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在门派小较上赢了。”
他抬眼:“头发也是因为这个断掉的?”
他说着,伸手扶向她后脑勺,五根手指穿过发丝,短短的发茬一扫手心,又滑又痒。
“差不多吧。”
啾啾给他示意手腕上的荆棘手环:“这个需不需要还给你?”
“不用,”钟棘摇头,“它帮上你忙了?”
“帮了。”啾啾弯了弯嘴角,“帮大忙了。”
少年一愣,别开脸,满脸郁躁稍霁,半晌后,也浅浅笑了:“那就好。”
……
告别的时候,啾啾才想起,她忘了告诉小钟师兄一件重要的事——小钟师兄的腰真的很细,抱着很舒服,主要是很趁手。
其实不说也可以,但说了之后钟棘的反应肯定会很有意思。
夕阳朦胧地扫下来,啾啾短发发尾沥着光不停闪烁。
想了下少年刚才难得没有残忍与恶意的笑,像是曼珠沙华在晨雾中安静华丽地舒展开。啾啾想,下次和他说也不迟。
顺便给他上一堂生理课。
教会他,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才行。
***
问世堂今天吃得很好,因为啾啾明天就会去执行第一次外门任务。
按照规矩,弟子出远门做危险任务前都会吃一顿好的,当成执行任务前的鼓励。
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这玩意儿就像断头饭一样,是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所以才进行最后的盛宴。
凡事都有利有弊。
啾啾现在的师尊陨星是个很好的人,堂中师兄弟也都是很好的人。但外门的生存之道就是在危险中披荆斩棘,远比内门弟子残酷。
内门弟子能靠他们优越的天资和能力享受门派中的福利,而外门只能记住一条——“门派不养废人”,他们必须向门派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换取成长的资源。
不管哪个门派,外门都是这样的存在。
这次的任务是啾啾自己接下的,陨星沉默了许久才同意让她去,并且皱了眉千叮万嘱:“以自身安全为主,不可莽撞行事。”
啾啾自是一口答应。
这会儿问世堂院子里正热闹,啾啾分了饺子,刚一转身,便看见棠折之站在院门外。
少年身影在晚风中有些寂寥,仿佛一只孤鹤,在冷淡天色中迷茫无助。
“……”
想了想,啾啾还是走过去:“棠师兄。”
棠折之微微一颤:“嗯。”
她已经不再叫他哥哥了。
他垂着睫毛,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很不好受,半晌才低下头:“……我来看看你。”
啾啾点头:“账簿你看了吗?我给的数字你觉得可以吗?”
她语气平静冷漠得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太美好的交易——可不就是交易么。
棠折之更觉得空气压抑,呼吸之间总有些梗涩。
他其实不是想这样来的。
他想给她煮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煎蛋面,但是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从小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在厮杀中能一剑封喉,能退敌除魔。可在厨房里,却连柴米油盐酱醋茶也分不清。
他折腾了好久,才煮出一碗面。
太咸。
棠折之不得不把它倒掉。又去折腾第二碗。
如此尝试好多遍,才勉勉强强做出份味道还行的煎蛋面——虽然实际上吃起来,还是只有酱油味。
丑是丑了点,好歹不齁嗓子了。
然后少年马不停蹄地来找了她,却被告知她不在。
棠折之就那样端了面,看着面一点点变糊,一点点变凉,热气仿佛抓不住的蜻蜓,在空中一闪而逝。
他觉得啾啾也就那样飞走了,再不回头。
最后少年沉默地,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酱油味的冷面。
“棠师兄?”
棠折之手指轻轻抖了下,视线稍稍聚焦:“阿鸠,明天到哥哥这边来……”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一声:“啾啾!”
苟七捧着碗,宝贝似的急匆匆跑出来——今天这顿饭,他和宁溪是特意赶回来的。
棠折之闭上嘴,薄唇一抿。
小个子犬耳少年已经快活地冲到了面前:“啾啾你看,这是珑鱼饺子!”
他防止周围人听见似的,狗耳朵抖了抖,警惕地转动几下,才压低声音:“总共只有十个珑鱼饺子,我和宁溪全做了记号。喏,这是我们刚才抢到的三个,都给你!”
啾啾面无表情,却明显高兴:“谢谢。”
她当面吃了个饺子。
犬耳少年应该也很想吃,小小的喉结滚动好几下,却只是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吃。他仿佛贫穷人家的长子,懂事负责,小小年纪就肩负起照顾所有弟弟妹妹的责任。表情温柔。
“怎么样?”
“好吃。”
啾啾剩了两个还给他:“你和宁溪也吃吧。”
“不要不要。”少年大惊着抱着碗背过身,“我们吃过好多次了,你多吃些。”
“那你们一起吃一个?”
“都说了全部给你,我们不爱吃。”
苟七绽放出一脸傻乎乎的笑。
棠折之突然掐了下手心。
树叶在头顶温柔的摩挲,几颗疏星缀在穹顶上。
棠折之低低的:“阿鸠。”
声音很轻很轻,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满脸无措,还有些恍惚:“我……”
对上苟七清亮的眼睛和啾啾空洞的瞳孔,他声音戛然而止,只是脑袋里乱糟糟地转。
明天他再来。
对,明天再给她带煎蛋面。
他,还是抱着丁点希望,希望啾啾依然是他妹妹的。
第34章 你在教我修仙?
棠折之的煎蛋面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没有人告诉棠折之, 他的面第二日依然送不到。
当他站在问世堂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啾啾已经独自一人下山做任务了的消息。
啾啾的目的地是东洮城。
这个城市靠近太初宗边界,也是与修仙界关联最少的一个凡人聚落。
这里的人与焦火山里明确知道有修士存在的村民不一样, 他们也拜佛拜神, 也会有忌讳与规矩,却没有什么特别虔诚坚定的信仰。
就像啾啾曾经所在的社会里那些普通人一样, 薛定谔的迷信。
所以他们并不信世界上有能修仙的人, 也不相信这些人会出现在凡人之间, 更不知道自己属于太初宗掌管范畴, 只知道东洮城是吴国边陲的一座贸易小城。
啾啾的穿着很普通, 白衣白裤。
但对于凡人来说还是太不一样,一路上不少人在互相交换眼色。
“瞧, 又来一个。”
“这是今天第几个了?”
“谁知道, 反正张府钱多, 请一堆牛鬼蛇神, 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嘘!小声些, 她听见了!”
……
窃窃私语停了停。
啾啾木然地从坊间众人中穿梭而过, 径直走向目的地。
——确实是张府没错。
他们收到的消息便是东洮城张府灵力奇怪, 疑似有邪魔之物, 危险程度未知。
危险程度未知, 这是个不太妙的情况。要么是妖邪之气过于斑驳混杂,要么是对方修为过高,巡查弟子摸不清底细。
这会儿张府大门开着,一副迎客的状态。门口站了个懒懒散散的小厮,正打着呵欠。
啾啾上前同他说明来意后,那小厮揩了一把眼角困倦的眼泪,一努嘴:“ 喏, 进去后顺着游廊往左走,拐进拱门,再穿过碎石小径,就能看见会客堂了。”
他倒是没怎么好奇啾啾的装扮,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眼皮都懒得撩几下。
啾啾按照他的指示找到正厅。
一进去,立刻明白了小厮的反应为何如此冷淡。
——因为奇奇怪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有人披了个绿色大氅,额头上一只绿色的眼睛,画得栩栩如生。
有人穿着古怪蛇纹的花裙,眉毛上涂了红色颜料,眼线拉出好长一条。
还有人剃了个阴阳头,身材干瘦,一副谁也不爱理的高傲样,嘴里不停念着大悲咒。
整个一大型群魔乱舞现场。
啾啾一身白衣,一根平平无奇的长剑,在怪人堆里属实过于普通。
旁边有位背着风筝的女人过来和她搭话:“你也是修士?”
啾啾看了几眼女人背后的风筝,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折断的翅膀。
“嗯。”
“哼——”那女人上下扫她一眼,似乎觉得她不够显眼,也不够有实力,所以没什么攀谈的必要,顿时换了副口气,“你身为修士,怎么打扮得像个凡人一样?难不成是个假修士?来骗钱的?”
啾啾:???
对不起,我给你们修士丢脸了。
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那位阴阳头大哥也转过脸来,打量打量她,眉头一挑,傲慢地评价:“要想在修真界出人头地,仅仅把头发剪短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要像我这样把头发剃一半,才叫合格的修士,明白了吗?”
啾啾:“……明白了。”
大兄弟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闭眼念他的大悲咒。
就在满头雾水时,人群之中突然传出个拔高的声音,很生气:“我都说了,这个人没有问题,他没病我怎么治?”
这声音有点耳熟。
啾啾看过去。
紧接着,另一个更高的女声也飘了出来:“没病?没病那他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我看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骗子,连心魔也看不出来!”
变声期男声吼道:“这根本不是心魔,心魔不是这样子!”
“那心魔是什么样子?”女声说着,扯了身边一位挂着笤帚的老头,“你说,这小厮是不是生了心魔?我不信你们所有人都是江湖骗子,看不出来!”
沃日。
这话怎么接?
那老头本来想说妖邪附体,被女声这样一堵,本来的话只好咽回肚子,在心里大骂了十遍,才皮笑肉不笑地接口:“是的呢。”
阴阳怪气的。
“你看你看!”女声立刻趾高气扬,“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江湖骗子?”
“我不是江湖骗子。”
“那你倒是找个人来证明你的观点呀,来证明这个浑身抽搐满嘴疯话的人,根本没问题呀!”
少年哪儿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争吵,一时被气懵了。
“我在藏雀山倒是有个好姐妹,她是真正的……”
“哟,藏雀山。”女声笑了,“我就是藏雀山的修士,你唬谁呢。”
“……”少年目瞪口呆,“你算哪门子藏雀山的人,人家根本不穿你这样……”
“那他们穿什么样?”
少年不吭声了,恼火地别开视线。这一转头,正好从人群的缝隙后,和啾啾对上眼!
一刹那,两个人呼吸都滞了滞。
空气仿佛凝固。
片刻后,啾啾下意识想要往阴阳头大哥身后躲一躲。
然而少年已经跳了起来。
“姐姐!”
他眼睛闪闪发光,仿佛看见仙女教母的灰姑娘,直接拨开人群扑了过来——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啾啾:……
变声期少年的“姐姐”两个字,发的像是公鸭在叫。
来不及躲,陆云停已经扑到了她脸上,半个月没见,他的思想还没有纠正过来,很有妹妹自觉地挽住她胳膊,说话声音都不经意放嗲了:“姐姐,你管管他们,他们欺负我!”
啾啾:……
这剧本不对!
你之前打擂台的威风呢?
让你学女孩子,又没让你超越女孩子,你这小白花一般的语气动作,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啾啾很为难。
陆云停虽然很自觉,但到底是个男孩子,个头比她高不少,身子也比她壮实,这样一大坨小鸟依人地偎过来,啾啾压力倍大。
“这又是谁?”里面那藏雀山的姑娘开了口。
听见她说话,啾啾抬眼打量了一下她这位同门。
同门姑娘倒是没有化奇奇怪怪的妆,长相偏男孩气,却又俏丽生动,讨人喜欢。唯一不能忍的是这一身鸡毛,腰上肩膀上头发上。
仿佛杰尼斯事务所的老土打歌服。
女孩胸口上还贴了一张符篆,是太初宗的灵血符纸,然而她并没有佩戴太初宗的门派令。
啾啾:“我是……”
对方打断她,恍然:“难道你就是他说的那个藏雀山的朋友——我的师妹?穿成这样?”
啾啾:……
对不起,我不配。
那女孩轻轻哼了一声,见她沉默不语,没再缠着一直问她身份,只是一甩头发,大大咧咧地挥手:“行吧,多说无益,你直接过来看看这小厮是什么毛病罢。”
人群自动分散出一条路。
啾啾这才看见陆云停方才与这姑娘对峙的地方还坐了个人。
一身下人打扮,二十多岁。脸色正常,唇色正常,印堂颜色正常,只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嘴里胡乱念叨着听不清的话。眼睛左转右转,偶尔全身抽搐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