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阶猜的是对的,沈墨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院。
夜深了,白玉并未睡下,而是倚着榻上,等着小蕖回来。
门帘一掀,小蕖领着那名叫杏花的丫头回来。
那丫鬟一见到白玉,顿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也不知道在怕什么,白玉自认为自己平日里待底下人挺和气的。
白玉斜倚在柔软的榻上,怀抱着手炉,姿态柔媚无骨。
杏花看了眼,又畏怯地低下头,一脸不安之色。
“你且抬起头来。”白玉和颜悦色道,特意放柔了语气。
杏花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害怕地低下头。
白玉笑容微滞,这就是林立找来的机灵丫鬟?怎么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还胆小如鼠,白玉声音轻柔,“今日你见到我躲什么,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杏花见白玉一脸亲近温和的模样,终于没那么害怕了,杏花回答道:“奴……奴婢没有怕。”
“不怕就好。”白玉莞尔一笑,问道:“我问你,大人让你照顾程姑娘,却把人照顾得伤势越来越严重,你是怎么照顾的,莫不是去偷懒了?”
杏花闻言心咯噔一跳,明明她笑意盈盈地,却让人没由来心生恐惧,杏花就害怕白玉和大人会就此事怪罪于她。
只听噗通一声,杏花慌张失措地跪在了地上,“这……不是奴婢的错,是程姑娘她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白玉目光微凝,“这怎么说?”
杏花连忙道:“奴婢不小心看见程姑娘偷偷用冷水沐浴。”
白玉美眸一沉,看来程慧仪是听了她今日的话受了刺激,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
杏花连连点头,“奴婢明白了。”
白玉让小蕖拿了一串铜钱给杏花,随即叮嘱道:“回去之后,替我一步不离地盯着程姑娘,莫让她再做些不爱惜身体的事。”
杏花领命而去。
杏花离去后,小蕖一张娇憨的小脸顿时浮起愤愤之色,“这程姑娘太不要脸了,为了勾引大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白玉听到小蕖气冲冲的话语,语气略含斥责道:“小蕖,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说这些不正经的词。”
小蕖毕竟是沈墨带出来的丫鬟,白玉可不想把她教成第二个烟儿。
小蕖脸红了红,有些难为情,随即又忿忿不平道:“我现在就去把这件事告诉大人。”
“小蕖,先别冲动。”白玉唤住了她,凝眉思索,如今她和沈墨正因程慧仪起了争执,沈墨又有些偏向程慧仪,如果她突然指出程慧仪是故意伤害自己身体以博取他的同情,沈墨会不会以为她是在嫉妒程慧仪,才故意吩咐小蕖等人,诬陷程慧仪?而且她也有些担心程慧仪会反咬一口,她如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很容易赢得男人的垂怜吧?
白玉想,还是先等和沈墨和好后,然后再慢慢事情说开来,此刻却是急不得。
一盏茶结束。
“大人,可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我便回去了。”许子阶放下茶盏,压下打哈欠的冲动,懒洋洋道。
两人方才就冯应年的事讨论了片刻,许子阶便察觉到了沈墨的心不在焉,许子阶猜测他有别的事找他。
沈墨看了他一眼,突然淡淡地开口:“子阶,你之前有过很多女人?”
听闻沈墨直呼他的名字,许子阶心咯噔一跳,目光转向他的脸,只见他脸上没有了温润如玉的笑容,目光深邃,令人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这难道是在试探他些什么,许子阶心口一提,摸了摸鼻子,“还好……不算多。”
只是有多少他也数不清,有些他甚至容貌名字都记不得了,而且多数只是逢场作戏,也有动过真情的,只是时间不长久,要说真爱……许子阶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倩影,目光微黯,那人早已嫁作人妇,还有什么可想的。
“既然不少,你应该十分了解女人的心思。”沈墨像是在讨论很平常的一件事,语气从容淡定,“怎么能够让一个女人对你死心塌地?”
沈墨此刻的内心其实有些不知所措,他平生第一次将全部心思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可这感觉不大好受。
沈墨觉得白玉不够爱他。
他想让白玉更爱他,更加信任他,可是他束手无策,这跟他一直以来追求的权力不一样,权力是死的,白玉是活的,她会说话,有情绪,她总是和他吵,不肯听话,让他的心总是提着。
他有时候感觉很烦燥,想摆脱,可是他真的可以失去她?光想想就会觉得心痛。
沈墨觉得自己应该还没到那种爱的死去活来的地步,可是有些东西已经彻底脱离自己的掌控。
许子阶很吃惊,这还是沈墨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与他讨论男女情爱的问题,之前还从未有过,许子阶好奇地问:“大人是想让白玉姑娘对你死心塌地?”
沈墨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不废话。
许子阶意会,随即来了兴致,笑问:“大人之前不也有很多红颜知己,怎么会搞不定一个女人?”
“白玉与那些女人不一样。”沈墨修眉微皱,不禁轻叹一声,那些女人顾忌他的身份,个个对他存着敬畏之心,根本不敢在他面前任性使气,哪像白玉,没事就冲他发脾气,要他反过来去哄她,甚至哄都哄不好。
许子阶点头赞同,随即笑道:“大人,这白玉姑娘的确与一般女子不同,我要是大人你,我也搞不定,大人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沈墨烦躁地抚了抚额,他向来不喜欢向人倾诉自己的心事,可此刻,他有些控制不住地说道:“我向她求过两次婚,她至今都不肯嫁给我……我真的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许子阶由自己想到她人,不自觉地说道:“难道是心中有个求而不得的人?”
沈墨怔了下,许子阶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白玉难不成是因为一直惦记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才不肯嫁给他?
第135章 “立刻与我成亲。”……
昨夜又下了雪,次日,雪势稍微减弱,北风阵阵,敲打纸窗。
白玉因为觉得闷,就开了窗子通风,岂料桑落就从这窗子里冒了出来。
他也不怕冷,斜靠坐在窗台上,一腿屈膝,一腿在下面晃着,堪堪给白玉挡了风。
白玉今日起得晚,正坐在妆台前梳头,敷粉涂脂,对于桑落的突然出现,恍若未见。
“喂,卿卿,你考虑好了么?”桑落长眉一扬,笑盈盈道,经过了一夜,桑落又恢复以往的从容。
白玉指尖滞了下,终于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慵懒散漫的姿态,微微眯起的桃花眼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白玉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男人当做她那位故人看待,因此平日里对他怎样,如今还是怎样,“你如今不是被梅大夫管着么?她怎么肯把你放了出来?”白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桑落见白玉语气略含讽刺,瞬间炸毛了,嚷道:“那丫头片子,她什么时候敢管我?”然一想到自己是瞒着梅英偷跑过来的,脸上不禁微微热了起来,又怕白玉误会,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她有什么,她之前救过我,我才答应给她做三个月的帮工,不然她天天要我以身相许,真是烦死人了。”
白玉见他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有些好笑道:“这不是你自己先招惹人家的么,我看你还是以身相许吧,梅大夫挺好的一个姑娘,长得温婉秀气,性格文文静静,又医术高明,与你这江湖剑客堪为一对。”
大夫与剑客就是天作之合啊,桑落为人虽是轻浮了些,却重承诺。要是这两人能在一起,她也少一些愧疚,这么想着,白玉心头顿时打起了小九九。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温婉,文静了,明明粗鲁得很。”桑落一副不赞同的模样,甚至于有些嫌弃之色,“我才不喜欢那丫头,一点成熟女人的风韵都没有。”
白玉观察他的神色,却见他一脸嫌弃的模样,看来要想撮合这两人,并非容易之事。
沈墨自衙门回来,换下官袍,正准备去找许子阶,却在听到林立的禀报后,修眉微蹙,转身往后院而去。
白玉卧室内。
白玉自己动手,将长发一绺一绺精而巧妙的结成髻。
桑落坐在窗台上,恰好能够欣赏到白玉的窈窕的背影和镜中的娇脸,桑落的目光一会儿落在白玉的身上,一会儿又落在她手上发上,手心突然有些发痒。
衣衫轻拂,桑落一个潇洒的动作,跳下窗台,往白玉那边走去。
“你们女人梳个头都这么麻烦么?”
桑落忍着往她头上摸一把的冲动,拽了张椅子,放在白玉身旁,手臂交叉在胸前,翘着二郎腿坐下。
白玉注意到他话中的‘都’字,不禁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还看过哪个女人梳头?”白玉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要给撮合他与她人,好让他不再执着于自己,因此听闻他这句话,白玉瞬间来了劲儿。
然而桑落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你在吃醋么?”意识到这一点,桑落内心欣喜,不禁目光沉沉地盯着白玉看。
白玉被他盯得有些别扭,不由得嗔了他一眼,“你不要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她心中不禁长叹一声,“桑落,我之前是什么想法,如今还是什么想法,我不会改变心思的,你趁早死了心吧。”
桑落目光黯下,眸中没有难过,只是多了一丝落寞之色。
白玉见状内心感到一丝不忍心,然而她不想再拖泥带水,于是深吸一口气,狠心说道:“桑落,当时我年纪还小,对男女情爱根本不了解,也不知道成亲嫁人的含义,我只是把你当做哥哥而已,所以你就把那些话当做是一句戏言,把它忘了吧。”
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却被她一句戏言轻而易举地否定了,这不禁激起了桑落心头莫大的委屈,他眼眶微微泛红,不知因为怒,还是因为心寒,“这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一直在找你,怕你受苦受累,怕你受冻挨饿,可是你却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你真的好狠心。”
白玉还是第一次见到桑落如此的委屈,像个被人欺负的孩子,白玉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内心又觉得有些许愧疚,“我……我……”白玉有些磕巴,她能怎办?总不能把她劈下一半给他啊。
看到她眸中愧疚之色,桑落内心暗暗窃喜,脸上却一副沉痛的模样,他得寸进尺地一把拽住她,将她抱在了怀中,“你自己说要嫁给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白玉正觉无语,要推开他,却在看到沈墨竟站在门口时,动作蓦然一僵。
只见他温雅清朗的眉染了冷凝之色,目光如利刃般,看着他们。
“沈墨……”白玉不由低唤出声来,一时竟呆呆地任由桑落抱着,忘了推开他。
听闻白玉的声音,桑落皱了下眉头,放开了她,回头看去,见到面色冷沉的沈墨,眉一扬,脸上露出一抹挑衅之色。
沈墨目光扫向桑落,里面透出阴冷气息,隐在袖子底下的手不自觉握紧。
白玉不知道沈墨站在哪里多久了,看他的神色,分明是误会了她和桑落的关系,一个程慧仪已经够让她头疼了,如今又被沈墨看到这种糟糕的画面,白玉内心纷乱如麻,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抓住沈墨的衣袖,慌乱地解释道:“沈墨,你别误会,我和桑落没什么。”
沈墨微垂眸看了她一眼,唇微张,然未等他说话,桑落却悠然抢言道:“白玉,你和他解释什么,解释说我们从小就认识,说你很久之前就想要嫁给我?”
沈墨闻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桑落,原来他就是白玉那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他缓缓转头看向白玉,像是要在确认桑落的话真假。
他的目光像是极力压抑住怒火,白玉莫名地感到一丝畏惧,连忙解释道:“他瞎说的!”
“我可没瞎说。”桑落立即反驳道,一点也不嫌事大。
白玉怒瞪了桑落一眼,警告他莫要随便乱说话,桑落有些悻悻,但最终还是闭了嘴。
白玉压下心头的烦乱,对桑落道:“桑落,你先回去吧。”
桑落见白玉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之色,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想她生自己的气,“卿卿,那我就先走了。”言罢睇了沈墨一眼,转身自窗口消失了。
卿卿?沈墨脑子轰地一下,仿佛要炸开来。
沈墨没有阻止桑落离去,也没有理会桑落离去时给他的挑衅眼神。
卧室内便只剩下了沈墨与白玉,两人沉默着,谁也没说话,片刻之后,沈墨抽回了衣袖,并不理会白玉,转身坐到椅子上,微弯下弯,双手撑着额,他满脑子都是白玉与桑落拥抱的画面,以及桑落说的话以及对白玉的称呼。
“沈墨……”
白玉不安地走过去,正要解释事情来龙去脉,沈墨却抬眸直直地看向她,眼眸聚着冷气:“白玉,他就是你口中那位青梅竹马的……哥哥?”
这是他自进屋起说的第一句话,声音阴沉干涩。
白玉怔了怔,随即眼眸一垂,点了点头,“沈墨,我可以向你解释的……”又禁不住抬眸看向沈墨的眼,只见那原本温润的双眸此刻掀起了巨浪,有一瞬间,白玉还以为沈墨要揍她,然不到片刻,那眸子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沈墨内心涌起一股被人欺骗后的怒意,然而在看到白玉眸中的害怕之色后,终究还是压下了那股火,他冷笑道:“你说你和桑落没什么,如今却又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甚至还在卧室内搂搂抱抱,你还要怎么解释?”
白玉看到他眸中的讥讽,心顿时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下,无比的难受起来,她极力维持着镇定,“我也是前天才知晓真相的,对于此事,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桑落要我嫁给他,我也已经拒绝了,他突然间抱我,是我始料未及的。”
沈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女人的话,他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如同平时一般,理智地分析这整件事,他只是凝望着她,似要看穿她的心思,然而她脸上的神色却是那般的无辜。最终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和他可曾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