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失去的记忆很可能是关于这个叫九月深秋的女孩的,但现在的他,实在想不起来有关她的任何一点细节。
“……未婚妻啊。”
九月深秋醒来已经两天,该了解的早已了解清楚,对于五条悟突然缺失掉的一部分记忆,她心里早有猜测。
大概是,和真理做交易了吧,否则,本该死亡的她,又怎么会活过来呢?
只是,不知道,他交换掉的是什么代价?如果是,永远无法想起她。
只要不是再也不会喜欢他,只要真理没有夺走他对她的感情,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吧。
除此之外……失去记忆的她,当时毫不犹豫选择离开,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
如果五条悟还有记忆,一定也会因此和她生气的吧。
九月深秋眼神动了动,随即温和地弯起嘴角,窗边的阳光落进她黑色的眼底,荡起一层温柔的色彩。
“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么……就只是朋友,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她轻声说。
五条悟微微一怔,嘴角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迎着她询问般的目光,喉结一滚,到嘴的话悉数滚回肚子里。
不喜欢她的那句“普通朋友”,但一开始,确实是他,先说的“我不记得你”。
……
……
九月深秋醒来没有多久,就打开了她的炼成术之门,将中原中也和齐木楠雄送了回去。
同时,也从真理那里,得知五条悟付出的代价。
回来之后,她在医院的院子里坐了很久,久到浑身发僵,也没有移动分毫。
九月深秋出院那天,是家入硝子来办的离院手续。
“咳,那什么,悟临时有点事,所以我代替他走一趟。”家入硝子说。
九月深秋的身体还没有好全,刚醒过来时,她的身体萎缩得像是一团稻草,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勉强恢复到以前的七成。
也就是一双腿暂时无法长久地站立而已,还需要时间来恢复。
家入硝子推着轮椅,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话,从九月深秋醒过来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说话。
九月深秋静静地听着,她知道,硝子是担心她伤心,她怕她因为五条悟忘记她、疏远她这件事,而大受打击。
实际上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她以前也经常失忆,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自作自受了。
九月深秋摸了摸口袋里的两枚戒指,轻叹了口气。
……
高专的职工宿舍一成不变,她的房间还是走之前那样,里面很干净,几乎没有灰尘的味道。
“我前几天想着你就快出院了,本来打算来给你收拾屋子的,开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很干净,应该有人打扫过了。”家入硝子关上门,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深秋。”
九月深秋定定看着窗边那盆青色的多肉,勉强将发呆的思绪拽回来“嗯?”
家入硝子略微踌躇“悟……你不用想太多,失忆而已,又不是绝症,给我点时间,一定能治好他的脑子。”
九月深秋被她的安慰弄得笑出声“硝子。”
“嗯?”
“谢谢。”九月深秋认真地说。
……
家入硝子安置好她之后,检查屋里有没有需要替换的日用品,列了张单子,临时出门去便利店。
九月深秋坐在窗边,看着那盆枫叶形状的多肉,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色的戒指,放到多肉上面。
第二天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那盆多肉浇水。
里面的戒指不见了,只有一颗糖。
她拨弄着那盆多肉,手肘支在窗边,嘴角的笑意藏进手心。
……
五条悟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她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只不过每天晚上都会记得在窗边放一些小玩意。
有时候是一张纸条,有时候是一杯咖啡,有时候是一本书。
每天早上醒来,窗边的东西都会消失不见,原先放东西的地方,静静躺着一枚糖。
九月深秋吃掉糖,把糖纸都收藏起来,又找了根黑色的绳子,将黑色的戒指串进绳子,戴在脖子上。
五月底,她在窗边放了一颗糖。
当天晚上五条悟过来时,她没有再装睡,而是拉下蒙住脑袋的被子,突兀地开了口。
“我喜欢柠檬味的糖。”
正要伸手去拿糖的五条悟动作稍微停了一瞬,随即面不改色地拿了糖,低头看了眼,是柠檬味的。
“明天,可以一起去买糖吗?”九月深秋从被角露出一双眼睛,试探性地看向窗边。
五条悟没吭声,他皱着眉,食指轻轻敲着下颌。
大概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咬着糖,含糊不清地说“既然你邀请了……”
九月深秋一头钻进被子里,闷闷地笑出声。
……
九月深秋其实能够理解现在的五条悟对她的感情。
明明不记得她,所有人却都告诉他,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为之掀翻上层茶桌的、深爱的未婚妻。
他却一点也不记得,在他心里,以前的五条悟和现在的五条悟,一定是两个人。
他想要遵循本能亲近她,理智却又微妙地排斥她的存在,不想因此而被捆绑,亦或是,不想占有另一个五条悟的未婚妻。
不能着急,只能慢慢来。九月深秋按耐着内心的渴望,一点点地、不动声色地、重新靠近他。
隔天一早,九月深秋拉开门,五条悟刚好抬手准备敲门。
“日安,五条先生。”她露出一个适用于朋友之间的笑容,连称呼都顺应自然变成敬语。
五条悟收手的动作可疑地停顿,随即单手插兜,眼罩下面的鼻梁挺而括,唇角凹陷出一个漩涡。
“卖糖的地方,有一点远哦。”他语气轻松地提醒。
“没有关系。”九月深秋双手搭在腹部,“只要是和五条先生一起去,多远都没有关系。”
五条悟“……”
她是在撩他?
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那么一回事,好像只是随口一说,说的还是句大实话。
真稀奇,他竟然被女孩子随口的一句话给撩了。
……
去的地方是仙台,是重逢的地方,一路坐的电车,偶尔遇到人群高峰,五条悟会记得推着她的轮椅转移到宽敞的角落。
九月深秋总是抬头看他,注意到她长久地仰头,他会主动弯下腰,有时候也会直接伸手按下她脑袋“看什么?我有那么好看?”
九月深秋很是诧异“你不是一向自豪于你的脸吗?你应该知道你有多好看的呀。”
五条悟“……”
她为什么总能纯着一张脸,突如其来地撩他?
电车突然刹车,五条悟身后的女孩不小心撞到他,无下限术式从未解除,女孩感觉自己好像撞了一团空气,惊疑不定地抬头,戴着眼罩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冲她笑。
九月深秋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他为了稳住她的身体而触碰到她肩膀的手指。
他对她,没有使用无下限术式。
九月深秋轻轻笑了。
……
卖糖的地方刚好是大半年前,他们相逢的那家喜久福店。
九月深秋没想到,店家婆婆竟然还记得她,对她坐着轮椅过来买糖表示一番安慰后,免费送给她两大袋糖。
“要好好的哦。”店家婆婆拍拍她的手,“你们俩,都要好好的,一定可以幸福一辈子的,老婆子我啊,看人最准了。”
店家婆婆含笑看向站在九月深秋身后的五条悟,男人低头,正在挑选应该吃哪颗糖。
注意到老人家的打量,五条悟看向店家婆婆。
店家婆婆塞给他两包散糖,悄悄告诉他“那孩子的眼睛里,全部都是你,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你呢,有一个这样喜欢你的好妻子,真是幸福啊。”
五条悟握着两包糖,缓缓偏头,看向正坐在轮椅上数糖的九月深秋。
其实他发现了,九月深秋很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爱,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太想靠近她。
能够如此清晰且理智地从她眼中看出那份沉甸甸的爱意,足以见得,他所站的角度,和店家婆婆没有区别。
都只是旁观者的角度而已。
他从未将自己代入“未婚夫”的角色中,这对九月深秋来说,应该会让她伤心的吧。
五条悟还没有发现,能够顾虑到这一点的他,早已不再是这份重新来过的感情中的旁观者了。
九月深秋还在纠结于先吃哪颗糖,肩侧越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替她选择了蓝莓味的糖。
“你有这么喜欢吃糖?”他心不在焉地没话找话。
九月深秋想了想“以前不太喜欢。”
“现在?”
“现在觉得糖很好吃。”她用手指勾勾衣服上的带子,“吃多了糖,才不会觉得……”
五条悟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她“觉得”后面的那个词。
九月深秋含着糖,将没说出口的“难过”压在舌尖,混着甜味吞回肚子里。
……
……
九月深秋重新站起来那天,已经是六月中旬。
天气逐渐变热,她撤了房间里的地毯,找了个宽敞的地方,一点点地洗。
五条悟过来时,她只洗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在慢慢磨。
从今以后,时间多的是。
五条悟蹲在她身边玩水,也没有要搭把手帮忙的意思,他就是这样。
后来发现白色绒毯秃了一小块,大概只是指甲盖大小,随口问了句“这里怎么秃了?”
九月深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想到什么,僵在原地。
一秒,两秒。
十几秒后,她的耳根泛起了薄薄的红,强自镇定拽过那一块绒毯塞到最底下,欲盖弥彰地拍了拍。
“……没、没什么,不小心弄秃的而已。”
事实是,以前的五条悟曾和她在绒毯上滚过几次,有一次她被他弄得濒临崩溃,又推不开他,拽着绒毯不肯松手,最后一用力就拽秃了那块。
九月深秋不想当着现在的五条悟的面提这种事情,本想慢慢收拾,却在五条悟若有所思的目光下逐渐变得手忙脚乱,好几次下手重了,溅了自己一脸水。
她蹲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难过,低着头,垂落的长发挡住她的表情。
几秒钟后,她重新笑起来,若无其事地曲臂擦擦脸上的水,实在不想再继续耽误下去,下手更重,想要快点洗完绒毯就回去。
水再次溅到脸上时,旁边伸出一只手,四指捧住她侧脸,拇指挨近她脸上的水珠,指腹蹭了蹭。
从潮湿的鬓发到殷红的眼尾,指尖沿着她小小的脸颊慢慢向下,落到她轻抿的唇角。
五条悟一直没有说话,从前注视她的目光总是若即若离,到了这会儿,终于肯展露一点苗头。
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九月深秋眼里刚亮起的光彩渐渐熄灭。
……
……
天气越来越热,夏油杰待在狱门疆里也感到一丝丝不满。
“深秋,就不能让我一直待在空调屋里吗?”
“你在里面也能感觉到外面有多热?”
“不能。”
“那你……”
“心理上能感觉到。”夏油杰说,“我今天要待在空调屋里享受凉爽。”
九月深秋哭笑不得,对于夏油杰难得的开口倒也没有拒绝,将他留在了房间。
夏油杰觉得自己太难了,明明被封印的是他,现在想办法去找那个让妹妹难过足足四个月的家伙的也是他。
狱门疆撞开门,在走廊里一点点挪着,今天运气好,没多久就被五条悟发现了。
“杰,你这是在干什么?蜗牛赛跑吗?”五条悟面对昔日挚友时,完全没有任何顾忌,毫不客气地大开嘲讽,“你可能需要一只兔子,等着啊,我现在就让伊地知去抓两只过来……”
“不用了。”夏油杰竟然没有反讽回去,也没有生气。
这让五条悟微微侧目。
“兔子早就伤心地跑掉了。”夏油杰意有所指,“四个月,应该够了吧?还没想通?”
五条悟虚握狱门疆,双手背到身后“你在说什么?”
“听得懂的话,就不要装了。”夏油杰嗤道,“她昨天晚上哭了。”
“……”
五条悟嘴角一动,漫不经心反问“关我什么事?说真的,这种事情不能急,也不能强迫,是人都会有逆反心理,万一适得其反——”
“她不是因为你不喜欢她而哭。”夏油杰很快打断,“也不是因为你忘记她而哭。”
“……为什么。”五条悟本来是不想问的,结果到了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句“为什么”。
“哦,因为她昨天做梦了吧,不知道梦到什么,大概是你死了?”
“杰,你确定你是来做说客的?”
“你在开玩笑吗悟?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们之间的感情抱有希望,我可不是来做说客的。”夏油杰冷笑道,“我只是来提醒你,深秋是我妹妹,如果你认了输,记得叫我哥哥啊。”
五条悟“……”
和十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五条悟,并没有因为“哥哥”而产生任何排斥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