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你拿了我糖不给钱,怎么还想跑?还想揍人?你这小人还有人管吗?这还有王法吗?”
雅达听着这个,小脾气上来了,这个人好坏,自己已经说了可以给他铜板,他还扯着自己!
雅达自小生在北狄,长在北狄,是野惯了性子,哪里忍住这个,当即使出吃奶力气,狠狠地一推,那手艺人哪想到一个小奶娃这么大力气,竟被推倒在地。
手艺人倒地后,挣扎着起来,谁知道连带着那糖摊子也倒在地上,一时糖稀洒了一地。
手艺人见此,自然是越发拉车住雅达不让走,愤声喊道:“你这小人儿,白拿我糖马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毁我摊子!”
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霍筠青打马经过此处时,恰好听到争执声,他性情冷漠,这种事自然是不理会。
谁知也是巧了,那摊子倒开后,就有几个糖人滚在了马前。
他漠然地挪过去视线,就看到了那个一脸无辜又悲愤小奶娃。
小奶娃叉着腰,好生无辜地控诉:“我都已经和你说了,你要铜板,我帮你想办法招来就是,你何必拉拉扯扯!你把我衣服扯坏了怎么办,那我可就生气了!”
他这件衣服还是娘才给他新做,上面绣了一匹小马驹,是他最心爱衣服,他当然不愿意弄脏了!
霍筠青看着这一幕,他对小孩子厌恶得很,素来不喜,不过——
霍筠青目光落在那小奶娃前襟上。
那上面绣着一匹小马驹。
他突然就想起,香妩曾经给他绣过荷包。
鬼使神差间,他停下了马:“发生了什么事?”
他声音平淡漠然,声量并不大,但是说出口后,周围一众人等全都噤声。
尽管霍筠青只骑着一匹看起来颇为普通马,尽管他身上只穿着寻常锦袍,但大家都感觉到此人身上那股不怒而威气势。
这必不是寻常人。
霍筠青见场上一片寂静,竟无人应声,不由挑眉。
一时就有人战战兢兢地上前,说起了事情经过。
雅达听了,自然委屈:“他非向我要铜板,我哪知道什么是铜板,本来可以商量,我想办法给他弄一些就是,他却扯着我不放,倒是把我当贼!”
小东西鼓着腮帮子,自然委屈得紧,但是这话一出,周围人哭笑不得,便是那手艺人也是又气又无奈。
就这么一个小奶娃儿,也许还穿开裆裤呢,指望他掏出铜板?想想也不可能!
霍筠青扫了一眼这小奶娃。
他向来不喜这种不懂事小孩子,哪怕这一个玉雪可爱,他也不喜。
不过——
霍筠青眸光再次扫过那小娃儿前襟绣马。
他原以为,世上只有她能拥有那么灵动绣工,不曾想还有别个。
如此想着间,他竟鬼使神差下马,拿出银子来,直接扔给了那手艺人:“这些赔你。”
手艺人自然千恩万谢。
事情料理妥当,霍筠青随手将那小奶娃儿提起来,放在了自己马上,之后纵马出城。
雅达不曾提防,竟然被人拽着衣领子像提奶酪一样提上了马,他当然是不干,踢腾着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霍筠青:“住嘴!再喊,把你扔下去。”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一时好心,竟然给自己惹了一个麻烦。
便是他就此走丢了被拐了又如何,关他何事?
谁知道这小奶娃儿尤自不知天高地厚,嚷道:“快把我扔下,快把我扔下!”
霍筠青:“……”
真是找死。
霍筠青拎起小娃儿后领,直接提起来往前扔。
“哇——”雅达在空中大嚎。
霍筠青抬手间,将他再次接住。
他是往前扔,马奔,之后接住,须知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若是有半分差池,这小娃儿怕是要被践于马蹄之下。
霍筠青接住小奶娃儿,重新将他放在自己马鞍之前。
小孩胆小不经吓,给他一个教训,这下子想必老实了。
谁知道雅达却是激动得不行了,拍着手,奶声奶气地嚷道:“还要,我还要,真好玩!”
霍筠青:“……”
第79章 坟前父子
霍筠青见这小娃儿不但没被吓到, 反而激动得拍着小手叫起来,不由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计较。
看这小娃儿也不过是三四岁样子, 穿着富贵, 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等自己回去后, 命人找到家人送过去就是了。
当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打马快奔。
雅达自然是不怕快马, 他是最喜骑马驰骋, 是以越发兴奋起来,甚至伸出小爪子去抓风中飞着落叶和桃花:“哇——”
小娃儿欣喜激动叫声就在耳边,小嗓子稚嫩清脆,这么小一个小娃儿, 偏生还要使劲挥舞着他那奶肥小手。
霍筠青垂眸,便见风吹着他发, 细软发乌黑柔亮, 带着小孩子特有稚气。
一时心中竟有说不出酸涩情愫, 不知怎么就想起来那个曾经伺候在自己身边女人。
她头发也是这样, 细软乌黑,摸起来手感极好,嗅起来还有淡淡清香。
霍筠青微抬首, 入目是四月郁郁葱葱绿。
他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缰绳。
这些年,一直在找她, 但是阴差阳错间, 仿佛总有人在阻扰, 以至于每次寻到,都是晚了一步。
上一次在边疆找到了关于她线索,霍筠青当即亲自前往,谁知道却寻到了山中一滩血迹,并一件已经裂掉钗子。
那钗子他恍惚中记得,是他当年送给她。
霍筠青之后又寻了一个月,才回来燕京城。
他多少有些绝望了,想着她或许真得死了,便给她在燕京城外立了衣冠冢。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雅达好奇地仰脸问。
“把你卖了。”霍筠青随口这么道。
“那可不行。”雅达赶紧摇头摆手抗议:“你若卖了我,我就见不到我娘了。你不能卖了我,我又不是牛。”
“我就要卖了你。”霍筠青声音漠然,故意这么说。
“不行,不行!你如果要卖了我,那我可就生气了。”雅达皱着眉头挥舞着小手威胁。
霍筠青挑挑眉,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笑意。
他看着这小娃儿一派天真无邪,竟然想着,若是当年香妩不走,自己娶了她,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有个差不多大孩子。
雅达抗议了半响,见霍筠青也不说话了,便开始想着自己怎么逃走才是。
这大昭,说不得有些坏人,这个骑马可能就是想卖了自己大坏蛋。
不过怎么跑呢?
雅达皱着小眉头,好生犯愁。
要知道他才三岁多,个子矮得很,如果没车马,那是怎么逃不掉?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对面来了一辆牛车,牛车上好几个人。
雅达见了,大喜过望,连忙挥舞着小奶手嚷道:“救命,救命!”
那边牛车上是一家农人,正打算进城,看到一个小娃儿拼命大喊,忙看过去。
雅达眼巴巴地叫道:“他是坏人,是拐子,他说要把我卖了!见义勇为好人,快救救我!”
虽然他是堂堂草原王子,但人在屋檐下,可怜年纪小,只好卖乖了。
霍筠青看这小孩儿竟然如此调皮,便绷着脸,故意道:“诸位,这是我儿子,因调皮往外跑,白拿了人家吃食,我想着教训他一二,不曾想他竟倔着性子如此行事。”
雅达一听恼了,悲愤地道:“胡说,谁是你儿子,我才不是你儿子呢!”
霍筠青还没说话,那牛车上农人已经笑了:“你看你和你爹长这么像,还说你不是他儿子?”
像?
雅达委屈,莫名:“怎么可能,他和我没关系,我们一点不像!”
谁知道这一次,那牛车上农妇也笑着道:“怎么不像,你们看,你们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要多像有多像,这若不是亲父子,才怪呢!”
雅达:“才没有呢!他不是我爹,我娘说我爹早死了——”
然而他这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霍筠青已经打马继续前行了。
雅达愤愤嚷着:“坏人,坏人,你不是我爹,我才不要做你儿子!”
霍筠青哪里搭理他,他素来不喜小娃儿,便是对当初皇上一对儿女,都说不上好脸色,更何况这不知道哪里来调皮孩子。
也是一时好心,才带上他,免得他真得被人拐走罢了。
当下马车到了郊外一处,草长莺飞,微风垂柳,四下空旷,他翻身下马,顺便拎着小娃儿后脖子将他放在地上。
雅达一着地,他纵身一跃,和霍筠青隔开距离,之后从腰间掏出他小匕首,对着霍筠青道;“不许再缠着我,马上送我回城,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奶娃儿小脸白嫩,就连竖起小眉头都稚嫩可爱,偏生说出话却是好笑。
霍筠青挑眉,淡声道:“你是我儿子,哪有儿子对爹动刀道理。”
雅达听着气小脸通红,他虽然还小,但他也知道,这是骂人话,比如草原上一个人骑着马对另一个人挥舞鞭子,说你这狗儿子,就是骂人!
他咬牙切齿,愤愤地道:“看刀!”
说着,已经犹如小牛犊一般冲过去。
霍筠青哪里怕他,再勇猛也不过是个小奶娃儿,当下在小奶娃儿冲过来时候,抬手,直接再次将他拎了起来。
这一次霍筠青可没客气,直接提着他后领子继续往前走。
雅达整个小身子悬在空中,犹如一只离开水小乌龟一般拼命而徒劳地扑腾着两手两脚,口中还大声嚷嚷着:“坏人,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娘!呜呜呜,娘,坏人欺负我!”
霍筠青自小习武,臂上力气自然不小,不过却多少有些意外。
小奶娃儿在自己手上挣扎,竟犹如水中浪一般,若是寻常人,怕不是已经被他挣脱了。
这么大一点小孩子,力气这么大吗?
而雅达却不知霍筠青心中所想,他扑腾了半响,却不能挣脱,想着自己娘,不由得悲从中来,难道他要被拐卖了吗,难道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娘了吗?
他听人说,小孩子五岁前记不住事,他是不是以后连娘长什么样都会忘记?
想着这情景,他扁扁小嘴儿,呜呜呜地差点哭出来。
这时霍筠青已经到了一处墓碑前,他放开了这小娃儿,不再理会,径自坐在墓碑前看着。
虽说心里存着疑惑,但到底是怕她真得不在人世了,便用那金钗为她立了衣冠冢。
当下坐在那里,也不想言语,就那么静默地看着。
雅达在旁边嚎了几嗓子,之后便偷偷地看向霍筠青。
却见这里是一处坟地,坟地旁竟然种满了各式各样菊花,那大部分还没到季节,不过也有些早菊已经开了。
而那个男人坐在那菊花丛中,好像根本没注意自己。
他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当下悄悄地起身,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往远处走。
他人小,又低着头,旁边芳草葱郁,间或有小树摇曳,自然是轻易不能被发现。
他心中窃喜,想着自己这次必是能逃了,等逃了后,自己就抢了他马,他想追自己都难了!
雅达如意小算盘打得极好,就这么猫着腰,好不容易走到了马旁边,他蹑手蹑脚地到了马旁边,先惦着脚尖去摸了摸马身上毛,又小声劝哄道:“我是雅达,我最喜骑马了,你喜欢让我骑吗?”
那马鼻子里发出灰灰声。
雅达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幸好霍筠青根本没看这里。
当下他拼命地够着那马磴子,吭哧吭哧爬上去,最后艰难地爬到了马背上。
“快,跑!”他用他小短腿试图去夹马肚子。
那马好像略犹豫了下,歪着马脑袋看了一眼霍筠青。
雅达急了,忙说:“你快些带我离开,我把我牧场青草都给你吃!”
至于那青草,千里之外,想要自己取!
马鼻子又发出几声灰灰,之后放开蹄子,竟然真得跑起来。
雅达松了口气,得意地揪着马缰绳朝后面看,只见那人依然站在墓碑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个人太笨了,自己偷了他马他都不知道。
雅达心里颇为得意,越发策马前行,那马儿也是听话,马蹄子哒哒哒,直接往前跑。
跑了好一会,看着前面三叉路口,他茫然了。
往前看,是路,郁郁葱葱两边都是树,往后看,是路,也是郁郁葱葱长得差不多路,往上看,太阳位置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燕京城在什么方向来着?
他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他已经分不清怎么才能回燕京城了。
当下有些沮丧了:“我这么小小人儿,骑着一头马,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又生得这么好看,若是遇到歹人,抢我马,又把我关起来,那我怎么办?”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他这么胡思乱想一番,便有些慌了。
迷路了不要紧,被发卖了也不要紧,但那样他就见不到娘了啊!
呜呜呜,不要,他晚上最喜欢让娘搂着睡觉了!
没了娘,他睡不着!
雅达这下子后悔了,也许他就不该偷偷跑出来。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也没管那马,就任由这马瞎溜达,沮丧地回想着燕京城到底在什么方向来着,他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出城。
谁知道再抬头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处,旁边不就是那个逮住自己要把自己卖了坏人吗?
雅达看过去,却见在那菊花丛中,男人身影格外寂寥,寂寥得让周围绿树春花都变得没意思起来。
雅达一时愣住了,他觉得这个人很可怜,让人看着鼻子发酸。
是不是这个男人也找不到他娘了啊?
雅达想起自己找不到娘事,鼻子发酸,眼睛里都要落下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