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
简蔻看着眼前的牌坊，百思不得其解，说话还结巴了一下。
“唐、人街？”
“嗯。”
他将车驶了进去，沿着街道边缘慢慢游。
最后停在一家饺子馆前。
简蔻歪了歪头。
片刻后，听见林玖说话了。
“这里就是以前我爸的中餐馆。”
简蔻一愣。
有些惊讶。
林玖用食指点了点车窗。
“我回国的时候，这里变成了一个广式早茶店，没想到现在又变成了饺子馆。”
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绝对没有悲伤。
简蔻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好在林玖也没想要她说些什么，只是驻留了短短几分钟，又再次启程。
这次进入了一片新的街区，停在一座小独栋房子前。
这是栋白色与浅橡木色互相交错的房子。
有些旧了，门口用做支撑的柱子发黑朽了一块。
林玖又开了口。
“这是我以前的家。”
不用他说，简蔻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点数。
看起来房子应该很久没住人了，草坪显得颇为杂乱。
简蔻手指搭在安全带上。
“你想你爸爸妈妈吗？”
“嗯？”
林玖眼皮撩了撩，微微抬眉。
“不想。”
末了，笑了下：“我只是想带你来看看。”
他没有骗人。
简蔻的回避人格，很容易让她进入一种不信任对方的状态中。
所以林玖想趁着她没回避的这段时间，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示给她，让她安心。
他递给她一个“我们继续走吧”的眼神，驾驶车子穿过已经有了时光味道的街道，重新回到荒原。
——却不是回去约克郡的路，而是在二十分钟后，进入了伯明翰南部的一个小镇。
简蔻突然将脸贴近车窗，有些诧异地看着外面。
层层叠叠的古旧暖黄色石砖筑成的小屋，有的已经发白剥落，露出里面的石灰岩。
小格子窗的木框上有细碎的雕花，窗台和屋前都堆积着厚重的藤蔓花卉。
林玖找了个地方停车，按开她的安全带。
“走吧，去逛逛。”
***
这里明明没有下雨，阳光下的空气中却有股湿漉漉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在小小一片面积内植物覆盖率高得惊人的缘故。
简蔻环视一圈。
“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部电影里见过这里。”
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
林玖笑着，睫毛下的眼睛柔和地弯着。
他反手朝她伸过去。
简蔻几乎想都没想，就将手送进了他手心。
林玖更喜欢用十指相扣的方式牵她。
所以这个牵手姿势只维持了几秒钟，他就换了，让五根手指穿过她指缝。
午后走在这样一个阴凉宁谧的小镇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简蔻时不时和他赞叹两句风景。
他们慢慢走上斜坡。
小路边巧克力店的招牌在阳光下淌着金。
“我们买点巧克力吧。”
简蔻看着橱窗里的那只巧克力猪。
“好。”
--
店门开关时传来叮铃铃的声响，是提醒客人光临的音效。
橱柜后只站了位戴着红色围裙的女人，看起来已经上了点年纪，举动却很优雅。
应该是巧克力店的老板娘。
“亲爱的，想要点什么？”对方将擦拭着的模具收起来，笑盈盈地问。
店里巧克力种类实在是太多，有点挑不过来。
柜台上有一个□□，分为内外两圈，特意为选择困难症的顾客们准备的。
简蔻拨了下转轴。
最后□□在一个杯子图标和一个小圆豆图标处。
简蔻看着上面英文，流利问：“这是什么？加了白胡椒的热可可？”
“对。”老板娘微笑。
简蔻半趴在柜台边：“巧克力里面加白胡椒不会怪怪的吗？”
“我们有的顾客特别喜欢这个味道。巧克力里面能加的调料还很多，亲爱的，甚至有人喜欢在里面加辣椒粉。”
简蔻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那就先要一杯这个吧。”
老板娘说了声“稍等”，麻利地拿出纸杯，开始帮她调制热可可。
没过一会儿，她将热可可推了过来。
简蔻用胳膊肘撞撞林玖。
——叫他试毒的意思。
林玖乖乖试毒。
“怎么样？”简蔻仰着头问他。
“没有怪味，但有点苦。”
林玖用中文回答。
简蔻从他手中端过杯子，也喝了一口。
嗯……
一言难尽的味道。
她觉得不可以，将杯子塞回给他。
露出一副好像只是让他帮忙拿东西的模样。
“我再看看别的。”
林玖握着杯子，视线垂在杯沿上。
白色的杯沿能够清晰看见热可可流动的轨迹。
刚才简蔻喝热可可的位置，和他喝的位置完全重合。
林玖转了下杯子，依旧使用那一小块位置，又抿了一口。
“这位先生想要点什么呢？”
老板娘微微笑着。
林玖看了看柜台里的标签。
也许简蔻会喜欢松露巧克力……
不等他开口，简蔻先帮忙说了。
“我猜他喜欢松露巧克力。”
说完还挑了挑眉，为自己的栽赃陷害感到些许得意。
片刻后回到柜台，托着腮，一副“相信我，我了解他”的模样。
林玖：……
“明白。”
老板娘取来一盘刚做好的松露巧克力。
“试试。”
简蔻拈了一颗给林玖。
塞进他嘴里。
看他咀嚼咽下。
她问：“喜欢吗？”
林玖其实对巧克力喜爱度不高。
但显然简蔻很喜欢。
他点点头：“喜欢。”
简蔻抿了下嘴角。
最近拍戏已经听他说过很多次英音了，但现在听起来还是很有味道。
尤其在这样一座小镇，这样一间小店里。
简蔻转回头：“那要一份松露巧克力。”
……
几分钟后，他们拎着一袋松露巧克力重新回到阴凉的小路上。
说是给林玖买的，实际上只有简蔻自己在一颗接一颗地吃。
街边花卉绿植都在轻轻摇曳，好半天，她才想起勉为其难地分了林玖一颗。
松露巧克力上会沾着许多可可粉。
林玖吃下巧克力后，抿了抿手指。
五指张开，动作得很漂亮。
简蔻愣愣看着他动作，片刻后清凌凌的眼睛多了点指责。
“你刚才不该说喜欢你喜欢松露巧克力的。”
林玖一愣。
想了想：“那我们重来一遍？”
好啊。
简蔻问：“你喜欢松露巧克力吗？”
林玖回答：“不喜欢。”
简蔻：“那你喜欢什么？”
林玖笑起来，在柔和的阳光里低垂下眉眼。
“我喜欢你。”
简蔻满意了。
***
排屋的最后一间连接着一片绿色的山墙。
草坪顺着墙角一点点扩张，最后蔓延成一个小花园。
小花园尽头则是小镇的另一排房子。
上面这排房子就大了许多，都是独栋，不过看起来也都上了年纪。
简蔻很没有女明星自觉地解决完了一包巧克力，突然想到：“这个小镇以前是不是没有那家巧克力店？”
说完有些惊讶。
为什么她会那么想？
林玖倒是不惊讶，笑了下：“来。”
他朝她伸出手。
拉着她踩上一级高高的台阶，往岔路拐去。
这边路更加狭窄也更加湿润，本来的石砖路变成了石子路。
过一个弯，林玖才开口：“认识这里吗？”
简蔻抬起头。
不远处有一座教堂。
很常见的那种小教堂，暖红砖墙，尖顶，彩绘玻璃。
她目光突然泛起些涟漪。
小教堂外表看起来不大，但简蔻就是知道，顺着教堂的旋转楼梯下去，会有两个圣母和圣子的雕像立在两边。
再往前走是个巨大的水池。
水深只到脚踝。
水池里有一条条雕花石台，刚刚高出水面。却不是给人行走用的，而是用来放烛台的。
最中间则是个洗礼台。
教堂每年夏天举办一次洗礼仪式，很隆重，会将整个地下室都铺满水。
粼粼水池中的人稍微一动就引得烛火光芒在水上摇曳。
简蔻突然想起来了。
她八九岁的暑假跟着爸爸妈妈来国外度假。
因为很闲，又因为妈妈是个基督教徒，所以加入了当地一个特意为洗礼日成立的唱诗班。
但她被爸爸妈妈带去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参加过的活动也实在是太多，记忆早就被封禁在了盒子里。
简蔻愣愣地回想着洗礼台后面那一方水池。
仪式当日，她们一群小朋友就穿着白色斗篷站在那边的水中唱诗。
“所以，当时你也在教堂里？”简蔻终于知道林玖从哪儿认识她了。
“对。”林玖拉她过来，指给她看，“山腰上那栋房子就是我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那栋房子是现代建筑，不算漂亮，瘦长狭窄。被树木遮了一大半，只能看见最上面几扇窗户开着。
和小镇风格实在是相差太远，所以简蔻一直很排斥那里。
说起来，洗礼那天，教堂里多了一大群没见过的孩子。
她还以为是游客。
林玖随手从路边薅了一片叶子，捏进手里把玩。
“照顾我们的阿姨是基督教徒，洗礼那天她会带着我们一起来。”
简蔻心里一动：“所以你是因为我美妙的歌声才……才盯上了我？”
不会吧，不会吧？世界上会有人觉得她的歌声打得过她的脸吗？
不因为颜值入坑，而因为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唱歌？
林玖一怔。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好像被她逗到了，笑得特开心，甚至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半倚了过去。
他这种冷白的人不适合这样笑，一笑起来就怪变态的。
不过好在这里阳光正好，冲刷了那点点病态的画风。
“对。”林玖捏住她手腕，笑得特别诱人，还有些阴阴的，“我终于抓住你了。”
简蔻：……
你当我傻。
简蔻现在不怕他了。
就算他看起来死变态死变态的，她还是敢轻轻踢一下他小腿。
小说里那种阴郁病态的人都是冰凉凉的，你手这么暖和，少来。
林玖笑够了，才和她说实话：“算。但也不算。”
这题太难了，简蔻皱眉：“到底算不算？”
林玖告诉她：“除了洗礼那天你们在地下，其它时候你们都在教堂二楼小半层上唱歌。我的房间正好能听见，也能听清楚你声音。”
因为简蔻是领唱。
林玖顿了顿。
“我从来没睡得那么好过。”
简蔻：……
哦，原来如此。
因为她歌声催眠，所以他盯上了她，想收获免费哄睡师。
简蔻觉得不浪漫了。
林玖捏了捏还没被他放开的手腕。
实际上，不要指望一个童年家庭发生巨变、笼罩着巨大阴影的小男孩，在那时候有多强的承受能力。也不要指望福利院那群小兔崽子有多善良。
勾心斗角，打架斗殴都是日常。
更恶劣的也有。比如林玖带来了一副士兵玩偶——那是他爸在某一个没酗酒的日子买给他的。
然而林玖带到福利院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偷走。
一周后再见到那幅玩偶的时候，它已经躺在垃圾桶里成了碎片。
后来有次镇上的老太太送了一盒牛奶片给林玖。
林玖一直舍不得吃，给自己规定一周只能吃一片，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出来馋一眼，再放回去。
后来有一天他打开柜子，装着牛奶片的盒子变成了一个空盒子。
宿舍长在他背后发出一阵爆笑，告诉他真好吃。
林玖和他打了一架。
然后被关了禁闭。
后来他就总是睡不着了。
每次睡觉都会觉得自己会失去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在教堂的歌声里，安安稳稳睡了一下午。
林玖松开捏着她的手，抬起眼皮。
“然后洗礼那天，我见到你了。但你第一次见面就会欺负我了。”
“……”
她还做过这种事吗。
她明明从不欺负人。
简蔻不想问：“我怎么欺负你了？”
林玖挑挑眉，示意她刚才踢他小腿那只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