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离脸色惨白,眼睛凹陷,下巴上的胡须都蓄了一圈,比起之前见过的最后一面要狼狈憔悴许多。
若不是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他看着便与一个死人无异。
苏钰盯着玉离的脸看了几眼,即便如今这样狼狈,他的确依旧生的清俊绝尘,只是妹妹如此痴迷于他,令他心中不悦,便一眼不想多看。
“你好好休息一下,哥给你去做槐花糕。”
“……嗯,好。”
苏千云点点头,心砰砰跳得看着苏钰出了房门。
等他一走,萧梅屿就进了屋子,他一进来,就拉开了床幔看了一眼床上与死人无异的玉离,嘴角是冷嗤的笑。
“我哥哥是个废人,我也没多少修为,玉离……玉离又这样了,我们那里也逃不走的,我哥哥给我做槐花糕去了,起码,起码等我哥哥做好槐花糕,我再与你一起走,好么?我哥哥做槐花糕,方法特别要一晚上,但也就一晚上,萧大哥,求你了。”
苏千云哀求着萧梅屿。
苏钰是她的筹码,不能放他和自己分开的,而玉离,她如今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玉离,自然也不能分开。
可若是二选一的话,她只能暂时撇下苏钰。
这里是萧家的地盘,萧梅屿看着苏千云楚楚可怜地拉着自己袖子,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勾唇笑了笑,自负地认为苏千云玩不出什么把戏,他捏了捏苏千云的脸,把玩了两下,同意了。
“既然苏姑娘求我,我便满足了你。”
……
苏钰的脸在灶房的火光下衬出一层暖色的光来,蒸着槐花糕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令他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成雾气。
夜晚的沐禹州很安静,偶尔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此时也变得响亮起来。
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槐花糕已经差不多蒸好了。
“哥哥。”
苏千云的身形是忽然出现在灶房外面的,清亮好听的嗓音很甜,甜腻得像是比槐花糕还要甜。
苏钰抬起头看了过去,看到了正打开门,背对着月色站在那里的苏千云,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楚楚可怜。
“槐花糕已经好了,不过现在还有些烫,等缓一缓,再吃。”他笑了起来,以为是妹妹等不及了。
苏钰滚动轮椅,到了灶台旁,打开了蒸笼,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向她。
苏千云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槐花糕,伸手拂开,又看向苏钰。
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让萧梅屿睡着,不知他何时就要醒来,必须要快些。
苏钰愣了一下,看着那块热腾腾的,他花了一晚上做的槐花糕被拂到了地上,沾了一地的尘灰。
心底里本就有的茫然和空虚在这瞬间不但扩大,扩大,扩大。
甚至连苏千云在身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哥,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跟着萧梅屿走,玉离,玉离就能得救。”
苏钰抬起头来,瞳孔缩了一下,觉得面前的妹妹……有些陌生。
他心底古怪的感觉,正在一点点扩大,只是,他抓不稳这头绪。
“哥……”
苏千云眼睛水润润的,这话刚起了个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从头到脚,像是被冰封了一样,眼睛瞬间张大,当着苏钰的面,一下倒了下去。
地上的灰都被她溅了起来。
她倒下后,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便清晰起来。
来人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裙,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白皙修长的指间拿着一张符,有些气喘吁吁的,像是才赶来。
苏钰看到她,皱了眉头,“天涯师姐。”
天涯一双眼生得圆,瞪了一眼苏钰,二话没说跑过来,直接扛起他就走,声音是与外表不符的冷静。
“师弟,咱们快走,萧家疯了。”
苏钰:“……”
天涯杏色的裙摆飞快地在沐禹州房顶上掠过,像是一阵杏色的风,带着苏钰跑得飞快。
苏钰就算是想挣扎,也挣扎不了。
南山真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女徒,名为天涯。
天涯天赋极高,比他还要高出几分,每日除了修炼,便是修炼,他仙根被毁出事的时候,天涯在闭关冲境。
闭关一年,她成功跨入了元婴境。
如今她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苏钰脸色不太好看,压低了嗓音,“师姐……”
“别说话。”天涯打断了他,声音清亮又冷静。
苏钰:“……”
当他们从沐禹州西城地界离开时,平安镇的万归与白晏也坐上了金鹏鸟。
金鹏鸟一展翅,朝阳的光落在上面,天空中就像是有一道金色的光,迅疾而出。
……
幽寂给菩提树护法三天,第一次听到菩提子里传出的哭声。
他一下站了起来,眉头锁紧了,心里有些担忧和心疼。
尧尧在哭。
菩提子里七彩的光正在迅速流转,她的神魂像是被包裹着,修复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幽寂的心也提了起来。
他知道,神魂修复得越完整,那代表着,尧尧的记忆会越来越完全。
从前那些不管是快乐的,痛苦的记忆,都将会重新记起来。
嫚尧此时不快乐,眼睛酸涩得像是被什么糊住了眼。
她不想哭,可有时候,眼睛不听话。
她已经死了,成了一抹亡魂,不,不是亡魂,不过是破碎的魂魄中一抹有意识的碎魂残片。
她看到了她哥哥耗尽心血和修为,一点点将她破碎的魂魄修补完全,看到了那件叠在床上,却没来得及穿上的她亲手做的嫁衣。
看到了被压制在刀剑之下的小朱雀,看到了他眼睛里流下的血泪。
十万年经历,弹指而过。
她看见哥哥苦苦哀求,为她求得了一世投胎转世之机,看见了哥哥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神魂,在命君的安排下,来到了滚动的命轮之前。
哥哥小声护着她,安抚着她躁动的神魂,轻轻说道,“尧尧,不用怕,有哥哥陪着你,转世之后,我依然是你的哥哥,那家孩子的名字,取得也会很好。”
“哥哥叫苏钰,你叫苏槐,是不是很好?”
“你不是喜欢槐花糕么?以后就叫你小槐了,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重头开始。”
“就是可怜小朱雀了。”
苏钰,是她的哥哥,不是苏千云的。
嫚尧看到这里,忽然爆哭了出来。
第67章
圣佛与她是双生子。
即便当时自己是魂体的状态,可心中感知,他也能感知到,她心里很难过,圣佛便伸手做出摸一摸的动作,眉眼弯着,轻轻哄着她。
“你放心,哥哥不离开你,我们兄妹永远在一起。”
“别哭,就算尧尧会忘记哥哥,哥哥也不会忘记你的,哥哥会安排好这一切的。”
“尧尧以后也会想起来的,何况,还有小朱雀呢,小朱雀肯定也会陪着你的。”
“哪家小孩子一出生就有朱雀可以骑着到处飞,就你一个。”
“小朱雀……伤得不重,何况之前由着业火红莲养着,底子很好,你不必担心他,活着就好。”
嫚尧看着圣佛……不,看着哥哥那张如春风俊美的脸上是令人心安的笑,可他的脸色那样苍白,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心里难过得不行。
她太没用了,就这样,做什么战神!?
命君守在滚动的命轮这里,只要在算好的时间里,圣佛与尧华神女一同跳入既定好的小轮子里,便能落入圣佛选定好的命盘里。
这个命盘,是他精挑细选适合他们兄妹两个的,不管以后再修行还是双魂的完整性与依赖性,都是极其符合他们兄妹两个的。
因为他们兄妹天地双生,能与他们的命格相符的凡界凡胎本就极少,这便是最合适的了。
“圣佛,时间马上就到了。”命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恭敬,视线似乎都不敢朝着圣佛看,低着头,像是臣服。
嫚尧看到哥哥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刚才那些话仿佛不仅是安抚她,也是在自我安慰。
“好啦,尧尧,我们走吧。”
嫚尧也有些不舍,因为小朱雀并不在这里,他受了重伤,被圣佛留在了圣佛山的洞府里,连这最后的道别,都赶不上了。
那身她亲自做的嫁衣,最终也都没有穿上。
按照既定好的时间,哥哥是要先进入命轮的,他带着她,的确是先抬腿跨入。
周围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命君矜矜业业地守在这里。
命君像是天宫里最恪尽职守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影响不到他,日复一日地做着这样让人转世投胎下凡的职责。
“好了,开始吧。”哥哥对命君说道,声音有些严肃,他用最后的神力,在周围布下了结界,以防止会有人破坏。
可——嫚尧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眼睛也一下睁大了。
她看到哥哥的身体一半没入命轮中时,忽然命轮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光,被攥在哥哥手心里的她的神魂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她着急得不得了,本该是虚弱的神魂竟是在这瞬间努力地朝着哥哥的方向飞过去,试图抓住他,试图跟着他一起进入命轮里。
“尧尧!”
她看到哥哥忽然低呼了一声,就要从命轮里飞出来抓住她。
嫚尧松了口气,就在以为她要抓住哥哥的时候,命君忽然动手了,加快了命轮的转动,哥哥的神魂气息整个被迅速淹没在滚动的命轮里。
他们兄妹的神魂是联系在一起的,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拉着他们。
当哥哥整个人整个神魂被命轮拖扯进去的时候,嫚尧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条线拉扯着,不断揪紧,不断揪紧,不断揪紧,最后直接被扯碎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就像是那根线因为太过紧绷而变成了如刀锋锐的钢线。
在神智彻底消失的前一瞬,她看到了玉离,玉离脸色苍白地飞扑了过来,却被隔绝在了哥哥的结界外,他瞪圆了眼睛,却是看向了命轮的方向。
“尧尧——!”他的声音充满悔恨,悲绝,失落,难过。
只不过这些诸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嫚尧看来,却全部成了可笑。
真真可笑,她未成年时的少女时光里,只有哥哥,哥哥们的那些弟子,各种小妖兽们,还有玉离。
她与哥哥在天界是格格不入的人,她还未到万岁成年大典,便被委以重任,常年在外打仗,厮杀妖魔,厮杀那些被关在远古洪流里虎视眈眈的仙魔,她的朋友是有许多,只是没有多少时间去交真心朋友。
她知道,许多仙君仙子们将她看做高高在上的战神,寻常节日里见了,必会恭恭敬敬地对她,或是笑着,或是敬着,可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他们培养感情。
玉离是她少女时光里出现的第一抹特别的存在,只是到了最后,都成了一场笑话。
还有幽寂,他……
命轮还在发着光,那光明媚得她克制不住地闭上了眼,脑子里所有的思考到了这瞬间也都沉默在了黑暗里。
嫚尧无意识地在意识的黑河里不断沉浮,不断沉浮,始终游不上来,几次都要淹没在这黑河里,最后归位沉寂。
她没有魂体,她不过是无数片碎片,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看不到,像是永远都要如此,再也见不得天光。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又在经历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投胎路上必经的?
不对,哥哥若是还成为了苏钰的话,苏千云本该是她的,可她没有成为苏千云,却是成为了嫚尧。
那么占据了苏千云身体的人,会是谁呢?
是锦云么?
嫚尧面无表情地想着,她想不出第三个人来,锦云便是那个最有可能的人。
只是,她不过是一届凡仙,就算从凡界飞升成了仙,可她不是天生神体或者仙体,若是按照凡界的说法,便是天赋就低人一等。
低人一等的她,怎么好像比谁都厉害,最后竟是还能夺了她的躯壳,成为了转世的她?
凡界的苏千云这具躯壳,便是她哥给他找到的最适合她神魂的存在,她若是不能及时进入到这躯壳里的话,她会再次溃散。
这就是为什么她哥的神魂状态和身体都还没恢复完全的时候,紧接着就要这样安排她。
嫚尧想起了在沧州城里遇到的那个书生人鼎,贵妃婉婉和成了太监的书生,书生将自己做成了人鼎,渴望着让婉婉也能够与他一起沉沦此道,成为人鼎,以靠夺取他人生机而永久地活下去。
凡界尚且有这样阴邪的修炼功法,是不是天界也有?
锦云抢占了她的这副躯体,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帮她的人,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还真的是可笑的为了玉离?
锦云不会天真地以为玉离会找到转世过后的她,与之‘相爱’吧?
嫚尧这么想着,却是觉得思路这般理清也没什么不对,暂且不提如今她所经历的,所看到的与她所知道的原书剧情有多么不同,但其中一条,却是相同的——那就是玉离是为了追回与他有前世姻缘的人,才是降境到了凡界。
当然,这姻缘,她是不认的,锦云想要便随便拿去。
思绪飘着,嫚尧又想起了曾在心魔里走的原书剧情片段——玉离用锁灵钉和锁魂链打进了她的骨头里,她被重伤,苏千云也被她用碎魂剑刺伤。
可后来……后来她浑身不能动躺在床上,苏千云悄悄来到她的身边,与她说着自以为会刺激她的话,说着她将会与玉离成为一对神仙眷侣,让她好好看着他们幸福地在一起,说她如今都想起来了。
后来她还对玉离说,万归的忌日快到了,要去祭拜。
苏千云确定是锦云无误了,只是……有些记忆对她来说,还会错乱的,所谓的原书剧情,到底是哪里来的?
原书剧情里,她还是一个渔娘,可玉离却说无尽海域那里没有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