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明狠了狠心,扎在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上,一声轻咳,棠宁缓缓睁开了眼。
随后印入她眼帘的便是满脸是泪的聿明,“为什么?”
他问。
“什么……为什么?”
棠宁虚弱地笑了笑。
“反正也没几天的命了,干嘛不物尽其用?”
“你知道?”聿明的声音抖得厉害。
“怎么……你看我很蠢吗?”
才说到这里,棠宁便立刻低低地哼了一声,然后在聿明惊恐的眼神中,忽然笑着捏了捏他下巴,“就是下次……能不能……别认错人了,什么棠茵……你十五岁下山……遇到的第一个人……分明就是我!你当时都冻僵了,还是我跟着黄包车跑了好久,才……送你进了医院,脚都冻麻了……之后还照顾你照顾了一晚上……怎么就变成棠茵了呢?”
下山看见的第一个姑娘就是你的有缘人!
自家师父的话再次在聿明的脑中炸响,回想起第二次下山之时,他睁开眼看见的棠宁……
聿明立时张大了嘴巴,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法阻止眼泪的下坠。
“不要,不要……你不要……”
便是这时,前头的车子终于发现到了后面的不对劲,匆忙就开了回来,几乎一看到躺在后座上的棠宁还有她浑身的血。
陆沉疯了一般地抓起身旁的蓝色锦盒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宁宁……宁宁……我找回来了,虽然不是雪山白参,却也是株千年雪参,我找回来了!你吃……你快吃啊!快吃,吃了就没事了!”
捏着人参,陆沉就要不管不顾地往棠宁的口里塞去。
可棠宁却始终没有张嘴。
“宁宁,我求求你,就当是我求求你,你张张嘴,吃下去啊,我求你吃下去啊啊啊啊!”
陆沉这般大声喊道,眼泪瞬间飞溅了出来。
“不用了……我知道没用的……谢谢你,陆沉,这样就够了……”
说完这样的话,棠宁奋力转过头来,看向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徐司年,用尽全身力气地朝他伸出手去,“对不起啊……躲了你这么久,我只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徐司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然后小心翼翼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抱在了自己怀中。
“徐司年……我……想跟你回家……”
棠宁在男人的耳边小声这么说道。
“好。”
他应了一声。
推着自己的轮椅就往前头自己的车子走去。
待到坐到了车上时,棠宁忽然就控制不了地哆嗦了下。
“徐司年……我好冷啊……”
“我抱住你。”
徐司年伸手就用力抱住了怀中的人。
“徐司年……”
“嗯……”
“我就是,叫叫你……”
“徐司年……”
“我在……”
“我……我好困……我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等到家了……你叫醒我好不好啊?”
棠宁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
男人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棠宁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副似是幸福至极的笑容来。
可她勾着男人脖颈的手臂却控制不住地缓缓滑了下来……
没一会儿,就垂在了身侧。
也不晓得车子开了多久,等到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徐司年嘶哑的声音这才缓缓响了起来。
“宁宁,到家了……”
只可惜怀里的人以后都不会再回应他了。
男人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落下,他怀抱着此生最心爱的姑娘,从胸腔里发出最极致悲伤的哀鸣来。
聿明当前好感度:100。
徐司年当前好感度:100。
作者有话要说:就……大肥章……累成狗了,明天番外啊……爱你们
第199章 黑月光番外不寿。
清晨,朝日的晖光才刚刺破薄薄的晨雾,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来,八角巷的家家户户就已经有动静了,有披头散发,趿拉着拖鞋倒痰盂的,有骂骂咧咧给自家孩子洗脸穿衣的,更有那大清早灰头土脸升炉子却升不着的……
沿街的一户人家,女主人刚把盆里的热水泼了出去,一个呵欠都没打完,就看到一辆破旧的福特车停在了巷子口的位置,因为车窗并没有关严实,叫人几乎一下子就看到车子的后座上,纠缠到一起的一双男女。
男人几乎整个头都埋在了女人的胸前,看得人那叫一个反胃。
女主人在心里暗啐了口,朝天翻了个白眼,刚想回家,下一秒就看到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扭着腰从车上走了下来,甚至连盘扣都没系好,就嗲声嗲气地跟仍坐在车上的男人开始撒起娇来。
几乎一看到她那张脸,女主人的脸上便立刻露出了个难怪的表情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墨绿色旗袍女人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白嫩的手指仍在车上男人的胸口不停地画着圈圈,“……怎么样嘛,这里我是真的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你刚才也看到了,这里住着的人到底有多粗鲁,要是我哪天被这帮野蛮人伤到了哪里,您就不心疼吗?”
“小宝贝,你说买那当然要买,可是现在外头的局势不是已经都不好了吗?房子买了又带不走,亏的还是我,是不是?行了,晚上我来丽秀再来找你,上次那款香水你不是喜欢很久了吗?我给你带过来,乖~”
男人从车子里伸出手来,勾了勾女人的下巴。
闻言,尽管女人心中各种不快,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并娇嗔男人晚上一定要来啊。
说完,车子开走了,女人的表情这才骤然一变,眼底嫌恶之色一闪即过,随后便甩着手提包,扭身就进了巷子。
所过之处,遇到的人无一不是退避三舍,附加一枚轻视的眼神,偶有那看见她走不动道儿的男人,下一秒也会立刻被自家婆娘扯着耳朵,哎哟哎哟地回了家中。
见状,旗袍女人嗤笑一声,扭得更妖娆了,直到下一秒,高跟鞋一脚踩中了某团新鲜出炉的秽物时,她才立刻发出一声震天响的惨叫来。
直到进了巷子最里头的院门,她仍在骂骂咧咧的。
“我就说不住在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啊,有没有道德?大清早的这么恶心人……我这鞋子已经是我最贵的了……”
几乎一听见女人的声音,黑漆漆的屋子里头就传来了一道嘶哑的女声,“茵茵,是茵茵回来了吗?”
听到这道女声,旗袍女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依旧站在井边冲洗着自己的高跟鞋。
“茵茵,茵茵,妈求求你,妈口渴了,你能不能给妈倒杯热水……茵茵……”
见自己不回应,这人就像是催命一样催个不停,旗袍女人也就是棠茵直接就用葫芦瓢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就气冲冲地往屋子里走去。
然后直接就塞进了坐在床上的女人怀里,根本不管冰冷的井水溅了对方一个激灵,就开始骂了起来,“喝喝喝,一天到晚,就晓得吃喝拉撒,我天天累死累活,给人赔笑脸赚得那点钱还不够你霍霍的……”
而被她责骂的棠母则抱着怀中的葫芦瓢,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根本不敢开口反驳。
却不想就在这时,棠茵直接抬手在自己的鼻前扇了扇,“你是不是……又拉在身上了?你你……你这是要气死我,我跟你说几遍了,你要拉的时候能不能直接开口叫人,隔壁的刘婶吴婶不都在家吗?你就非要留到我回来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女人极其刻薄地这么斥责道。
原先她还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想到她还要在这个破破烂烂,臭气熏天的房间里待上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了的女人,这才好声好气地去了隔壁,又加了点钱,喊人家帮忙给她妈换了裤子和被单,又花钱请人家洗了。
花招百出地哄了那个猪头三一样的男人一晚上,都没哄得对方给她松口买房子搬家,回来还又出了这么多血,看着自己越来越少的积蓄,再加上歌舞厅里又来了两个鲜嫩的,而她,却连老客人都留不住。
越想越气的棠茵当即就指着棠母的鼻子破口大骂了起来。
直骂的床上的女人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直接流下了两滴浑浊的泪来。
她不明白,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被她过成这样了呢?
她是真的瞎了眼啊,为什么以前就看不出她这个二女儿是个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换成是棠宁,她是绝对不会任由自己瘫在床上连口水都没得喝的。
更何况她这双腿还是因为棠茵跟人起了争执意外瘫痪的。
因为当时有人上门来打棠茵,说她是勾引人丈夫的狐狸精。
她一个不忿就跟人闹了起来,然后……
一开始瘫痪的时候,棠茵还抱着她哭了好几次,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她不仅再也站不起来了,甚至连自理都困难时,她这个好女儿就露出了她的真面目了。
平时责骂就不说了,气急了不给吃不给喝更是常态。
明明以前宁宁在的时候,就是棠父去世了,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待她过,现在却……
棠母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早知道棠茵是这样的人……
不是,应该说其实她早就察觉到棠茵是什么样的人了,只是她一直在欺骗蒙蔽自己,想着她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护着她难道还护着棠宁那个养女吗?
是她的偏心与自我欺骗才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是她错了啊!
果不其然,骂完之后,棠茵就毫不犹豫地出了门,一直到天擦黑也没回来,瘫在床上的棠母午饭和晚饭自然没了着落,最后还是隔壁的刘婶看不过去,给她送了碗剩菜剩饭,叹了口气,摇着头带上门出去了,徒留捧着饭碗,大口大口吃着饭的棠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着……
三日后,平静贫穷的八角巷直接迎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珠光宝气的女人,带着两个打手目标明确地去了最里头的棠家,几乎一看到棠茵就一挥手,喊了句打。
女人的身后跟着的不是三日前与棠茵在巷子口缠绵的男人还能是谁,只见他唯唯诺诺地缩在女人身旁,连看都不敢看上另一头哭天喊地的棠茵一眼。
这一回,没了母亲护着的棠茵,脸上身上都布满了伤痕不说,连脚都跛了一只。
一个跛脚的舞女,谁知道她未来的路到底在哪里?
倒是不久后,过得穷困潦倒的女人从报纸上看到一个陆姓少帅在撤退时,为了救人,被人乱枪打死的新闻,开心得不顾脚伤,在院子里跳了一整晚的舞,摔倒在地时,口中还一直喃喃着,“你也有今天……”
也不知说了几遍,女人这才抬起手捂住了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奉城。
“怎么?大帅还在发火?”
“他就少帅这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过得去这个坎……”
“唉,对了,你见过少帅拼命救下的那个女人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你去见了就知道了,那姑娘长得有七分像之前那位去世的棠姑娘……”
“以少帅之前吃不下喝不下,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架势,难怪他……”
“唉。”
一声叹息过后,一片绿叶忽的从廊外的香樟树落下,悠悠地掉进了树下平静的池水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啊!”
海城道观。
聿明再一次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急促地呼吸着。
刚刚在梦里,为了救他,棠宁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抱住了凶神恶煞的男人的腰身,却被他反手一刀扎进了腹中,之后不管有多疼,她都死死抱着那人的脚,拖住了他,最后睁着眼睛死在了那条冰冷的巷中……
他却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上一眼。
明明只是梦不是吗?可为什么……
一滴眼泪顺着聿明的脸庞缓缓滑落下来,为什么真实的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想起他的师父曾说过他有慧根,说不定连做梦都会梦见未来,甚至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聿明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若是两辈子……
聿明忽的惨笑一声,若是两辈子棠宁都因他而死,那么师父可能真的卜算错了,什么棠宁是他的劫难……
或许他才是她的劫难吧。
不过师父有一点倒是没说错,他真的走不出来了,也渡不过这道劫了……
“小道士,咳咳……”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厢房外头响起。
闻声,聿明匆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就小跑了出去,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梨花树下一袭白衣的徐司年。
男人伸手接了片树上落下的梨花花瓣,听到聿明开门的声响,便缓缓转过头来。
“咳咳。”
他又咳嗽了两声。
自从三年前,男人的左右手阿胜阿立,还有棠宁的弟弟妹妹棠若棠骏,起了为满目疮痍的国家尽自己一份力的心思后,身体越来越差的男人,第一时间就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家产,然后将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自己却因为身体太差,来到了棠宁曾经住了小半年的道观里,日日与聿明二人去山上捡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双亲,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回来,悉心照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