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因为练功早白的头发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别的孩子纷纷领了新名字,他却打死不改口:“我叫连瑛,我不姓乌,我姓赵。”
连瑛的爹是个乡野村夫,字不识几个,歪理一大堆。如此一个人,大概是混乱的世道给了他一种莫名的自信,在某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收拾两把锄头学人家起义去了。
连瑛的娘想要把他劝回来,于是把儿子扔家里给亲戚照顾,自己踏上了千里寻夫路。
连瑛那年六岁,爹娘下落不明,亲戚饿死一大堆。
他把勒腰上的麻绳又紧了紧,拿着个破碗上街要饭去了。
接着就被乌月山庄的人一个馒头骗来当“活刀子”培养。
他一开始觉得这里还不错,起码吃饱穿暖有床睡。直到他在被体内寒毒折磨到靠自残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他后悔他当初怎么就没死在街头呢?
连瑛十岁那年,天下大势已定。前朝一朝覆灭,新的王朝在崛起,国号为梁,新帝姓赵。
乌月山庄远离尘嚣,他知道时已是梁国三年,那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冒着被关地牢的风险私自下山。
他连夜潜入了梁国皇宫,看见他的母亲怀里抱了一个与他有些相像的小男孩。
他的母亲有了新的称谓,叫皇后。那个小男孩是皇后两年前生的皇太子,叫连珏。
挺好的,起码大家都还好好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回了乌月山庄。
连瑛十六岁那年,打败所有同门,还单挑了老庄主,一战成名,登上庄主之位。
他经常在深夜跑去皇宫找他那个便宜弟弟玩——前两年他娘死了,担心小孩受欺负。
豆丁似的小太子以为他是飞来的仙人,什么烦恼都愿意跟他说,一天不见就想得慌,一入夜就将宫人都赶出东宫,专心等他的神仙哥哥飞过来。
而且每次来连瑛都变戏法儿似的给他带好东西,他欢喜得紧。
天真烂漫的小太子并不知他的处境有多凶险。生母一死,后宫朝堂皆对他露出爪牙,每个妃嫔都处心积虑得想要扶持自己的儿子成为储君。
有一日,连瑛问他:“你想要成为皇帝吗?”
连珏摇着拨浪鼓玩得不亦乐乎,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管点头回答“嗯!”。
从那以后,宫中皇子接连夭折,唯有太子平安长大,民间称其乃真正天命之子。
可连瑛能做的还是太少了,他能为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拔去明枪暗箭,却不能为他驱逐窥视他的虎狼。
他爹当年登基后封的功臣太多,权力集中不到中央,谁也不把刚登基的小皇帝看在眼里。
还是夜,连瑛悄然入金龙殿,对连珏说不如我把他们都杀了?
就像杀那些与你争夺皇位的人一样。
隐忍已久的少年人情绪在此刻爆发,奏折一摔朝他怒喝:“别再杀人了!这些年你杀的人还少吗!他们都是朕的亲兄弟啊!”
他怔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以为你很想要皇位。”
“人难道就不能变的吗!”小皇帝吼道,“山川河流能变,日月星辰能变,父皇能变,凭什么朕就变不得!”
他静静听完,回了乌月山庄。
昔日抱兔子的幼童已长大,初次下山便出乌龙。
乌白传信回来,说抓错了人,姓白的便姓冯的,舞女变公主,赚到了。
连瑛笑,确实赚到了。
弟弟不想他杀人,那他就用不杀人的法子,替他震一震四方虎狼。
可惜后来计划失败,那公主生得一副会蛊惑人的性情,将他的小乌白哄的晕头转向,大逆不道到连他的藏书阁都敢烧。
还蠢得要死回来负荆请罪。
你说你跑都跑了还回来干嘛?我稀罕你那点真情?连瑛这样想。
长老院的人坚持让他杀了他,连瑛拔剑在“罪魁祸首”身上上下各挥两下,废了一身功夫,但保了一条性命。
他想不出来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也就是那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多少得有个人样了。
乌月山庄,没劲透了。
他设计让那长得比女人还妖的驸马爷轻易摸到老巢来,庄中一众人说散就散,唯独将长老院的大门锁死。
没办法,他是真的烦那些老东西。
兆国接连犯边,连珏忍无可忍,少年人气性大,动不动就想鱼死网破。
后来仗没打成,大梁皇宫迎来了位来议和的小白脸子。
正是剿了乌月山庄那位。
连瑛躲在暗处看连珏与那小白脸从箭弩拔张到聊得投机,忽然觉得那才是兄弟间该有的样子。
他这个满头白发的妖精想回人间当回人,做梦去吧。
乌月山庄没了,他体内的寒毒还在,他照样在午夜痛苦的呲目欲裂抓心挠肝。
等熬过去那噩梦般的一个时辰,他也已经毫无困意了。
梁国皇宫待腻了,干脆去兆国皇宫转转。
那年雪还没化,他在月下提醒了他过去的“肉票”几句话。
肉票恨他不把话说明白,他觉得凭肉票那脑子他也不用说得太明白。
结果大意了。
那时他刚结束闭关,半死不活从山洞里爬出来,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兆国内乱。
平心而论他不是很待见秦尚,但他弟弟待见秦尚。
过去庄内提前遣散的歪瓜裂枣凑到一起,劫个流放的囚犯比上山打兔子还简单。
那被折腾的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秦兔子”临见阎王爷之际嘴里还哼唧着曜灵公主的名讳。
连瑛忽然想起来,那臭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草率了,还有一章……
☆、番外 冯娇
我叫冯娇,千娇百媚的那个娇。
乍听起来这名字很是寻常,做父母似乎都爱给闺女起带女字旁的字儿,什么娇啊婉啊婷啊的,写法不一样,意义都差不多。
只是若用在我身上,就有点讽刺。
听宫里的老人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堕胎药整碗整碗的干,硬是没能把我给弄下来,就差从房顶往下跳来个一尸两命。
这话他们自然不敢当我的面说,但我耳聪目明脚步轻,舞没学会跳几支,蹲墙根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那时候我只觉得自己虽不受待见的出生了,但好歹被取了个很受待见的“娇”字儿。
直到我七岁那年翻开了本类似字典的玩意,看到那上面的注释——“娇,难养也”。
好吧,我那早死的亲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跟我留。
我亲娘的下落是个谜,有人说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有人说她生完我就离开皇宫了。可无论是哪一个说法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是死是活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来说,也不重要。
何况我还有个对我相当不错的皇帝表哥,这多少弥补了我点缺失的父爱。
想不到吧,我不仅没娘,我还没爹。
传说我娘年轻时裙下之臣众多,光栖霞宫的男宠都能从御花园排到东华门。这传说多少有点夸大的成分——我从小在栖霞宫长大,最多能排到敬天殿。
总之,谁也不确定我爹是哪一个,我娘自己也不说。
这种家庭条件长大的孩子心理多少都会有点不健康,我就是。
十岁那年开始我幻想出了一个陪我玩的朋友,那人长的不老,却不合时宜地生了一头白发,每晚踏月而来,乘风而去,怪异中还透着点说不清的仙气儿。
一开始我压根没把他当成有生命的个体看待,我那时年纪小见识短,觉得会飞的除了能吃的剩下的都是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于是什么话都说,倒垃圾似的将从小到大未和人说过的感想给他吐了个遍。
他好脾气的听着,直到烛火险些倾倒时他过去扶了一把,我从发现这货有影子。
这正常吗?
十岁孩子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我没叫禁卫军来抓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反倒认真问他,会看相吗?
他怔住,见了鬼似的问我,你想看什么?
命数,我对他说。
大约是觉得十岁关心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事有点扯淡,他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起别的来,大概是转移注意力。
他说他叫连瑛,父母双亡,家里没地,无牵无挂,居无定所。
最后,他停顿许久,看着我说:“你长得和你母亲挺像的。”
我一愣,随即表情像吃了苍蝇:“难道你是……是……”
是我那个失散多年的便宜爹?
他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立刻反驳:“我不是我没有别瞎想!”
连瑛说他和我娘只是朋友。我问他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他摇了摇头,没敢看我。
这老东西在装蒜。
聪明的小孩子得给大人留条活路,我选择不刨根问底。
主要是怕吓跑了他,就没人跟我讲故事了。
我的皇帝表哥虽好,但他总在忙,不能陪我。
我虽狗屁不通,但也从枝末细节中知道我表哥是个好皇帝,天下人对他评价很高。
连瑛听我说起时笑笑,笑完说:“你这位表哥可比他父亲要高明。他父亲一生腥风血雨骂名无数,你表哥,杀人不带血。”
那时我没听明白他话里意思,就觉得云里雾里的一头困惑。
连瑛揉了揉我的头,眼里像飘了层御花园清晨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冯家人是骨子里的残忍。”他说。
我反对,我说我也姓冯。
他只笑,不吱声。
当我长到十四岁时,求娶的人险些踏破养心殿门槛。
按理我的婚事该由皇后嫂嫂负责,表哥说没有他同意,谁也不能将我许出去。
于是满朝文武隔三差五就要去养心殿跪一跪,为自家不肖子操操心。
我想不明白,我爹身份不明,我娘名声又不好,他们娶我有什么意思?摆家里供着吗?
又一想,哦对了,我姓冯。
我去找了表哥,我说我谁也不想嫁,上年纪了就出宫修行,谁也不拖累。
他看着我,像看着另外一个人,说:“回去吧,你的婚事朕自有安排。”
我得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碰了一鼻子灰,哭哭唧唧回了栖霞宫。
后来发生的事情超乎了我的想象。
贵妃病逝,皇后嫂嫂被揭露使用巫蛊之术秽乱宫闱,表哥一气之下打她入了冷宫,母家也被牵累。
我去求表哥,我觉得事情肯定有隐情,嫂嫂那么温柔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害人。他却摸着我的脸,眸中满是我看不懂的痴迷:“娇娇长这么大,也该认祖归宗了。”
我呆住,认什么祖?归什么宗?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
夜晚,连瑛又来,他是来朝我告别的。
他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这样往来频繁,有失礼数。经过我一番追问他终于承认是他弟弟家中出了事,他得帮忙收拾烂摊子。
这个老骗子。
“我以后要姓秦了。”我对他说,“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姓秦?”
他摇头。
“因为我娘只嫁过姓秦的,”我说,“因为大兆历代以来明文规定同姓不得通婚,皇室也不能例外。”
老男人表情有点惊愕。
那夜月色如水,我椅在廊下长椅上,看着那白发男子,语气带了恳求:“连瑛,你带我走吧。”
我都想好了,只要从他嘴里蹦出来一个“不”字儿,我立刻扑过去抱住他大腿痛哭哀嚎死也不撒手。
可他只是负手站着,半晌后开口说:“好。”
那一瞬间,清风沉寂,万物鲜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小说写得真是烂到我没脸入v的地步,烂到我午夜梦回都要抓心挠肝撕头发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跟风写女配文……
能看到最后的我欠您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