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昏暗光线中,隐约可见,女郎莹白的脸庞上泛上了些粉晕。
陆菀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她不过是为了救人而已,才肯转过眼去看他。
入目的便是冷白似玉的肌理上,翻卷的伤口足足有食指长,边缘整齐,一看便被利器所伤。
最糟糕的是,整个伤口的边缘发乌,还在不停淌血……
陆菀立刻就想到了刺客手中短剑上,一闪一闪的诡异暗蓝光。
她咬着唇,颤着指尖轻轻挤了挤伤口,待看见伤口新出的血俱是殷红,并无暗色,才放下些高悬的心。
照着如今的科技水平,想来便是剑上涂了毒,也只是些草乌头,箭毒木之类的,像是蛇毒,砒-霜,俱是难以使用。而箭毒木生自热带,此时自然是没有的。
若是草乌头的话,也是直到几百年后才有的精密技术,足以提纯出致死程度的乌头-碱。
此时最多是用了什么土法子,涂的药汁相对浓度高些。
若是像谢瑜这般未曾伤及要害,想来是不致命的。
陆菀在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
她撕下一条自己的裙摆,却发觉已经是湿透了的,便勉强将谢瑜的衣衫按压在他的伤口上,再用石块压住,便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转机。
若是能将他的血止住便好了。
可她甫一站起身,就发觉自己的裙角被人攥住了。
谢瑜醒了?
她心里当即便生出了一股喜悦。
陆菀立刻俯下了身,握住他抓紧自己裙角的手,冰冰凉凉的,不复以往的干燥温暖。
“玉郎?你醒了?”
她蹲身去查看,就发觉地上的人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整齐如扇的长睫安安分分,根根分明,甚至能数出数量。
看来是没醒,陆菀有些失望,心里叹了口气,便起身往洞外去。
大概是方才他有了些察觉,才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裙角,人却是没清醒几分的。
才钻出洞口,陆菀放眼望去,入目便是眼前一片的郁郁青葱。
她有些愣神,自己与谢瑜分明是落在了淮江里,也不知是谁能将他们拖到这种地方。
但也顾不得多想了,她瞧着空气中漂浮的细细白毛,唇角就弯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捕捉到了一团,细细辨别后,唇角便扬得更高,没想到这时节居然还能有白芦花。
白芦花可以止血解毒,看来谢瑜是有救了。
她循着风吹来的方向,绕过藏有洞穴的低矮山丘,便寻到了一大片芦花丛。
可惜却是生都在了淤泥里,她才伸出脚试探了下,还未曾用力,鞋尖便整个都陷了进去。
若是直接踩下去,只怕自己这万幸未曾丢失的鞋袜便不能用了。
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陆菀压平了些草,席地而坐,将裙摆都扎进腰身里,再将鞋袜都褪下,露出了细嫩如笋的双足来。
也再顾不得可能有的虫豸,就直接踩进了淤泥里,白皙的肌肤和鲜红的蔻丹俱是没入泥中。
她开始采摘起了如雪的芦花,采下来的都被她小心地收进腰间兜起的裙摆里。
被江水浸泡过的衣衫还未曾干,七月初的午后阳光又是炙热焦躁,无遮无掩地晒在了精细保养过的娇嫩肌肤上,很有些刺痛。
但想想还昏倒在山洞里的谢瑜,她只得抿着唇忍耐下来,手下动作都不曾停过。
便是两人已经没了关系,端只看他今日又救了自己一回,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死。
渐渐地,她的手上和脸颊上都增加了些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这苇丛里掺了不少边缘锯齿状的茅草,便是留神小心了,也不免被划伤。
但陆菀这会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花了好半天的功夫,采了一裙摆的白芦花,鼓鼓囊囊的,便上了岸。又皱着眉拍掉了趴在腿上吸血的细小蚊虫,胡乱套上鞋袜,便沿着原路回转。
等回去昏暗的山洞,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谢瑜依旧是她离开时的姿势,显然是不曾醒过的。
就难免有些失望。
她小心地将白芦花撕得碎碎的,都敷到了他的伤口上,敷上了厚厚的一层,再从自己已经被阳光晾干的上襦边缘撕下了手掌宽度的丝带,将芦花牢牢固定在他的伤口上。
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将谢瑜被她褪下的衣衫都支在了洞口,试图晾干,便有些疲累地依在他的身边缓缓神,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方才她已经打量过四下的环境,并无人烟,想来是被冲到了不知那处原始山林的所在。
好在附近有水,有林木的话应当也有些果子,或许还能想法子抓些什么。
只是没有了火,这才当真是个难题。
她想的入神,今日又平白遭了许多疲累,难免就有些昏昏欲睡。
偏偏此时洞外传来了轻响,打破了平静。
是类似于沉重的脚步踩碎树枝、又碾过石子的声音。
陆菀立刻就睁开了眼,有些警惕地盯着洞口,余光里在搜寻些趁手的物件。
随即就看见身材劲瘦的少年郎从外面拎着两只还在蹬腿的灰毛兔进来。
看见她醒了,来人多了道刮伤血痕的脸上当即就绽放出灼灼笑容来。
“阿菀,你可醒了。”满含惊喜的声音传来。
周延居然也在这?
陆菀有些懵,随即反应过神来,她站起身,试探着问道。
“是世子救了我与谢瑜么?”
周延脸上显出些无奈,他也不顾及仪态了,直接席地而坐,解下了腰上装饰所用的环首刀,一刀一只,将抓到的两只兔子敲晕。
一边下手,一边解释着,“你掉下去时,我与谢郎君便都跳了下去。”
“是谢郎君更快些,直接将你护住,还替你挨了一下,我便趁着水势将那两人一并击杀。后来我们三人便都被冲到了此处。我醒来时,见你们未醒,便将你们拖拽到此,这才出去寻些吃食。”
周延往谢瑜身上瞥了眼,就想起自己初初醒来,便见到他们二人搂抱在一处。
当时也是颇为眼红,奈何却死活也分不开谢瑜的手臂。
想来那人便是失去了意识,也不愿意放开怀中的女郎。
再加之的确是谢瑜替着阿菀挡了一剑,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连着谢瑜一道救了,就索性将他们二人一同拖拽到才发现的这处洞穴里。
“幸好我荷包里还有火石,若否,这四周数里都荒无人烟,只怕我们连熟食都吃不上,更遑论走出去。”
他利落地收拾着手里的兔子感叹了句。
眼见他手下不停,陆菀也不好意思全不劳动,便要过了火石试图点燃些蓬松干燥的芦花做引子。
“世子是说这附近数里都荒无人烟么?”
她敲打着手中的火石,微微蹙起了眉,如果自己失踪太久,只怕阿耶阿娘他们要急得不行。
“我抓这对兔子便花了不少功夫,走了许久,却是没发现有人的踪迹。”
周延说着也皱了眉,他将兔子大概处理了下,便把带血的杂碎都挖了个浅坑埋了进去。
都被陆菀看在眼里,她很有些吃惊,没想到他贵为亲王世子,竟是能善于这庖厨间的事。
周延本是不在意的,他向来喜好与宗室里其他年纪相当的子弟一道出城打猎,这般野食也不是没吃过,自然是驾轻就熟。
但见陆菀多看了他好几眼,就忍不住解释了起来。
“将那些丢在外面,便难保不会引来什么兽类,偏巧我手上只剩了这把环首刀,若是当真招引来了什么,怕是难保我们的安危,还是埋起来更为稳妥。”
两人随意说些现今的状况,尤其是看着周延若无其事的模样,陆菀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眼见火堆升了起来,洞外的天色也黯淡了下来,她看了看还未曾醒的谢瑜,就有些犯愁。
她轻手轻脚地解开了他伤口处的系带,见已经止了血,才有些安心。
周延方才就看见了谢瑜伤口处的系带,似是与陆菀身上的衣物同色,便猜测到了系带的来处,心里很是有几分看不过。
但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是因为阿菀心地善良,再加之谢瑜此次救了她。
说起来,也都是人之常情,若是他挑明了,反倒显得他很小气,便只能压下了心里酸溜溜的滋味。
这会儿见陆菀在查探谢瑜的伤势,就也凑了过来。
他随手把手中的串好的兔肉插在地上,过来瞧了瞧谢瑜的脸色。
“谢询安这是受了伤,失血过多,加之那短剑上还饲了毒,只怕我们短期内是走不脱了。好在他这会不曾发热,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他这话音未落,躺着的人就颤了颤眼睫。
“阿菀……”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几不可察的呢喃声就飘了出来。
耳力不错的周延撇了撇嘴,很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径直转身继续去烤他的兔肉,懒得再搭理这个情敌。
陆菀见谢瑜有了动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撑着他的脑袋,将已经晾干的外衫团成一团,搁到了他的脑后,也让他能枕得舒服些。
可惜谢瑜只是出了些声,眼睫颤了颤,便又没了声息。
陆菀又坐回了火堆旁,想到初见时周延也是一身重伤,现今又悠哉悠哉的模样,有些迟疑地问道。
“世子是知晓何人要刺杀你吗?”
火堆里的火焰一跳一跳的,照得周延的面色都晦暗了几分,见陆菀问及是何人派了刺客来,昳丽的眉眼里就添了几分不耐。
“不过就是我那些异母兄弟罢了,见我被放归兴南,难免就想着,若是我死了,阿耶的王位便便宜了他们。”
“可……”
陆菀想到原书剧情里,周延身边可是有一队暗卫护着他的,还是他生母留下的。他生母出身大族,也是有几分底蕴的,留下暗卫也只为护着他长大。
怎地这暗卫前些时日和今日都不曾出现?
但这话她又不能问出口。
周延也无意多说,他也想到了那队暗卫。
也不知是何缘何,前些时日才找上门,承认一直在暗中护着自己的暗卫竟是又没了消息。
滋滋滋——
烤熟的兔肉冒着香气,表面金黄晶亮还透着甜香。
陆菀看着洞边的一窝蜂巢却是有些后怕,觉得周延当真是胆大。
他嫌弃没了作料难以入口,便又出去溜跶许久,竟是捅了个蜂窝回来,还三两下掏出了内中蜂蜜。
当真是不怕自己再被蜇伤了,在荒郊野外的,也寻不到人救治。
她望着周延,就发觉他对自己寻了蜂蜜涂抹在兔肉上还很是自得,把最肥美的兔腿撕了下来、递给了她之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专注于手中兔肉了。
这也能理解,毕竟这算起来才是他们今日的第二餐,而周延今日也很是出了气力。
手中的兔腿倒是外焦里嫩,甜香四溢,可惜陆菀此时当真没多少心思品尝美味。
她看看周延,又看看谢瑜,只觉得有些为难。
谢瑜昏迷,自己这具身躯也是娇滴滴的世家贵女,连脚上也都是软缎的鞋面、丝绵的鞋底,只怕是走不了很远,岂不是要拖累了周延?
再一想到这里荒芜没有人烟,更添了些难度,她颇有些食不甘味。
等到将手中的骨头都扔进火堆里,她就听见周延忽然说了句。
“明日你与谢郎君依旧待在这里,我出去探路,等寻到了,我再返回来叫你们不迟。”
这倒也是个办法,她点了点头,却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周延。
毕竟此时她与谢瑜几乎是全依附着他,难免就有些心虚。
“那便劳烦世子了。”
“说起来你们也是被我牵连了,若否,不至于招惹上如此祸事。”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周延却只寻到了草叶可勉强擦手,想了下,还是打算起身往江边有水的地方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甫一出洞口,他眼前闪过的,便全是今日的种种,忽然就有些自嘲地轻嗤了下。
声音低低的,只他自己能听见。
“阿菀,你我之间,又何须道谢呢。”
再说回望江楼那边。
谢瑜为了救陆家娘子,与周世子一同落水的消息被谢九压得死死的。
他甚至连陆家人都不曾告知,只留了些人手护住了陆家,便安排着其余人沿江去搜救。
谢九也是在暗自叫苦。
自家郎君为了提早见到陆娘子,安排了人顶替着大理寺卿的身份,一路从洛京缓缓而来,只为了不引起越宁王与裴侍中的疑心,他自己则是日夜兼程提前到了丰淮。
如今倒好,便是搜救也不能大张旗鼓摆明身份了。
他连忙安排着人,将这个消息传回了洛京谢府,没过多时,谢府内留守的谢觉便得了消息。
谢觉也顾不得自上次之事后,谢瑜便吩咐着他,将徐凛自谢府诸事中摘出去的命令,迳直去寻了还在谢府客房内卧病养伤的徐凛。
“什么?表兄为了救阿菀被淮江的大潮卷走了?”
施窈正在给徐凛喂药,闻言登时放下碗,站起了身。
她这些时日又消瘦了许多,一方面是照顾徐凛,一方面则是担忧愧疚前事,枯瘦细白的手腕上连镯子都带不得了。
徐凛也是拧着眉,他坐起身便想下榻,却被施窈不容置疑地按了回去。
“便是你此时赶去丰淮,只怕也并不及时。”
她也心慌不定,但还是抽出了心神来安慰着徐凛。
“谢九也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自然知晓如何下功夫去寻。如今表兄失踪,要紧的也不止是他的安危,还有朝堂之事,你留在洛京,才是利大于弊。”
徐凛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才又躺了回去,背上方才被撕扯到的伤痕也开始作痛。
开口的嗓音也沙哑,还带着些旧日轻佻的意味。
“只怕是很难瞒过裴侍中那只老狐狸。”
来回踱步的谢觉眉头紧锁,左思右想,“只怕是有些难。”
他跟徐凛对视一眼,徐凛便缓缓开口道:
“裴蔺将陆家人送出洛京,必定安排了人跟着,想必是早就发现了询安的踪迹,只是无法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