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说完隐约感到一丝后悔,瞧瞧,他这都在说什么,然而看着她受伤的模样,他心中又莫名地生出一丝快慰,她难受了?他也曾这么难受过。
情绪一旦宣泄出来,便如同开了个闸口,再无法遏制,他清寒的目光紧盯着她此刻受伤,如同小鹿般的眼睛,“我平生最恨女人对我以死相逼,可是你,竟然当着众人的面……”
白玉脸色蓦然惨白,难以忍受地打断他,“不要说了!”
她知道自己做了多么丢脸的事,白玉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着,像是不堪这份羞耻,她眼眶一红,捂着脸低低抽泣起来。
她抽泣的声音令沈墨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他神色间充满了无奈,他想与她讲道理,想斥责这不知轻重的女人,结果她却哭给你看。
只是将情绪发泄出来后,他心里毕竟是好受些,同时又感到一丝惭愧,他终究不是爱与女人斤斤计较的男人。
只是,他接下来要拿这女人怎办?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沈墨觉得自己已然被逼近一死胡同,进退两难。
难不成就真要与这女人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
沈墨望着她,叹一声,随即声音放柔道:“别哭了,我又没欺负你。”
沈墨看了眼天色,风寒露重,还是把人弄回去再说吧。沈墨刚要过去,却被白玉一把推开,“你是个大混蛋。”
被白玉这么推搡,沈墨倒是气不起来,只觉得哭笑不得,“还没闹够?”
白玉目光幽怨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隐瞒我做那些事呢?我宁可被流放,被杀头,也不要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白玉说到此处,心中酸楚更甚,她声音哽咽,捂着脸哭泣道:“沈墨……你彻彻底底地把我变成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女人!”
她压抑自己的情感,不愿意嫁给他,就是不愿意拖累于他,她盼着他好,他好,她就觉得好,他开心,她便也开心,可他呢?他却把她当成自私自利的女人?他以为他这么做,她会感恩戴德,然后心安理得的接受?
沈墨心中惊讶,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想的,仔细一想,他似乎从来不曾想过考虑她的感受。
他们原本是不同阶层的人,不论是出身,境遇,志趣,理想都迥然不同,以至于他无法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对她有利的,她定然会接受。
他内心深处甚至觉得自己愿意娶她,是在自我牺牲,她一旦不接受,会觉得她不识抬举,这一切,归根结底,源自于他在她面前仍有着贵族的优越感,他依旧没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认知到这一点,沈墨俊脸开始隐隐发烫起来。
白玉此刻也有满腔的情绪想要发泄,她放下手,幽怨地望着他,恨声道:“是你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对你,我一点都不觉得愧疚,一点都不感到同情,你有今日这种结果,都是你活该……”
白玉越说越激动,虽然知晓自己不应该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以为她这番话会让沈墨更加生气,更加觉得她是个没良心的女人。然而沈墨没有,他只是面容平静地望着她,心中却好似有根弦被震动了下。
她怎会知,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
他不知晓她的心思,正如她也不知晓他的心思一样,白玉看着无动于衷的他,激动的情绪渐渐平缓,她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不爱你,我还能过得潇洒痛快……”
白玉顿住,不愿再说下去,爱上就爱上了,没有假设一说。
将心里的话发泄出来,白玉心里亦觉得痛快许多,不愿意再让他烦恼,她平静地说道:“你放心,我再也不闹了。”言罢径自往回走。
知她冷静了下来,沈墨没有再紧追上去,只是立于原地,脑子里不由一遍遍回味着她方才的话,她说她爱他……
沈墨不由伸手捂住加速跳动的心口,摇头苦笑。
一宿无话。
次日天刚破晓,车队便开始行路,一路皆是深秋风景,空气十分清新,带着露水与泥土的气息。
太阳才刚刚升起,田野里已经有汉子农妇在辛勤劳作,牧童牵着牛,信口吹着短笛。
一切充满着勃勃生机,然而白玉却死气沉沉地将整个人埋在被窝中,自昨夜与沈墨闹了一场后,回到车厢中她便钻入了被窝中闷头睡大觉,今日车队出发,她也不曾动弹一下。
小蕖坐在车窗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拱起的被子,马车颠簸,里面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小蕖总担心她会闷死在里面。
车队行了三个时辰,来到冀州境内。
第84章 和好。
众人进了城内,在一处旅店停车歇脚,洗漱吃早点,喂牲口,以及添置应用东西。
两个时辰后,众人继续赶路。
这两个时辰里,沈墨一眼也没有见到白玉。
她仿佛故意与他错开了时间,他进了客房,她才自马车上出来。沈墨性喜洁净,昨夜不曾沐浴,便让伙计准备热水,在客房洗了个澡。
待浑身清爽的出来时,沈墨不自觉地找起白玉的身影,结果没看到她,一问小蕖,才知白玉梳洗过后,又回马车上了,问她有没有吃早点,小蕖回答说没有,沈墨便让小蕖给她拿去一屉小笼包和一碗豆汁儿。
沈墨当时也没大在意,如今坐在马车上,闲来无事回味起来,觉得这女人不是在与他堵气,就是觉得羞于见他,想起昨夜的事情,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
沈墨斜靠着书箱上,手撑着额角,修眉微颦。
日头将落时,众人到达充州的梧桐镇。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镇,有着几千年的历史,镇上的建筑多为灰色,古朴大气,透着沧桑之感。
傍晚的镇子有些静谧,一行车队减了速度,慢悠悠地行在宽阔的石板街上,仿佛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大多是卖本地特色商品,还有旅店客栈,酒肆茶坊,此时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一些本地的居民围坐在门口,正在闲话家常,看到街上行过一豪华的车队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太过好奇,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
沈墨等人在镇上找了爿上好的客栈投宿,林立先安排好了一切,才请沈墨等人下车进客房休息。
沈墨徐子阶等人住的是上房,上房是在一个庭院中,里面宽敞明亮又安静,洒扫得十分干净,院中有假山有流水有亭子,还种植着几棵梧桐树,此时树上已经结了果实。
徐子阶与红雪住同一间,林立订房之前有问过沈墨要不要与白玉同一间,沈墨言不必,林立便替他们各要了一间,不过两个房间相邻着。
自进客栈起,白玉就没说一句话,整个人安静得仿佛没了存在感,直到到了房间门口,白玉才开口说话,语气却是不咸不淡,“大人,我进屋去了。”
沈墨点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白玉的背影片刻,才收回目光,让小蕖去伺候她,随即才进到自己的房间。
屋中桌椅案几,屏风书架一应俱全,窗明几净,墙壁光洁,装饰得又华丽古典,一看便知是专门供达官贵人住宿的。
“大人,您晚膳是去大堂吃,还是在房中?”
林立跟在沈墨身后,询问道。
沈墨正在欣赏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闻言也没回头,只淡淡道:“就在房间里吃吧,待会儿去请白玉姑娘过来一起吃,我有事与她说。”
“是。”林立应声退下。
沈墨视线依旧放在那副山水画上,只是心思却不知到了哪一处。
白玉坐在妆台前梳发,看着镜中素净的自己,不由地感叹一声,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几乎全部用来跟之前那位少年仔换马了,现在她身无分文,想在这镇上添置点胭脂水粉和几件衣裳都不行,她怎么会变得如此贫穷……哎,她又不好意思向沈墨伸手要钱。
白玉其实没有在和沈墨堵气,也不是羞于见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她如今已经冷静下来,她想说的话都已经和他说了,一时没什么话可说。
人她是一定要的,只是她决定徐徐图之,不再对他步步紧逼,反正他人也跑不了。
沈墨这人是个谦谦君子,不爱拈花惹草,也不逛秦楼楚馆,然而,二十四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又是他旧日的情人,天天在他面前晃悠,她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梳好头,白玉洗了手脸,便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坐了一天的马车,坐得腰酸背痛。
白玉没要小蕖伺候,让她去玩了,只叮嘱她不要乱跑。
白玉刚沾上床就睡着了,醒来后已是半个时辰后。
白玉起床,打开门。
外头一轮红日没入了山头,晚霞漫天,整个庭院仿佛镀上了一层绯色,气温下降了,风带着秋意。
白玉正伸着懒腰,林立从隔壁房间出来,看到她,道:“姑娘,大人请你到他房间用晚膳。”
白玉想了想,点头,“好,我等一下就过去。”
白玉回到房间里,重新坐到妆台前梳头,将头发盘起,结了个简单的发髻,才出门。
到了沈墨的房间,只看到沈墨一人。
他安坐椅子上饮茶,眉眼沉静内敛,无了昨夜的凌厉之色,给人一股春风煦阳的温和亲近感。
他似正等着她的到来,看到她,他起身相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唇角挂着柔和的笑,“你来了。”
白玉心头一憷,虽然沈墨向来温柔可亲,然而昨日他还对她爱答不理的,冷冷冰冰的,今日突然之间又恢复以往的模样,着实让她有些不适应。
经过昨夜,他不是应该更生气?
白玉点头,忽略心头的疑虑,她索性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笑问:“许先生和红雪不来么?”
白玉说着连看了眼门外,发现林立也出去了,屋中只有她与沈墨两人。
“不来。”沈墨淡笑道,说着间两人已经来到饭桌前,白玉正要伸手拉开椅子,沈墨却主动替她拉了椅子,请她落座,随后才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白玉受宠若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墨面色如常,又补了一句:“他们出去吃了。”
白玉闻言心念一动,但什么也没说。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沈墨微笑道:“吃完我们也出去吧,正好给你添置些衣裳之类的东西,林立打听过了,这镇子有夜市,有卖女人的衣裳和胭脂之类的东西,只是质量大约是比不上京城的,你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安阳,我再给你另外添置。”
他昨夜考虑了一宿,他本想送她回京,若,只是她既执意跟来,只怕是不肯回去的,而且也会让在众人面前丢面子。而且听了昨夜她的那番话,他也颇有些感触,对于之前的种种事件,已经说不清楚谁是谁非。
沈墨最终决定留下她。
她既然执意要跟着他,他又选择留下她,两人自然是要和解的,只是她如今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人,沈墨还没理清这一点。唯一清楚的是,他如今正试着重新去认识了解这女人,以及重新审视自己的心,对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
白玉没想到沈墨连这些都替她考虑到了,心中感动,却有些羞赧道:“我没带银两出来。”
沈墨闻言失笑,温声道:“这钱自然是由我出。”
白玉点头,坦然笑道:“那就当做我借你的,等到了安阳,我写信回去,让清音托个稳妥的人将银两送来,届时我再把添置物什和住宿的费用一并给你。”
沈墨脸色笑容微滞了下,定定地注视她,这女人当他那里是客栈?跟都跟来了,还分的如此清楚,沈墨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届时再说,先吃饭吧,待会儿菜冷了。”
“嗯。”白玉拿起筷子,看着满桌丰盛的菜,两副碗筷,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之前都是在各种公私宴会上,想到此,她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情绪。
沈墨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见她迟迟不动筷,他柔和的询问道:“怎么,这菜不合胃口?”
白玉轻摇了摇头,又觉两人好像许久不曾好好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说过话了,想想之前在京城,两人一直被各种杂七杂八的人和事情缠身,顾忌这,又顾忌那,以至于不是你怨我,就是我怨你。
是否远离京城那追名逐利的世俗繁华之地,人心也变得纯粹明朗起来?
白玉唇弯笑意,说出内心的想法,“只是忽然想起来,这还是你和我第一次单独一起吃饭。”
沈墨想了想,的确是,不禁微笑道:“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喜欢吃什么?往后我让厨房多给你做。”
白玉见他如此体贴自己,心里甜如蜜。
犹豫片刻,她放下筷子,有些羞愧道:“昨夜……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任性,也不应该那样说你。”
沈墨先是一怔,随即落落大方道:“无妨。”他温润的目光注视着她,片刻之后,那里面多了一丝愧疚,他语气柔和道:“我也有不对之处,此事就让它过去吧,此次不必再提了。”
“好,那就不提了。”白玉扬眉笑道,知他这句是真心话,她巴不得也不再提,她态度真诚道:“我以后不会再任性妄为了,我不会给你添乱添麻烦,你如果不信,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如果违反约定,不用你说,我自己走。”
看着她急于想让他相信的模样,沈墨有几分心软,“不用约法三章了,我信你。”
白玉紧绷的心口一松,又小声道:“你以后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大可直接与我说,你如果不说,我也不知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沈墨自小就不爱与人分享心事,哪怕对这人再不满,再厌恶,他也会将这份心情埋藏在心底,依旧笑脸迎人,后来在官场待久了,更是将这点发挥到了极致但此刻,沈墨却看着她,微笑道:“好。”
白玉满意了,这才回答他前面的话,她笑盈盈道:“我不挑食的。”因着昨夜的事,她想让沈墨觉得她不那么矫情。她夹了一青菜,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然而,没忍住,娇脸蓦然一垮,差点没吐出来。
她方才没注意,这青菜竟然是鱼腥草,太恶心了。
沈墨见状不由抚额闷笑不止,这女人该说她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