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金月更加心疼了,想着人都说这孩子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就是个二混子,可想想,那么小就没爹没娘的,只有一个老奶奶,他不学好也不怪他啊!可怜见的,现在分到这么一块地,连种啥都不知道。
她走到了萧胜天的地界,弯下腰捏了一把里面的土,土质确实是不够好,她想了想:“我家这土和你家这个差不多,我是打算种点花生棒子啥的,你不如和我们一起种这个吧,到时候该捉虫了该浇水了,我也提醒着你,免得你把庄稼给耽误了。”
萧胜天一听就笑了,笑得更加诚恳:“婶,那可真麻烦你了,以后我得多向你请教。”
说着他从旁边绿色帆布包里,取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竟然是饼干。
他拿起来递给廖金月:“婶,这是我前些天出门,朋友送给我的,说这是万年青,挺有名的饼干,我自己也没太舍得吃,这不是今天干活,顺手带过来了,婶尝尝。”
廖金月:“那哪能呢,我哪能吃你东西!”
在她眼里,她觉得萧胜天被人欺负,真可怜。
萧胜天很无奈地道:“婶,我这地怎么种,我也不知道,正愁呢,赶上婶是个热心人,以后还指望着婶提醒我,婶如果不吃,那我以后也不好意思请教婶了。”
这话说得,廖金月不吃倒是不好意思,便接过来尝了两个。
萧胜天之前一直和廖金月说话,还没看别人,这个时候,他才笑望向一旁的顾家人,把饼干递给顾家人吃。
顾建国早就闷头去旁边锄地了,现在看到这个,根本不搭理,在他眼里,这个萧胜天就是个二混子,人家的东西,他才不轻易占便宜呢。
顾保运是老实人,听到这话,没好意思接,但也不知道怎么说不接,萧胜天直接塞他手里,又一口一个叔地叫着,顾保运只能拿了一块饼干意思意思。
萧胜天又递给了陈云霞,口中叫着嫂,那样子就好像人家是他亲嫂。
都走了一圈,他的目光终于落在顾清溪身上。
顾清溪刚才旁观着这一幕,简直都想咬牙呸他。
他这人精明得很,化肥用多少,庄稼地该种什么,其实心里都门清,不然他能早早地想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需要化肥,以至于早早地去预备化肥?
这种什么都想别人前头的,竟然跑到这里装傻充愣,倒是把自己娘哄得一愣一愣的,真把他当成无辜可怜单纯的小白兔了!
骗子!
偏偏此时,萧胜天是背对着顾家其他人的,他笑望着顾清溪,眸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笑:“尝尝吧?”
说着,递到了顾清溪面前。
顾清溪瞪他:“我不吃。”
萧胜天便不再和她说什么,反而过去,很是随意地笑着对廖金月道:“婶,这是你女儿清溪是吧?早就听说在县里读书,学习很好。”
廖金月一听萧胜天提起自己女儿,自是心里骄傲:“是,这是我闺女,学习好着呢。”
萧胜天:“可能清溪她在县里见识得多,看不上这个,那只能算了。”
这话说得……廖金月忙道:“清溪,你也尝一个,难得胜天一片心意。”
顾清溪:“……”
萧胜天听了这个,笑得露出白牙,再次递给顾清溪:“清溪,尝尝吧?”
顾清溪只觉得面上潮红,心中惴惴。
他之前从未这么叫过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叫,竟然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好一派的光明正大。
家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他叫一声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心就漏跳一拍,那是仿佛被羽毛轻轻撩过心坎的滋味。
她到底是取了一块。
取的时候,手指头无意中碰到他的,烫手得很。
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顾清溪取了后,故作随意地别过脸去,小口小口地吃了。
这饼干很香。
第46章 就是气你的
吃完后, 她也没看他,就自己在那里闷头干活。
南边的地和北边的可不同,北边的肥, 种啥庄稼长啥庄稼, 一年四季也就是锄草浇水,可是南边的却不同, 村里再往南走就是大运河了, 大运河旁边还有山,这边的路就混了那些泥沙石头,据说这都是往年大运河决堤水冲下来的。
这种地,要想收成好, 就得慢慢地淘,把里面的土块子捏碎了,再把石头子捡出来,以前这是大队里的事, 大家积极性不高, 也不愿意花大功夫在地里,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自己的了, 哪怕只有一亩地, 你也得下狠劲来干,一亩地好好伺候,能种出够大家一年嚼用的花生大豆还有棒子呢。
一家子埋头苦干, 顾清溪也默不作声地忙碌着,这个时候田地都蒙着一层薄霜, 薄霜之下便是冻僵的干硬土地, 冻得有些地方已经干裂开来,
顾清溪拿着锄子,先锄去上面脆弱的杂草,再拿过来榔头去刨之前收割的棒子根,棒子的根深深扎在硬实的泥土中,并不好刨下来,需要费力气。
这个时候太阳暖和起来了,明媚的阳光为这片干冷的土地抹上了一层金辉,也为这片田地了增加了诗情画意,顾清溪偶尔间抬头看过去,只觉得就连这忙碌的家人,仿佛都入了画。
萧胜天在和廖金月说话,一边说话一边干活,顾清溪没想到他嘴竟然这么甜,一口一个婶地叫着,一会儿功夫就哄得自己娘简直是用看亲儿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萧胜天了。
她侧耳倾听,却听到萧胜天在说自己包饺子的事。
他说过年了家里就他一个人,费劲包了饺子自己也吃不完,没什么意思,不过想想过年,还是包吧,包了下锅里,一个人吃,还说给他没了的奶奶供了一碗,就当陪他了。
又说自己当初根本不会包,还是后来奶奶走了自己慢慢学会的,就这样,包得依然不好看。
说起自己这块地,他叹了口气,说只盼着这块地好歹出些收成,能够他吃用就行了,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图啥了。
她娘廖金月自然听得感慨连连,心疼得要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甚至还叹了一句:“你们村里的人这是欺负你哪,可怜了你!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
这是多好的孩子啊,实诚热情,待人好,这样的孩子,他们竟然说他流氓地痞不是正经人,多冤屈人哪!
廖金月这么说后,萧胜天很是老实地道:“也不是他们欺负我,是我自己觉得这块地挺好的,够我用就行了。”
这话说得廖金月更为萧胜天鸣不平了,她摇头:“你啊,老实孩子,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顾清溪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埋头凿一根棒子根,这棒子根埋得特别深,土地又僵硬,她使劲地刨下去,却是根本刨不动。
她一边刨着一边无奈。
萧胜天这个时候走过来:“冬天冻得这地太僵了,你估计刨不动,我来吧。”
顾清溪自然是不给,瞥了他一眼:“没事,我慢慢来,再说我给你刨头,我自己用啥啊。”
廖金月听到这话,却是皱眉:“清溪,你这是怎么和人说话呢?人家胜天帮你,这是人家好心,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家。”
顾清溪嘴角抽动了下,她无奈地瞪了萧胜天一眼。
这个骗子,大骗子。
她现在想明白了,那天他过去王支书家,肯定看到他们村的土地分配图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家南边的地在地界这里,于是主动要了挨着自己家的土地,不然凭什么分给他这么一块,他这样的人,打牌都是没输过,怎么会凭空受这种气?
他可能就没抓阄,主动要了这块地,大家自然高兴,毕竟这是谁都不想要的。
要了后就跑来找自己家当邻居,还花言巧语骗自己娘。
呸,说得多可怜似的,其实他能得很,哪里不会包饺子了!
顾清溪瞪萧胜天,萧胜天却依然笑,迎着阳光笑,笑着说:“给我吧,你平常在学校读书,干农活少,肯定没这力气,别累坏了。”
这个时候顾建国和顾保运在地那头刨地,正干得专心没听到,而她嫂子正在那边地头收拾荆棘秧子。
萧胜天:“这面子都不给,那就算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廖金月听到,廖金月忙说:“清溪,你把刨头给胜天,让他帮着弄,他也是实诚,再说你真没那劲。”
顾清溪彻底无奈了,只好把刨头递给萧胜天。
萧胜天接过来,手正好握在了她之前握过的地方,之后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清溪觉得他这一眼意味深长,倒是让顾清溪脸上泛起薄红。
萧胜天握着刨头,让顾清溪让开一些,顾清溪忙走远了两步,他挥起来,沉稳有力地凿下去,只听铿锵一声,那僵硬的土地被刨开,一根埋得结实且深的棒子根就这么被撅了出来。
过了年,他只穿了一层薄夹袄,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当他高高举起刨头时,他胳膊上那结实得鼓起,宽阔的肩膀彰显着男性最原始的力道,在这苍茫的田地间,竟让人心跳目眩。
刨头半埋在被凿开的土壤中,他在弯腰间抬眸,眸光在那墨黑的眉下越发别有意味。
顾清溪脸上微慌,她觉得自己偷看被人家逮住了,他也许发现自己在看他的胸膛和胳膊。
他却淡淡地道:“清溪,我来刨棒子根,你跟后头拿锄头松松土。”
顾清溪只能默不作声地去拿锄头,她知道这个时候和他倔嘴或者怎么着,只会让娘来说落自己。
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被数落的时候,哪怕说落自己的是自己亲娘。
这时候她哥哥过来了,她哥哥看到后,自然是有些不满:“哪能麻烦人家胜天,我来吧。”
萧胜天笑,笑得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发光:“哥,我来吧,小事一桩,都是邻居,你不让我干就是看不起我了。”
顾建国很懊恼,本想着先弄那边,没注意这头,谁知道人家竟然帮着干,便说:“总不能让你帮忙。”
萧胜天不和他争,看向廖金月:“我听婶的。”
多么结实健壮的少年,多么乖巧恭敬的一句话,廖金月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儿子这么不近人情:“都是邻居,胜天这是诚心帮忙,你别多话了!你看人家胜天干得多好,比你有劲!”
遭到鄙视的顾建国无奈地看了顾胜天一眼,回头去拿自己的刨头继续干去了,他得加把劲,赶紧把这地里都弄好了,就犯不着麻烦人家了。
于是继续干活,顾清溪拿了锄头,跟在后面慢慢地松土,将那被凿开的土地弄平整了,他则在前面刨根。
萧胜天身子生得健壮,人也是很有力气,一下下地刨,充满力道,毫不懈怠,对她来说颇为艰难的事情,对他仿佛再轻易不过。
正在那里弯腰锄着的时候,他却一个回身,俯首下来。
当他俯首下来的时候,脸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滑过,这让她猛地一惊,心漏跳一拍。
他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谁让你故意气我。”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他就起身继续干活了。
她愣愣地握着锄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这是生气那天自己对着一屋子年轻小伙子打招呼笑了,生闷气,便故意跑来这里给她找不自在了。
这人也真是豁得出去,为了这个,竟然肯要这块全村最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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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廖金月还是一个劲地夸赞萧胜天,觉得这孩子如何如何实诚:“真是可惜了,家里没人管,混到现在,就这境况,怕是以后连媳妇都难娶上。”
她感慨:“其实他长得还不错,挺俊俏的,个子又高,多好的小伙子!”
顾清溪听着这话,默默地吃饭,并不敢吭声。
她知道自己大逆不道了,娘现在对萧胜天赞不绝口的,但如果娘知道自己的心事,只怕是要备受打击,之后闹起来。
并不想让爹娘为了这个对自己失望,只能先忍着,等到自己考上大学,能够自食其力回馈这个家的时候,她也就能自己做主了。
被家人供养着的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
顾建国听到他娘这话,却是嘲讽地笑了声:“娘,你怕是不知道他那名声,别的不说,你知道前年,他还和人家打架过吗?他这人狠着呢,当时差点把人家打没命,后来不知道怎么着,竟然也没事,如果搁现在,肯定抓起来坐牢了。”
顾清溪听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子事。
上辈子的自己听到并没感觉,只想着这个人颇能逞凶斗狠,可要远着一些。
廖金月想起这事,也是愣了下,她想起来大家说过的,关于萧胜天一脚把人家踢飞的事,觉得有些可怕,不过想想小伙子那爽朗的笑,最后还是喃喃说:“我看他这人不错,一定是别人欺负他了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顾建国还要说什么,陈云霞给他使了一个眼色,顾建国只好不说了。
算了,她娘被人家灌了迷魂汤,不提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要紧的事。
第二天是元宵节,按照他们的习俗,这天要吃元宵,元宵里放些花生枣泥碎豆子黑芝麻啥的,材料越齐全这一年的福气越大,往年家里光景不好,今年却是颇为舍得,廖金月在元宵里放了不少花生黑芝麻,这都是好东西。
到了元宵节晚上,村子里热闹得紧,各家都提前准备了花炮,什么钻地鼠,二踢脚,麻雷子,还有满地红什么的,无论穷富,几乎每个小孩子手里都拿着几样东西放。
除了各家的,村里也早就在几个地方挖坑埋了烟火,就等这一晚放出来,那烟火能喷老高老高的,一簇簇的彩花像点燃的流星一般四溅开来,飘出金色粉末,把半个村子都照亮了的样子。
看完了村里埋的几个大烟火,廖金月满足地回来,下了元宵,一家人各盛了一碗。
廖金月另外又多盛了一碗:“建国,这碗你给胜天送过去吧,人家昨天帮咱们干活,出了不少力气。”
顾建国一听就不高兴了:“娘,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廖金月只好喊顾保运,可顾保运已经拎着小马扎去街上了,她又看陈云霞,陈云霞是看顾建国脸色的,男人不同意,她当然不可能去给一个年轻小伙子送吃的。
转眼屋里就剩下顾清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