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他听不到,她还是开口道,语气并无抱怨,只是淡淡陈述。
两人刚进入密林,便听一声声闷雷在头顶响起,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再次倾盆而至,狂风怒号着,有着拔树撼山的气势,幸好头顶有浓厚松叶挡着,还不至于被雨打得狼狈,只是衣服尽湿,林中寒气更甚,风一吹来刺骨的寒。
尽管举步维艰,白玉依旧紧咬银牙,背负着沈墨一步一步艰难前行,脚下积着厚厚的腐枝败叶,脚踩在上面,没有安全感,又有挡路的荆棘,偶尔被刮着,便觉生疼,只是她无暇顾及。
白玉不知沈墨为何会一直昏迷不行,边走边气喘吁吁地呢喃着:“大人,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却不知是在鼓励他亦或是鼓励自己。
周围浓雾弥漫,耳边传来不知是什么怪鸟野兽的叫声,尖锐凄惨,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这条路仿佛看不到无尽头,白玉已经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走得两腿麻软,精疲力尽。
白玉忽然感到绝望了。
身上的人一点都没有转醒的痕迹,身子也愈发冰凉,她几乎要以为她背负的是一具尸体,浓重的绝望感以及疲惫感压迫着她的神经,令她不禁心生自私的想法:把他丢下,任由他自生自灭。
然而念头一起,负罪感随之而来。虽然两人关系不深,但若不是他,她恐怕早死了。
而且若抛下他,她自己一个人在这片如同鬼域的密林中乱闯,她会很害怕。
白玉最终还是没有丢下他。
又走了约一箭路程,一道电光闪来,白玉透过蒙蒙雨色,见到丛林尽头露出屋墙一角,白玉不由得大喜。
那是一座庙宇,白玉走近看时,发现这庙宇已经无人居住,庙墙坍塌,门窗东倒西歪,周围爬满了野藤艾草。
尽管有些失落,但庆幸居多,毕竟两人有了落脚点。
白玉找到一半旧竹簟让把沈墨平躺下,借着闪电的微光,慌忙在殿中寻找油灯火折子,找了会儿并未找到,好在找到两块火石和火绒,白玉匆匆捡了一些没淋湿的枯叶,又把窗子拆成木条,而后敲打起火石,她技术不怎么不熟练,火星飞溅在她细嫩的手背上,烫起水泡,她没停下来,忍着疼生起火。
燃起火堆后,白玉又冲过去把沈墨湿透的衣衫脱掉,他浑身冰凉,似堕入冰窖般。
白玉想了想,快速地把自己的衣服也除去,单留下抹胸亵裤,然后坐在火堆旁,用手使劲儿摩擦他的手和胸膛,令他回暖,待自己身子暖和后,钻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为他取暖。
两人此刻虽肉贴肉,白玉心头却无害羞及暧昧想法,一心只想要把眼前这男人救活。
“大人,你别死啊。”白玉手不停地揉搓着他的手臂,一边呢喃着,渐渐地,白玉感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心口那根绷紧的弦蓦然一松,全身气力仿若被抽光般,整个人软软地依偎在他胸前。
她黛眉微颦,渐渐鼻子冒酸。歇了会儿,力气回归,白玉微撑起酸软的娇躯,饧着眼儿看沈墨。
他姿态若玉山倾倒,温柔俊雅的面庞沉敛安谧。
白玉心尖微颤,搭在他胸肌上的纤纤玉手缓缓伸向他的脸,轻轻抚摩着,低低呢喃道:“大人,你再不醒来,我就不理你了,让老鼠把你叼走。”
虽是威胁的话语,可经那半张半合的樱唇逸出,却有股说不尽的温柔怜惜。
依旧得不到回应。
白玉轻叹一声,只觉得有些寂寞,美眸瞥向殿门外,山雨渐小,外面依旧黑魆魆,阴森森的,蒙蒙的雨雾将这座破败不堪的古寺衬得寂寞荒凉,一阵阵狂风夹杂着寒气透过破烂的门窗直逼进来,白玉不由收回视线,紧紧地依偎向沈墨。
她轻轻抚摩着他略显冷白的脸,高挺的鼻,斜飞入鬓的修眉,突然感到庆幸,幸好没有将他丢下。
可是他为何还不醒?明明心跳呼吸都正常,莫不是磕坏头了,白玉感到不安,想到他不喜欢自己,便伏在他身上,故意说道:“沈墨,我辛辛苦苦把你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命都没了半天,莫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白玉浑然未察觉,在她说出那句以身相许时,身下人的修眉微动了下。
还不醒?白玉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的情哥哥啊,你再不醒来,我就亲你,再把你全部衣服都扒光。”说着一恍惚,竟鬼使神差似的伏下身子。就在她那馥郁芬芳的柔软香唇即将覆上沈墨苍白的唇时,沈墨睁开了双眸。
两人对视几秒,气氛一僵。
他的目光明净透澈,不像初醒。
白玉粉颊红个透彻,吓得磕磕巴巴:“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眼前人儿面似桃花,轻嗔薄怒中隐现媚意,是他印象中的白玉,他差点以为是什么山妖鬼魅。
为了不令她难堪,沈墨温文有礼道:“刚醒。”
她身上仅着一件素色抹胸,这伏趴的姿势令那粉腻丰满的雪脯微微显露,沈墨视线无可避免地瞥到,又极其君子的移开。
白玉察觉他礼貌回避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春光乍泄,直羞得连忙爬起,背过身去,又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散乱衣物,胡乱穿上。
而沈墨那边厢也捡起了衣服穿上,虽形势所逼,但到底孤男寡女,两人关系又已生分,衣衫不整地相对,到底显得不雅。她虽非良家妇女,但他仍不愿唐突她。
其实在白玉说出以身相许那句话时,沈墨便醒了,只是错愕于她的话,又颇有些尴尬,后来她自顾自地说话,他一直没有机会醒来,直到她准备吻他,他迫不得已才睁开了眼。
这女人总是如此的轻佻放浪,热情大胆,让人总拿她没辙,想斥责她也找不到立场,而让他心烦的是,自己明明对她无意,却又忍不住放心思在她身上。
头隐隐作痛,想到自己在水中为护她,让头撞到了暗礁,更加心烦。
白玉穿好衣服,才回过身看他,犹豫了下,轻唤道:“大人……”
沈墨也回眸,见她又变得客气拘谨起来,心中莫名地有一丝不舒服,“嗯?”
整理完仪容的他,又显出一派清贵儒雅,他凝望着她的目光温柔隽永,只是隐约透着些许疏离。
“大人,你为何要……”白玉很想问他为何会不顾危险地跳入河中救她,但在对上他略显疏离的眼神后却退缩了。
罢了,或许是一时好心而已,总不会是因为喜欢她,她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沈墨知道她想问什么。
为何会不顾危险地救她,原因沈墨没想过,只是当时一刹那闪过的念头是,不想她死。
他笑容温润柔浅,耐心地等她开口,并思考着该回答她什么。
然而她并未接下去,而是沉默下来,而后对他浮起一虚伪的媚笑,如同面对尊客般,娇声媚语道:“大人,您早些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寻找出路。”
沈墨不觉敛去笑容,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失落,却又说不出为何失落。
她没有再看他,袅娜地起身走到火堆旁,丝毫不矫情地席地而坐,然后抓起一根木条就往火堆上扔。
她一气呵成的动作令沈墨暗暗讶异,
透过火光看她的侧脸,明明与往常一般柔媚,却又生出一丝陌生感。
他本以为像白玉这种美丽娇媚的女人,只懂风花雪月,献媚邀欢,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爱慕虚荣,受不得一丝一毫的苦,却不想,她竟比大多数女子都强,不论是遇到险境亦或是多么脏乱的环境,她竟能做到从容淡定,不畏不惧,不哭不闹不委屈。
她是一个让人惊讶惊喜的女人。
沈墨目光移到她纤薄的背上,她穿着轻薄素衣,在幽微火光的映衬下,她看起来那般柔弱,如枝头上的梨花,弱不经风,惹人怜惜。
他想象不到,她是如何背负着昏迷不醒的他,冒着大雨以及重重艰险,把他背到这里。
她令他震撼,也让他彻底地改变了他对她的看法。
“白玉。”沈墨不由低唤她的名字。
白玉正手托香腮,一双水翦双眸落在眼前燃烧的火堆上,呆呆地发愣,闻言,她惊了一跳,倏地回眸,才发现他仍旧如玉竹般站立原地,墨眸凝视着她。
他一直在看她?
见她望来,他唇微扬,笑绽春晓之花。
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那双狭长微挑的眸子仿佛有汪春泉在月色下,温柔,澄净,不含一丝杂质。
“有……有何事?”白玉心怦怦乱跳,睃向他,顾盼流连间,百媚横生。
沈墨举止温雅,态度谦和:“若非白玉不舍不弃,一路扶持,暇之不能至此。若你我侥幸脱难,此恩暇之断不会忘,白玉可有何心愿?”
沈墨想,自己其实对她有几分心思的,只是并不是非要她不可,他不热衷女色,若以情人待之,久而久之,势必对她感到厌烦,她具有胆识与主见,虽不大擅长文墨,令人感到遗憾,但她值得他以友人之礼相待。
如此也可免去轻薄。
白玉怔了好片刻,芳心回归平静,内心不是该喜还是该怅惘,喜的是他没有再视她为卑贱。怅惘的则是,他似乎待自己更加客气有礼,全无往日狎昵。
若非她是女子,她几乎要以为他把自己当做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白玉压下心中的失落,脸上敛去几分媚态,“暇之是你的字么?”
沈墨点头称是。
白玉看着他,犹豫片刻道:“我真名叫白卿卿,白玉是艺名。”她并很不喜欢这名字,卿卿,卿卿,肉麻得很,他既对自己真诚,自己也需表示表示,想了想,又略显忧愁地补充了句:“但我希望大人还是称呼我为白玉。”
她黛眉轻轻地蹙着,微微撅起朱唇,带着丁点若有似无的孩子气,让人不由莞尔。
“好。”沈墨柔了语气,又不觉微笑道:“你可唤我暇之。”
暇之,多么亲密的称呼。想到那个柳文都不曾这般叫过他,白玉心中颇觉得意,恨不得马上把沈墨拖到她面前,然后当着她的面,把暇之这名字唤个千遍百遍。
只是要她突然叫他的字,她还是不大习惯,叫不出口。
“大人既诚心相待,我也不和大人虚与委蛇了。”白玉忽正色起来:“大人,您把白玉看做什么人了?”
沈墨微感诧异,不明她为何这般问,未等他回话,白玉又自说起来:“大人方才问我可有什么心愿,可见大人把我当做了那挟恩图报之人,这就把我看轻了,救大人不是因为有利可图,仅仅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沈墨怔住,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听到她这番话时的触动。
那句“我不想你死”令他的心变得有些柔软。
在别人眼中,他温柔似水,风清月朗,只有自己知晓自己的心冷似石,意志力钢硬如铁,鲜少有这般柔软的时刻,更遑论被别人感动。
他突然有不顾一切,想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冲动,但是他还是以其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因此,在白玉面前的他,依旧是落落大方,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白玉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光明磊落,令人无法质疑分毫,然而她心则有些虚,毕竟在精神崩溃之际,她差点想扔下他,她还想妄想他以身相许,这是何等轻浮孟浪。
眼前男人是真君子,坐怀不乱,若要得到他,色。诱是不行的了,唯一办法只有霸王硬上弓,可她不是那拥有一身蛮力的霸王,他也不是那一动不动的木头呆子。
要得到他简直难如登天,她也不想被他瞧不起,想来想去,还是绝了这色心罢。
白玉心中不禁感慨,这男人她已打算放弃,又每每被老天爷送到她眼前,这叫什么事?
白玉稳稳心神,努力不让自己色令智昏把人扑倒,接道:“若不是大人,我早葬身河里,所以大人,我们扯平了。”
不同于以外的虚伪献媚,此刻她是真诚的,结尾时,一挑眉眼,却带着点调皮之色。
沈墨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那就当患难相扶,莫要纠结于谁救谁了。”
他的笑容若明月清风,明媚干净,平易近人,那一瞬间,她想到前日看的一首诗:猗猗绿竹,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患难相扶。她喜欢这词,不由也跟着微笑:“嗯。”
远离京都那追名逐利的世俗之地,在这座深山古寺中,两人难得向对方展露自己压抑于心底深处最本真的一面。
白玉沈墨两人其实都有些疲惫,因此衣服烤干后,便各自睡了,其实说各自也算不上,这殿内就一张竹簟,连张榻或长椅都没有,却四处积满蜘蛛网尘埃,地上还可看到动物爬过的印迹,以及它们留下来的粪便,白玉也不矫情,主动提议两人一起睡。
事急从权,她如此果断干脆,沈墨若还要拒绝,便显得过于拘泥,于是同意了她的提议,只不过中间隔几根木条,两人各自背过了身子。
夜很静谧,偶尔有几声虫鸣,还有老鼠的窸窣声。
沈墨睡得并不安稳,他自小便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又极喜洁净,从未曾住过如此脏乱不堪的地方。
而且他不喜欢与女人共眠,甚至可以用无法接受来形容,这会令他想起儿时一些不快的事。
就在沈墨辗转难眠时,一只手忽自身后伸过来抱住他,然后是一具柔软温香的身子贴了过来,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淡淡女人香。
沈墨身子微僵。不知想到什么,他那双被夜色衬得幽邃的眸子掠过一丝厌恶,不过很快便敛去,然后又是平素的柔和。
沈墨凝眉等了片刻,未曾见她有更深一步的动作。
“白玉?”沈墨轻轻唤了声。
白玉并未回话,只是低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睡觉本就不老实,她更加搂紧了他。
沈墨这才知她原是睡熟了,微松口气,他原以为她半夜不睡,故意撩拨自己。
沈墨修长的手轻轻伸过去,正准备挪开她的手,一条纤长玉腿猛地伸过来,搭在他身上。
沈墨手一滞,差点忍不住把人甩开,好在他性格温雅,涵养极高,到底控制住了这蠢蠢欲动的想法。
沈墨僵着身子,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怔了片刻,忽轻叹一声,放弃了挣扎。
他低垂着眼,借着火光看她那只手,
那只手原本白嫩柔滑的,此刻却被划伤了好些小伤口,还有几个小水泡,想到她不舍不弃的情谊,又感觉她身子有些凉,便压下心头的不适,尽量放了松身子,由着她抱自己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