舒檀眼睛一眨,“不是,是早饭。”
厉宁述闻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早饭?你现在才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能睡得更久,舒檀心里腹诽,但却不好说出口,只好含糊道:“......周末嘛......难得休息,看电视看得晚了点。”
“这可不好,作息不规律对身体不好。”厉宁述在门诊劝惯了人,加上自己是个作息极其自律的人,当下便提醒道,“平时工作忙,更该养成规律的作息,不然你自己气色都不好,说的话怎么能让病人信服?”
面对厉医生的严肃劝诫,舒檀之前有过的那种面对老师的感觉又出现了,不由得心虚,讷讷地点点头,哦了两声。
见她听劝,厉宁述便笑笑,和她说了声回见就要走,舒檀这才想起心里记着的那件事,“厉医生.....”
她想问他有没有空,结果问出口却是:“你去哪儿啊?”
厉宁述愣了一下,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但还是应道:“回家里的药铺坐诊。”
听说他是要去坐诊的,舒檀原本要问的话又吞了回去,倒是厉宁述主动道:“你有事要跟我说?”
“嗯嗯,就是之前你跟我说过的,哮喘几十年、发作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提前的那个病人,现在怎么样了?来复诊了么?”见他主动问,舒檀便立刻将问题问了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厉宁述哦了声,又摇摇头,“我开了十四天的药,应该还没吃完。”
舒檀闻言有些失望,厉宁述便道:“中药见效没那么快,他这种久病之人,需要长期吃药。”
舒檀只好点点头,心里有些失望,但又很不甘心,“那......要是他来复诊,有进展了,你能跟我说说么?”
厉宁述对上她闪闪发亮的双眼,想了想,点头道:“想看医案?”
舒檀赶紧又点点头,厉宁述立刻就笑了,满脸促狭,“那你就想着吧。”
舒檀:“......”
没听到想听的内容,舒檀有些不高兴,等回了屋,吃完午饭,她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书,看累了和隔壁老黑说话的时候,还特地说起这件事,“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我不清楚,但我一定要说,你爸太狗了!”
“我觉得他有暗戳戳的针对我!”
老黑不耐烦理她,听了没一会儿就跑了,换成是小白蹲那个位置。
小白生得好看,一看就是软绵绵的小猫咪,还肯给她回应,时不时就喵两声,舒檀也很喜欢它,反正有些话跟谁说不是说,“小心眼,你爸好好一个大帅哥,怎么心思这么难猜,一会儿和和气气一会儿又气死个人!”
小白:我不知道你是要说这些,现在就走:)
舒檀其实也不敢说太多,万一厉宁述回来刚好听到怎么办,但到了晚上她去阳台晾衣服,发现隔壁没有亮灯,一直到半夜十二点都没有动静,这才知道厉宁述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她又看见老黑,忍不住跟它吐槽:“你看你爸,居然就这样把你们扔在家里不管,真是太狠心了,要不然你跟我走吧?”
老黑:“喵——”我劝你善良!
“真的,你跑出来,我带你去玩啊,他都不管你,养猫是只给吃喝就行了么,都不陪你玩,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她头也不抬,继续诱惑着老黑,蛮好就把老黑骗出来,劫持了它,让它爹拿医案来换哼哼......
刚畅想到厉宁述如何恭敬地拿医案来换猫,舒檀忽然听见对面传过来一道凉凉的男声:“是么?我这么不负责任啊?”
“可不是......”舒檀顺口就要回答,结果说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对劲,立刻抬头去看,就看见隔壁阳台上站着的厉宁述。
青年怀里抱着一只黑猫,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落在他身上,蒙着一层金光,整个人如芝兰玉树般耀眼。
可是舒檀却无心欣赏,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包什么的......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躲起来之前还记得要道歉。
看着她飞快闪进屋的身影,厉宁述眉头一挑,嗤一声,笑了起来。
第十一章 开门,小白给你送点东西。……
厉宁述突然出现,吓跑了舒檀,然后为着她的狼狈兀自笑了片刻,这种欺负人的感觉他还是头一回体会到。
嗯,感觉不赖。
他抱着老黑回到客厅,把它往沙发上一放,然后进了书房。
三房两厅的房屋格局被他稍微改动过,原本一样大小的两个次卧被他改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作为书房,装修的时候特地用了隔音材料,又在距离窗户三分之一处用实木月洞门隔开,在窗边摆放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被月洞门门框挡住的墙边放着长桌,桌上有电脑、键盘和麦克风。
小白趴在琴凳上,看见他进来了,喵一声就要起来。
“坐着吧,我写点笔记。”他说了一句,然后在书桌后面坐下,书桌正对着一面墙的书柜书柜顶天立地,杜绝了猫爬柜□□脏毛的可能。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旁是文件盒,厉宁述从盒里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看了半晌,做个记号,又拿起钢笔,伏案书写起来。
小白在琴凳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在书房显得特别清晰,厉宁述写完医案笔记,抬头看着它,有些出神。
八岁以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他记得家里并不宽裕,靠父母做赤脚医生维持的生活好极有限,偏他们又是爱帮人的性子,家里日子拮据,只是保证能让他读书罢了。
从小他就知道,只有靠读书考出去,才能摆脱这种穷困和窘迫。
小学一年级,村小学破旧的土房里,寒风呼呼地从破烂窗户往里钻,他捏着短到不能再短的铅笔头,一字一句地写下:“未来,我要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地方。”
最终他离开了,在父母去世以后,在他以为自己要成为吃百家饭的孤儿之前。
到了容城,他有了新的家人,厉华诚是他的小叔叔,总说从前是父母帮了他,让他有机会离开农村,如今他们不在了,他就将这份恩情报在他身上,供他吃穿,供他念书,也教他本事。
学钢琴,是因为到容城两年后,他十岁时,宁望要去学特长,婶婶李秀替他选了钢琴,又觉得光他一个学不太好,显得对两个孩子不公平,才将他也塞进兴趣班。
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关于音乐,看着录像里光芒万丈的歌星,他有了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梦像。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在这样的舞台上放声高歌......
他认识桂棹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家住在百草堂旁边的小区,邻居有户姓景的人家,他家有个儿子,叫景桂棹,因为生得像女孩子,所以从来没有小男孩愿意和他玩,他性格也不大好,不愿意和小女生玩,才能过来都是独来独往,直到厉宁述出现。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讲究缘分的,厉宁述觉得,他和景桂棹之间就挺有缘,俩人都没小伙伴——当然,他是因为刚从农村来,说话有奇怪的口音,土包子一个不被小孩子喜欢。
但桂棹愿意和他玩,追着叫哥哥,明明他还比自己大几天。
景太太桂女士跟李秀开玩笑说:“幸好你家宁述性格好,不然忍不了桂棹这样的臭脾气。”
桂棹的性格确实不算好,既吹毛求疵又刁钻毒舌,在学校除了厉宁述根本没朋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初中,他终于靠着他的美貌和音乐才华吸引到众多的......追求者。
他的梦想在这个时候生出了根,老子要做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厉宁述问他,你不喜欢唱歌了么?他说,还是喜欢的,那就当万众瞩目的大歌星!
他同厉宁述约好了要一起实现这个梦想,然而随着年岁增长,厉宁述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看得清自己更想要什么,“阿景,对不起,我更想读医。”
两个人的约定,他是先背叛的那个,桂棹很生气,一度和他断绝来往,直到大学毕业他们和解,桂棹才在他这里看到一箱很破旧的作业本,那种小学生写作业用的田字格本子。
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满了出诊记录。
某年某月某日,去某地为某些人注射疫苗;某年某月某日某村,某产妇难产......
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还算有价值的遗物,“他们很多次说过,有些病我们这些落后的地方治不了,只能等死,但大城市就可以,有机会一点更要去看看,学学本事也好。”
“阿景,我想学了,回去告诉他们。”
厉宁述拿给桂棹的第一首曲子,是他进入歌坛之后的第一首中国风,后来取名《本草》,他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他们的约定当中,从那以后,桂棹凭借着中国风音乐在乐坛一路高歌猛进。
厉宁述思及过往,忍不住轻笑,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现在他说话的口音哪里还听得出老家的腔调,父母留下的笔记本里的记述也已经基本过时不用,去年清明回乡,村卫生站都已经盖了两层小楼,虽然还是看不成大病,但头疼脑热拿点药肯定不成问题,那种发烧因为吃不上药只能等死的缺医少药的年代在老家终究是过去了。
但笔记里也留下了一些民间验方,厉宁述又一次翻看起笔记,看见一条写着:“黑芝麻、薏苡仁、干地黄,以白酒浸泡七日后饮用,可治因肝肾不足、风湿痹阻引起的腿脚无力、抽筋骨痛。”
没写每味药材具体要用多少克,也没写每天能喝多少。
厉宁述看了一下,终于想起应当是出自《食医心鉴》,一个叫巨胜酒的方子,原方中用的是胡麻,据《本草》记载,巨胜即是胡麻,胡麻就是日常所说的芝麻。
他是没用过,但在百草堂见厉华诚给人说过,说效果不错。
翻了几本笔记,小白睡醒,从琴凳上跳下来,跑到他脚边,轻轻一跃,就跳上他的膝头,怕它弄坏了笔记,厉宁述连忙将笔记收起来,打消了要将书拿出来翻阅的打算——他的那本《食医心鉴》可是很艰难才买来的1924年刊印版。
“小白,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他想到一件事,低头跟小白商量道,“不能让你哥去,他们见面一定会打起来,所以你去行不行?”
顿了顿,他又摇摇头,“算了,该吃午饭了,吃完了午睡起来再说吧。”
“不能乱。”他说着,自己对自己点了一下头。
午饭吃的是鸡汤面,配一个凉拌皮蛋和一碟菜脯煎蛋,清淡爽口,他喝一口面汤,想着下个周六罗老爷子的九十大寿。
礼已经备妥了,厉宁述心想,但愿老爷子别又兴致一来就考校他背书,万一要是考,该考什么了?
《伤寒论》,还是《内经》,又或者《温病条辨》和《金匮》?这几本倒不怕,日常讲课都讲的,万一考《神农本草经》该怎么办?他都好久没看过这本了。
东想西想,越想越头痛。刚吃完面,顾琅的电话就过来了,竟然也是说这个,“你温书没有?昨天杨敏过去看他,被他拉住问了《医宗金鉴》的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篇麻黄汤那条集注里成无己说了什么,给杨敏问傻了,挨了顿说。”
他絮叨道:“等周末啊,他肯定要考大家背书,背不出来他要生气,平时就算了,好歹这是他好日子,惹他不高兴未免不吉利.....”
厉宁述沉默走了半晌神,等他停下来,才道:“问的是‘成无己曰:寒则伤荣,头痛身疼腰痛,以致牵连骨节疼痛者,太阳经荣血不利也’这一句?”
顾琅的思路卡了一下,也沉默半晌,有些犹豫的应道:“......应该是这句吧。”
说着又叹气,“你说咱们都毕业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清楚原文,我看老爷子就是故意为难我们。”
厉宁述心说可不是么,跟他师弟李老爷子一样一样的,幸好他打小就跟宁望一起背书背过来的,习惯了。
“他也就看你们出丑这点爱好了,就当彩衣娱亲罢。”他接着顾琅的话说道。
顾琅被他噎了一下,“什么叫我们出丑,合着绝对不会抽到你?”
“我不会背不出来,你几时见我背书吃过亏。”厉宁述甭管心里担不担心,总之嘴上绝对不能塌自己的台。
他这么一说,顾琅没声儿了,又说几句别的事,末了道:“我看我还是早点去背书的好。”
厉宁述嗯了声,“叫嫂子给你做天麻炖猪脑,补补脑子。”
他这样跟顾琅说,等午睡起了来,他也想给自己炖一碗了,不得翻《神农本草经》么,那么多药,还好多已经不用了的,只能临时抱佛脚。
可是这会儿也买不到新鲜的猪脑,他叹口气,倒是该做杏仁糊,泡好的杏仁是从家里带的,弟妹原本早餐要做杏仁糊,结果都放下去泡了,大家才说不要吃。
之前厉宁望给他拿的那些只能等下次再用了。
他去了厨房,将泡好的南北杏和大米一起沥干水倒进破壁机,加水打成浆,过滤后加冰糖一边煮一边搅拌,等煮到浓稠才关火,过滤出来的杏仁渣加面粉和糖煎了面饼当下午茶。
等忙完才想起之前想叫小白做的事,便又进了书房。
舒檀早上因为跟老黑说厉宁述的坏话被抓包吓回了屋,等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刚才做错了,那要不要去道歉呢?
去吧,怕他在气头上又要阴阳怪气她,不去吧,自己又实在该道歉,要不然就......等过两天他气消了再说?
舒檀满心忐忑,真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想到自己当时脑抽了才跟他的猫说那些话,她就忍不住捂脸!
太丢人了!
丢到姥姥家了!!
她沮丧至极,沮丧到中午只吃了一份白菜猪肉馅儿饺子就再吃不下别的,唉声叹气半晌,又强迫自己看几页书转移走注意力,又想好到时怎么道歉,这才勉强定下心来。
然后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被一阵香气香醒,眯着眼抽抽鼻子,阳台上过来的,像是炒芝麻的香气。
厉医生这是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她刚想到这里,就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把手机从屁股底下摸出来,看了一眼,“开门,小白给你送点东西。”
嗯?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