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许多字,却觉得哪一个都配不上你我的女儿。”
见他这般偏疼女儿,陆菀弯了弯唇,琢磨片刻,“我瞧着你前些时日在推敲的那个皎字便不错。小阿昭的昭字是取日明之意,而皎之一字,月之白也,岂不是恰好一双?”
“明月皎夜光……”
谢瑜沉吟片刻,突然弯唇笑起,原本身上清冷的味道去了不少,更添些初为人父的温和煦意。
这便是同意了。
陆菀垂着长睫,不错眼地望着一双儿女,“小阿昭,谢昭,小阿皎,皎皎,谢皎……”她扯扯谢瑜的衣袖,想着一路而来的艰辛,不知不觉地泪盈于睫。
“真是好听。”
“月子时不可流泪,会伤了眼。”
谢瑜替她将眼泪细细擦去,温声笑道,“小心我们的孩子也学着你,日后可有的我们心烦。”
陆菀撇了撇唇角,很是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是止住了。
她靠在谢瑜肩上,垂眼看着咿咿呀呀的婴孩,生出些不真实感。直到手被他握紧,温和热度自两人贴合的肌肤上传来,茫然空悬的心才渐渐落地。
她握紧谢瑜的手,掀起被泪水濡湿的长睫,与他相视而笑。
入目的郎君清隽如玉,一如初见之时,让人望而心折。
陆菀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
养孩子自然是苦差。
可谢府的这对双生子却是聪慧乖巧,没让他们的阿耶阿娘皱过几次眉。
原本陆菀还暗自庆幸。
等两个孩子长到四五岁时,她就日益发愁起来。
旁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正是上房揭瓦,撒娇卖痴的年岁,可她养的这俩呢,日日恭恭敬敬地来与她请安,习字时更是勤勉,逗弄几句还会脸红。
虽是让人看着就软化到心尖里,到底少几分稚童模样。
这日,入了夜,她在谢瑜身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将这话说给他。
她抱着谢瑜的手臂,忧愁道,“阿昭和阿皎也太过懂事乖巧,我都担忧他们日后会被欺负。”
手臂被某人不自知地磨蹭,如陷温软云端,郎君沉默良久,涩声道,“我在他们这般岁数时,也是如此,你觉得如今可有人敢欺负我?”
陆菀:“……”
那自然是没有的,敢欺负他的,原谅她见识短浅,目前还真不曾见过。
难不成这两个孩子都是像极了他?
“若是阿菀担忧他们日后被欺负!”谢瑜将她捞进怀里,如拨琴弦般轻拢慢捻,还用缱绻的语气蛊惑道,“再给他们生个弟弟妹妹,支应门庭如何?”
这话说的,陆菀气恼推他,“天下哪有你这般做阿耶的,不想着如何好生教养两个大的,倒是先打算再换个小的养。”
可那人已然得逞。
听到这话,也只是附在她耳边笑,“我瞧着两个孩子甚是聪慧,都是心中有计较的,便是早早晓事,也是寻常。但你若是想养个如旁人家那般天真童稚的孩童,倒还需你我再花些气力。”
这可不是瞎说么。
他还能保证,若是再有孩子,便能与那两个大的不同?
陆菀撇了下唇角,揽住他的脖颈,面色微红地望着床帐底,不想与他辩驳。
外间落了雨。
庭中新植的芙蓉被雨滴打得颤颤巍巍,晶莹剔透的雨珠自娇艳花瓣滚落,越发得惹人怜惜。
半晌后,外间雨声停歇。
陆菀颤巍巍地抬起水雾朦胧的眸子,似是才想到主意,无比认真看着谢瑜,忽而弯唇道,“谁说没有可欺郎君之人?”
她用着巧劲,翻身将毫无防备的那人制住,扯下一段束帐,缚住他任由自己施为的手,还打了个蝴蝶结。继而笑道,“难道连我也不能欺负名满洛京的谢廷尉么?”
谢瑜只静静地望着她。
眸色清润,氤氲红晕的眼尾浮现出一抹笑意,却是看得陆菀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她胡乱寻了个帕子蒙住他的眼,才觉得好受些。
雕花木窗似是被风吹开,屋内的烛火受惊似得摇晃两下,而不知何时又起的雨丝更是斜落进内室,洇湿床榻。
室外庭院内,将将被细枝颠落的花瓣亦是盈满一地,残留余温。
…………
有了谢瑜背书,陆菀再与两个孩子相处时便格外留意些从前未注意之事。
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与谢瑜的儿女,不止是长相出众,便是聪慧程度也是远超旁的孩童。
她原本是想着,她与谢瑜年少时皆不容易,便希望阿昭与阿皎幼时能过得随意自在些,平日里也总是带着他们玩乐。
没想到竟是完全不需要,难免就有些心情复杂。
譬如这日早起,谢昭、谢皎来请安时,厨房恰好送来一碟温热的玉带糕,陆菀便让他们自己取食。
白皙秀美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只用了半块,便不多食。
原以为是不喜欢,可陆菀瞧着扎着双髻的女儿时不时往那碟糕点瞟去,便忍不住笑出声。
“阿皎!”她招招手,示意女儿过来,便把眸子明亮的小娘子抱坐在膝上,替她整理着发上的丝带。
“你是不是还想吃玉带糕?阿娘取给你可好?”
谢皎乖巧地坐着,抿了下唇,如雪如玉的小脸上现出些纠结神情。阿耶说过饮食需有节制,才是长久之道,怎地阿娘就天天做那么多好吃的给她和阿兄呢?
可是玉带糕真的很好吃。
纠结片刻,谢皎决定听从阿耶的话,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软糯地跟阿娘嘟囔道,“阿耶说不能多吃糕点的。”
眼瞧着怀里的小人儿皱着眉,学着大人的模样思索沉吟,看得陆菀心都化了。她揉揉沉默的谢昭的小脑袋,问他们,“你们阿耶是不是教你们用糕点不能多用?”
如果是的话,陆菀觉得自己得跟谢瑜好好谈谈。
正是多吃长身量的时候,蜜饯也就算了,跟他们说什么不能吃糕点,岂不是有些过了。
谢昭看了妹妹一眼,努力肃着俊秀的小脸纠正道,“阿耶说的是,饮食有节制,方是长久之道,阿皎说得太偏颇了,不是只局限于糕点的。”
见兄长纠正她,谢皎乖乖地嗯了声,转头望着阿娘,奶声奶气地复述道,“阿娘,阿耶说的是,饮食有节制,才是长久之道。”
眉眼极为肖似的一对儿女睁着黑白分明的明亮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陆菀默默收回伸向碟子的手,扯了扯唇角,夸赞道,“阿昭、阿皎说的很好,你们阿耶说的是正理。”
伺候的阿妙看见自家夫人郁闷的神色,差点笑出声。
待得两位小主子被伺候着去书房习字时,才终于笑了出来,“婢子冷眼瞧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在性情上,更像郎君一些。”
陆菀也发觉了,才会难免郁郁。
“都是我生的,性情倒是一样,却都不像我。”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很快又想得开了,“去交待厨房,明日早起时再送上一碟玉带糕,只份量少些,够给阿昭和阿皎便可。”
都不过是些琐事。
若是他们愿意,便随他们去,
陆菀觉得谢瑜也是这般想法,向来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教导他们,并不曾声色俱厉地言辞苛求。有他们这样的阿耶阿娘在,便是日后庸碌些也无妨,自然不会委屈了他们。
她弯了弯唇,想到早早起身去赴朝会的谢瑜,询问起身边人。
“瑜郎今早出门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日上三竿,温煦的光线斜斜进窗,正是翠荫浓长的好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阿菀和谢瑜的番外到这里就没有啦~
后面的是其他人的番外~
第106章 副cp番外-施窈徐凛
得知是陆菀被沈池掳走的时候, 施窈很是失魂落魄。
她不敢去打扰彻夜布局的谢瑜,更没有脸见伤心痛苦的陆家人,只闷在屋内。任凭身边婢女如何劝说此事是沈池早有布置,并不是她的错, 依旧觉得阿菀被掳之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她约着阿菀一道去街上挑些贺礼, 阿菀又怎会出府, 又怎么可能被歹人带走。
这已经不是阿菀第一次因为她受到伤害。
自己实在没脸再见她和陆家人。
内疚,自责,惭愧, 痛苦……像是不见缝隙的蚕茧, 将施窈密密包裹其中,在阴郁噬人的黑暗间不见五指。
陆菀失踪了多久, 施窈就茶饭不思了多久。
她在窗口边枯坐着, 一整日盯着庭中那株浓碧葳蕤的桂花树,眼里的光却渐渐暗下去。
好像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已经将那位闯入谢府这一潭死水的小娘子当作自己的至亲好友。
她像忧悒底布上最明亮鲜活的一抹色彩, 与自己,与徐凛和谢瑜皆不相同, 他们已经沦陷太久, 失了挣脱的能力, 也不想徒劳挣扎。可陆菀不同, 即使在最困顿的场景中,她也像是有着无尽生机,天生便知晓该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
那是与死气沉沉的谢府,完全迥异的风景。
甚至, 连冷心冷情的谢瑜都动了心。
连她也因着见识到那两人的情深,生出痴妄, 想要向徐凛索取更多。
在陆菀出现之前,施窈从不曾想过自家那位外温内寒的表兄有一天会有心上之人。与谢府长房息息相关的这一辈人外边看着光鲜,内里早已是衰败不堪,早没了爱与被爱的心力。
曾经她甚至想过,若是自己那位偏执心狠的表兄,终有一日腻味了拨弄朝堂之事所带来的欢愉,心神孤寂到扭曲时,会做些什么。
只是这般设想出的后果太过令人胆寒,施窈也不敢细思。
但是万幸,如今有了阿菀的存在,谢瑜也会多些顾及,想来也会渐渐如常人一般。
这倒是大桓,是谢氏的福祉。
可如今,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极可能会害死陆菀。
施窈心下一窒,就险些从窗边摔落,却被一人三两步急奔而来接住。
“你来做什么?表兄此时忙着找寻阿菀的下落,正是缺人之时。”她皱着眉,强撑着自己起身。
“你一日都未曾用饭食,也不曾歇息。”
徐凛放缓声音道,清瘦面容上满是疲惫。
若非被施窈的婢女拦住,他忙于处理谢瑜交办之事,当真没发觉此事竟是对她影响极深,以至不眠不休不食的地步。
有陆菀之事在前,施窈没心情想他们那些纠葛,言辞冷淡道,“与你何干。”
她冷眼扫过,只见徐凛一身劲装,腰间佩剑,分明是出门行事的装扮,混沌脑海中灵光一闪,干裂苍白的唇瓣张合着。
“可是阿菀有下落了?还是表兄得到什么消息?”
“阿菀阿菀,也不知陆娘子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徐凛下意识地摇头苦笑,见她神色愈冷,才正色道,“淮江埋伏的暗桩传来消息,沈池欲带陆娘子出海。询安急调松溪,兴南两处的水师,欲在江上就地拦截,救下陆娘子。”
施窈眼中一亮,整个人都多些生气。
徐凛见状,笑了笑,桃花眸里无波无绪,“这招到底不够稳妥,我这便要去替他得些筹码。陆娘子应是无虞的,你也需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他没有什么留恋之意,话意带到,便匆匆离去。
活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赶一样。
目送徐凛的背影,施窈彼时还不知情他要做的是什么,只知道没过多久,陆菀便被救回,对着自己却没什么责怪之意,反而是她因着愧疚,一直避而不见,甚至生出些去做女冠的心思。
左右她也不想嫁人,去寻个清净道观读书修行,也是件妙事。
那便再不会伤到他人了,她抿紧唇想道。
还记得初来谢府时,施窈就听见有婢女私底下说她定是个孤煞命,若否,怎地施家之人尽数没了,独独剩下一个她。还是年少的徐凛听见她躲在角落哭,三言两语问出此事,去狠狠教训了那几人,又花很多心思把她逗笑。
如今看来,说不定自己当真是个孤煞命格,还是不要回谢府的好。
施窈甚至连陆府都不想再待。
即便周夫人等人待她一如既往,她也觉得甚是羞愧,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她抱持着这般心思,甚至开始寻思着洛京的哪处道观可以容她栖身。一直到,谢瑜临近返京时,私下遣人来寻她,告知徐凛伤重濒死的消息。
来的是谢九,与徐凛最是要好,面色苍白恍恍惚惚的模样,眼眶里满是血丝。
他是来劝说施窈去照顾徐凛些时日。
“淮江上的那些水匪头子哪是那么好抓的。原本郎君埋上暗桩,便是想寻着合适时机一网打尽,却被姓沈的贼人先行动手掳走陆娘子,才不得不退前计划,打草惊蛇。徐郎君便是被水匪的毒箭所伤,医师说他这回毒入心脉,便是高热退了,也需好生将养才能活命。”
谢九犹豫着,“我又要与郎君回转洛京,思来想去,只能将徐郎君托付给娘子。”
听了这消息,施窈的身形僵住,攥紧十指,面无表情道,“小九,你是知晓我与徐凛之事的,所以才求到我这里的,对吗?”
谢九羞愧地低下头,算是默认。
不过是吃定她因着旧情,无论如何也会去照顾徐凛。
施窈看了他一会,心口闷得难受,终究还是答允下来。
临去之前,她拆开陆菀启程时遣人送来的信件。
入目便是歪歪扭扭的字迹,惹得她牵动了下唇角,才继续往下看。
除去开解她的部分,陆菀还提及她与徐凛之事,言说道,若是她不肯放下,不如再乘此次照料他的时机好生设法转圜;若是她已经放下,那大可只将他当做表兄照料,日后回了洛京,再寻个好的。
甚至还在结尾与她打趣道:洛京世家子弟何其多也,凭着谢廷尉这层关系,岂不是可着阿窈挑选。
许是因着陆菀这封信,施窈想开了许多。
去照料徐凛的时候,心绪也不像以往一般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