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卫璟已经跑到距离她仅有两三米远的距离是,伞下人仍旧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直到卫璟带着喘息的呼喊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时,油纸伞因为拿着它的主人的手微微一颤,也跟着抖了抖。
随后,便在大雨滂沱之中,伞下人蓦地一抬头,对着卫璟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来。
不是春绵口中说来白云观求刀的棠宁又能是谁呢?
只不过此时的棠宁整个人却狼狈得有些可以。
梳得整齐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甚至连簪子都歪歪扭扭地插在她的发间,她整个右边身子,包括右边小半张脸都沾满了湿泥,明明打着伞,身上却仍然往下滴着脏兮兮的泥水,不用想也不知道,刚刚在山路上肯定是摔了一跤,拿着伞的手掌也不知道是按到了什么东西上去了,小指的指尖正往外渗着血,就连右脚好似也只是虚虚地站在地上,根本不敢太过用力。
可即便如此,她的怀中仍旧紧紧抱着一个三尺多长的旧布包裹着的东西。
此时的棠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卫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摔跤摔晕了脑袋,要不怎么连幻觉都出现了呢。
她下意识拼命眨起了眼睛,可不管她怎么眨,卫璟依旧站在她的面前,没有消失不说,还又开口唤了她一声。
便是这时,棠宁这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她的幻觉,璟哥哥人真的出现了,就站在她的面前。
棠宁还来不及高兴,发现卫璟浑身上下湿得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的少女,立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低呼声,就忙不迭地要将手中的油纸伞全都举到卫璟的头顶上方。
可满心的急迫与担忧,叫她竟然忘了刚刚在山路上摔倒时意外扭到的右脚,才一个用力,一股难忍的疼痛便立刻从她右脚的脚踝处袭来,剧痛使得她整个人都重心不稳起来,一下就朝站在她面前两米远的卫璟扑去。
早就见势不妙的卫璟连忙一个箭步,便稳稳地棠宁整个的接到了自己的怀中。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起她的情况来,少女凶巴巴的质问便连珠炮似的打了出来。
“璟哥哥,你怎么回事?外头这么大的雨,你好端端地出门做什么,来白云观做什么?就算出门,为什么连伞也不打一个,不打伞也就算了,下雨了你都不知道躲吗?非要傻乎乎把自己淋得这么湿?如今已经入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些日子京中感染风寒的人也不知多少,你要是被雨淋了生病了怎么办?风寒可不是小病,你到底知不知……”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就已经被卫璟整个地抱紧到了怀中。
少年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松香味也一下就钻进了棠宁的鼻腔当中。
完全没能预料到对方这样一个动作的棠宁缩在他微凉的怀抱中,就这么瞪大了双眼,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雨很大,风很劲,因为这样一个拥抱,一柄小小的油纸伞,仿佛一下子就将所有的风雨纷扰全都抵挡在了伞外似的。
两人就这么抱着,除了对方的心跳声,好像其他声音此时都已然完全听不见了一样。
扑通。
扑通。
扑通。
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璟才终于缓缓松开了他抱着棠宁的手臂,眼神柔软地看向脸上、身上仍然沾染了些许泥巴的棠宁。
“路太滑摔跤了是不是?”
一听到这样的询问,棠宁这才忽然回过神来,刚刚因为不小心在山路上摔了一跤的她,此时的模样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不仅不好看,恐怕还又丑又脏。
怪叫了声之后,棠宁立刻用袖子遮住了她的脸颊,“不要看,不要看,璟哥哥,你不要看,我现在肯定难看的不得了,你不要看我……”
“不难看。”
“怎么会不难看?又是水又是泥的,头发乱了,妆容也花了,肯定难看得不得了……”
说着说着,之前摔倒摔疼了都没哭的棠宁,这时眼眶竟然开始泛起红来了,眼睛就这么轻轻一眨,两滴热泪就这么顺着她的有些脏污的脸颊滑了下来。
见她哭了,卫璟这才有些急了,然后不假思索地抬手自己湿透的衣袖,另一只手扶住棠宁的下巴,就开始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起脸上的脏污来。
再一次没有预料到卫璟行为的棠宁甚至连哭都顾不上了,就这么呆愣愣地望着卫璟表情认真地给她一点一点地擦着脸上的泥污,如同在擦拭着什么无比珍贵的宝贝一般,动作轻柔,眼神缱绻。
直到擦去她下巴上的最后一点脏污,卫璟这才缓缓收回了手,“好了,都擦干净了,现在不难看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听见少年这样温柔地询问,棠宁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依旧愣神地望着他。
直看得卫璟的脸上悄悄爬上了一点红晕之后,棠宁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大片。
“嗯……嗯。”
她轻应了声,因为心跳的徒然加快,她按在胸口的手也不自觉地多使了点力气,谁料竟一下就按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上头。
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连这个都忘记了的棠宁,连忙冲着卫璟抬起头来,眼睛晶晶发亮地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连伞也顾不上打了,直接塞进了卫璟的手中,就开始拆起她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旧布包来,一层一层地将旧布打开,最后呈现在卫璟面前的便是一柄古朴大气的长刀。
尽管之前看见棠宁那一脸激动欣喜时,已经也有些猜测到这旧布包裹着的是什么的卫璟,待到将离刀真的在他的面前露出它的真面目时,他的呼吸仍旧控制不住地乱了乱。
他看着棠宁当着他的面,一下抽出了部分银白的刀身,又锵地一声将其插了回去,再将刀柄处,小篆书写的将离二字露在了他的眼前。
“璟哥哥,如假包换的将离刀,送给你,祝你生辰快乐!”
棠宁一把将手中的刀塞进了卫璟的怀中,笑得一脸灿烂地这么说道。
明明此时的她脸上连一点脂粉都未施,头发还乱糟糟的,甚至衣服上还沾了不少的泥污,可此时的卫璟却觉得这样的她好看极了,真的好看极了。
好像一下就好看进他的心里似的。
好看到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卫璟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就连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堵住似的。
所以,就这么,喜欢他吗?
明明他都已经跟她说了抱歉的话,还是这么喜欢他吗?
明明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让她帮忙,还是要喜欢他吗?
明明在一开始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换成棠宁时,他甚至……甚至在心里怨恨过她的出现,还愿意喜欢他吗?
甚至,甚至只是在得知他喜欢将离刀,就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来白云观碰壁,最后还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为什么要这么傻啊?嗯?
棠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算计,被他利用,被他用来当做与芊芊和好的桥梁,也依旧愿意这样为他努力付出。
从小到大只被秦芊芊索取,一次又一次奉献着自己真心的卫璟,平生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真挚灼热的感情,一时间,甚至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此时的他甚至……甚至真的想要就这么跟棠宁好好地在一起,成亲生子,棠宁这么温和的性子必定能做个很好的母亲,不过生孩子那般辛苦,他们不要太多,两个就够了,最好一儿一女,最好长得都像她,一笑起来,眼睛都会弯成像月牙一样,叫人瞧了都会跟着一起笑起来……
多好啊。
可是……
他不能。
他不能对不起芊芊……
他已经,答应她了。
卫璟轻垂了垂眼,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因为他长时间没有说话,已经开始有些忐忑的棠宁。
“璟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刀不好,你不喜欢啊?”
“没什么,刀很好,我很喜欢,真的,真的,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棠宁终于又微笑了起来。
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很喜欢,特别喜欢,喜欢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卫璟在心里默默这么想着,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棠宁的脸颊,直到听见棠宁一个没忍住,掩住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将手中的油纸伞又塞回到了棠宁的手中,然后在棠宁的身前半蹲了下来。
“我看你的脚受伤了,山路很滑,我背你下去,可好?”
一听见他这么说,棠宁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轻咬了咬嘴唇,脸上的喜色简直都要遮掩不住了。
“嗯,劳烦璟哥哥了。”
“不劳烦。”
卫璟轻笑了声,然后就感觉到背后轻轻地扒上了个柔软的身子,将她背起来的一瞬,卫璟的眉头顿时轻皱了下。
太轻了。
平时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为什么会这么轻?轻得就像是背上根本没背人一样。
两人的背影在山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小。
嗅着少年身上味道,偏头看着他英俊侧脸的棠宁,看着看着忽然就唤了他一声。
“璟哥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条山路要是一直都走不完就好了。”
听到她这么一句话的卫璟,心口猛地一震之后,再蔓延开来的便是一股子又酸又涩又疼的感觉。
一直走不完,吗?
卫璟当前好感度:89。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不远处,两道同样打着油纸伞的身影忽然从一株粗壮的大树后显露了出来。
看着棠宁与卫璟下山的背影,伞下白衣的贺兰箬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这一笑,倒是被站在他身旁的白云观主一下就看进了眼里,白眉白胡的老观主顿时笑眯眯地就开始调侃了起来。
“话说,我的好师侄,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了,为了成全这个小姑娘,连多年珍藏,我这个师伯看一眼都舍不得的将离刀都送出来了,你们什么关系啊?嗯,她应当不是你心悦的女子,否则以你的性子怎会撮合她与别的男子,可这么大手笔又确实不像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该不是……”
“该不是师侄你转性子换路子了,心里喜欢人家小姑娘,却明知她已有心上人,你没法再开口,为了小姑娘满足心愿,这才连宝贝得不行的将离刀都拿出来,就为了让人家感动自己心爱的男子。三清在上,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情意啊,那小姑娘不选你真是她瞎了眼了!”
向来老不正经的白云观主立即大惊小怪地这么说道。
听到他这些话的贺兰箬转头直接白了他一眼,随后也举着伞开始往山下走去,同时平静的声音直接从伞下传了过来,“明日太白楼的神仙鸡,离人醉你没有了。”
“不!!!!”
白云观主压低了声音,痛呼了这么一声,心里却在暗自腹诽着。
还说不喜欢人家姑娘,刚刚那漂亮小姑娘在山路上摔倒的时候,别以为他老了,眼睛就不好使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家小师侄,分明就是想冲出去扶人家,虽然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忍住了,但第一反应总是骗不了人的吧,啧啧。
还敢断他酒菜!小兔崽子,小时候脸蛋又软又好捏,又听话又懂事,长大了怎么就突然不可爱了呢?
人间,不值得。
唉。
听见自家师伯痛呼声的贺兰箬,弯了弯嘴角。
他这个师伯明明是个出家人,偏偏就好一个口腹之欲,又最喜那太白楼里的美酒佳肴,暂时给他断个七日左右吧,谁让他长了张好嘴呢!
他会喜欢秦棠宁那个好哄好骗,脑子里除了一个卫璟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的小傻瓜?
嗤。
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贺兰箬毫不在意地这么想到。
几乎同时,听到系统提示音的棠宁却瞬间挑了挑眉。
贺兰箬当前好感度:42。
唔,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好端端的,他们的贺兰小公爷干嘛要给她涨个好感度?
她刚刚就被54088提醒,贺兰箬就带着那位白云观主跟在身后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不小心摔倒的时候,贺兰箬的脚更对准了她的方向,之后卫璟来了之后,他也一直站在树后看她对着卫璟演戏。
所以这是被她的演技所触动了?还是被她的坚持与痴情所感动了呢?
不管怎么样都好,肯给她涨好感度就行。
棠宁在心里轻挑了下眉。
与此同时,尽管暴雨天气,仍旧偷偷从将军府溜出来的秦芊芊,用力按着被她小心藏在怀里的荷包。
她在府中根本待不下去了,甚至命人将荷包送给阿璟,再将他约出来,这点时间她都等不下去了。
秦夫人要给她议亲,她要给她议亲啊!
甚至话里话外都在敲打她,阿璟现如今是棠宁的未婚夫,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不要与他走得太近,免得引起旁人的闲话,毕竟当初这门婚事是她主动让出来的,一旦被人发现她与卫璟的亲近,后果不是她可以承担的。
越是回想起秦夫人的这些话,秦芊芊就越是想哭。
果然养女就是比不上亲生女儿是吗?
甚至与她在一起十四年的相处在亲生女儿面前也什么都不是,对吗?
明明之前棠宁没回将军府的时候,卫璟每次来将军府,都是她这个娘劝她多与阿璟一块儿玩玩,还让她稍稍收敛点自己的小脾气,偶尔也顺着点阿璟什么的,以后嫁过去才可以将日子过得更和顺和美。
现在,亲生女儿回来了,她就开始敲打起她了是吗?
呵呵。
还有,棠宁的未婚夫可是建王府世子卫璟,秦夫人给她介绍的又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朝中三品清流官员的嫡子,二品官员的庶子,甚至即将应试的举子,基本全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那些人能比得上阿璟的一根脚趾头吗?
凭什么棠宁以后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她就要嫁到这些要么有钱无权的人,要么有名无势的人家,要么什么都没有的人家,凭什么!
阿璟是棠宁的未婚夫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