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觉时,她还偷偷爬起一次,掀开她的帐子盯着她看了好半会儿,这些白玉都是知晓的,等她安心地回了屋,熟睡之后,白玉才起了身,秉了烛,悄悄书写告别信。
次日一清早,白玉与平常一般,起床洗漱更衣,梳妆打扮,等沈墨坐衙后,白玉便和小蕖自己要吃昨天的鱼肉羹,让她去厨房叫人准备,小蕖也没多想,领命而去。
小蕖离开后没多久,白玉便匆匆拿起行装,穿好斗篷,将书信放在桌上,便悄然自后门出了县衙。
为什么选择不告而别,原因有很多。
一旦离去,免不了要与众人解释一番,太麻烦,她也不知如何解释。
她来时闹得轰轰烈烈,不想离去时也要闹得沸沸扬扬,不如静静离去的好。
另一方面,如果她和沈墨直接商量离去,沈墨大概会以为她又是在和他闹别扭,就算明白她去意已决,她相信,处于安全考虑,他会挽留她,挽留不了也会安排好一切,送她回去。
可白玉不想再麻烦他了。
她的骄傲与尊严都不允许她如此做。
如他所说,她的确是个任性的女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这就是她,改不了了,她也不会勉强自己去改。
当初来时她不顾一切,只想着不论怎样都要陪在他身旁,陪着他东山再起,然尝试之后,才知这实在艰难,她发现自己至始至终根本做不到低三下四,自甘堕落不求名分的追随他,无怨无悔地承受他的忽视与轻蔑。
沈墨也不会珍惜她这份痴情。
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总是不方便也不安全的,白玉想着沈墨等人定然不会放心,便在书信上谈及自己会扮做男装,又提起了她曾经的一些往事。
她不是藏在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她当年自吴府逃出来,几经辗转才至京城,那时候沈墨在何方?
她自己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知晓如何生存,无需任何人担心。
只是回京毕竟需要路费,白玉拿走了沈墨给的银两,反正她已经写信让清音送来银两,也够还他了。
出了县衙,白玉便往集市而去,白玉在成衣铺子购了几身男装,随即又去车马行直接购买一辆马车,白玉专门挑了有座驾的马车,座驾有靠背,上面铺着软垫。白玉没雇车夫,毕竟男女有别,行路不方便,所以白玉决定自己赶车,如此也自由自在一些,说来可笑,仿佛是想到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似的,白玉来时特意认了一遍路,她记忆力很好,所以不担心不识路,就算一时记不住路,问一下人就好。
白玉还购买了铺盖,以及木炭炉子等取暖的物品又给马带上一些干草料,白玉购买的防身物品是一把匕首和弹弓,她本想买弓箭或者长剑的,可是这东西太难买,一时找不到。白玉初到京城时,曾在野外宿过,当时也用过弹弓,不过是用来打猎物填饱肚子的,只为了省些银两。如今倒是不用节省银两了,这弹弓主要用来防身。
白玉买了几日的口粮,又买了牛肉脯和几坛酒,不同于来时人多,她一个人行路,总要解解闷,而且这天也越来越寒冷,喝点酒也能让身体暖和些。
驾车离了城,白玉将马车停在无人的地方,便钻进车厢内,换了男装,又穿了重裘,戴上风帽和皮手套,才钻出车厢,坐在座驾上,一甩马鞭,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今天无事,沈墨很早便从衙门回到主院,正准备去换下官服。
小蕖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脸的急切,连行礼也来不及,就直接告知了沈墨白玉不见的消息。
听到白玉不见的消息,沈墨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滞了片刻,才缓缓问:“小蕖,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过的话。”脸上没了笑容,似透着一丝严厉之色。
小蕖心里着急的不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大人,姑娘她不见了,早上她让我去厨房一趟,我回来之后她人就不见了,衣服也不见了几件。”
怎么会不见?沈墨不自觉地低喃着,仿佛陷入了沉思,忽然想起昨天他们两人的对话,沈墨不禁修眉紧锁。难道她真的跟那桑落走了?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或许她是在跟他堵气?
她应该知晓他昨夜说让她跟桑落走的话不是真心的。沈墨的心绪却渐渐不宁起来。
沈墨原地站了片刻,才往后院走去,小蕖紧跟其后,连他自己都没注意,此刻他的脸是多么的紧绷且冷硬,甚至隐藏着慌乱之色。
“她昨夜可有什么异常?”沈墨边走边问,脚上速度不禁加快些许。
小蕖要小跑才能跟上他,闻言心中一阵懊恼,回答道:“姑娘昨夜就有些奇怪,让我和她一起吃饭,还说了很多莫名的话。”她昨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应该早些告诉大人的。
沈墨声音平静:“她说了什么?”
小蕖回答道:“姑娘说,您平日里公事繁忙,总是忘了吃饭,以后若是她不在,要我记得按时提醒您吃饭。”
沈墨脸色微变,转眼又恢复如常,“还有?”
小蕖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垂着头,不知该不该说。
沈墨看了她一眼,看她神色便知白玉还说了什么话,他语气严肃:“她还说了什么?”
小蕖只好如实回答:“姑娘叫我以后不要学她。又叫我以后不要跟男的私奔。”
沈墨听闻此言,脸色一白,努力维持的从容镇定瞬间破裂。
这一刻,他确定白玉不是在跟他堵气。
沈墨再次回想昨夜他说的话,终于意识到,他的那番话有多么伤人。
“她……”沈墨刚开口,觉得喉咙像梗着什么东西似的,好半晌才艰难的开口:“她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么?”
小蕖想到桌上那封信,连忙道:姑娘留了封信。”
沈墨语气冷凝,“信呢?”
小蕖道:“还在桌上。”
第105章 把人追回来。
沈墨上了楼,推开门,屋内无了白玉的身影,似乎显得格外清冷。
沈墨沉着一张脸径自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信,打开细细阅览,越往下看,脸色越发的僵硬。
最终,他目光定定地盯着那“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一句话上。
好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沈墨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然这冷笑不过维持了片刻,他目光冷沉地紧盯着那几个字,心口忽然间变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是谁欢喜?
明明是她再次招惹他的。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说放手就放手,干脆得让人猝不及防……
她不是说爱他么?
她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
他神色渐渐变得颓然,随即也不顾小蕖在场,跌坐在椅子,腰微一佝偻,双手抚着额角,视线低垂,怔怔地盯着地面。
“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耳边传来小蕖小心翼翼又急切的问话,她想叫她家大人赶紧去把人追回来,可是又不敢开这口。
沈墨闻言,微抬眸看向小蕖,目光有些空洞茫然,他唇角想扯出一丝笑,却觉得十分勉强,他想,既然她选择离去,那么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思,由她离去,或许她离开了,对彼此都好,他再不用为她头疼,为她烦恼,然念头刚起,一股说不出名的失落感瞬间裹挟而来,令他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人……”小渠见他神色古怪,不禁轻唤了声。
沈墨像是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他脑海中不由回想起这段日子与白玉相处的点点滴滴,难以自控地,一遍又一遍,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甜蜜的微笑,他怎么会头疼?怎么会烦恼?他明明是乐在其中的。
这一刻,他才知自己多么自私与虚伪,因为感受到了她的情意,所以他才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自己是被她惯坏了,她的顺从,让他感到她小心翼翼的情意。她的吃醋捻酸,不讲道理,都是在乎他的表现,他表面斥责她的无理取闹,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则内心却在窃喜。
让她无名无份的跟着自己,冷静自持的看着她为自己困扰,内心深处或许还隐藏着一丝报复的快感吧。
他对这女人依旧怀着一份恨意。
剖析完自己的种种心态,沈墨面色发白,内心顿生一股无地自容的感觉。
或许她就是意识到这一点,心灰意冷,所以才如此干脆离他而去?
所以她才会对小蕖说不要学她,叫她不要跟男的私奔……
她对他是彻底的感到失望了么?
不……沈墨不由将手指埋入墨发间,心乱如麻,再无法理智地思考任何事情。
小蕖见沈墨迟迟不答话,心里着急得不行,这些天跟在白玉身边,小蕖已经对白玉生出依赖与不舍之心,想到她要回京,以后可能再见不到,小蕖眼眶不由红了一圈,哽咽着说道:“大人,您去把姑娘追回来吧?我舍不得她。”刚说完舍不得几个字,眼睛禁不住发酸,没片刻眼前迷蒙成一片,豆大的泪珠子砸下。
追?沈墨浑身一震,像是突然的豁然开朗一般,随即又像陷入纠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墨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蕖,帮我去把许先生找来。”沈墨声音温柔,唇角习惯性微扬,然笑容并未到达眼眸。
铁蹄翻飞,轻尘滚滚。
白玉驾着马车,沿着一条宽阔的官道上行驶,白玉走了才十几里路,路上行人马车不少,此时太阳仍高高挂在天上,十分热烈,白玉脑门后背渐渐冒了汗,便脱了风帽,露出全脸来。
大概是觉得她长得俊美,一路投向她的目光不少。
白玉此时手中正拿着一枚枣子完全不顾形象的吃着,这枣子不是她买的,方才路上前面有一辆豪华的马车,白玉悠悠驾驶着,那马车车窗突然探出半首,是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娇娘,那美娇娘一双娇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笑盈盈的,白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男装打扮,心血来潮,便向她挑眉,抛了一媚眼,那美娇娘便害羞地缩了回去,白玉本没怎么在意,谁知她那马车靠近过来时,白玉怀中便砸来了一样东西,是一方手帕,里面装着枣子、桔子还有山楂,都是洗干净的,带着姑娘家的香气。
白玉很不客气的笑纳了。
白玉想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怀安府的官驿附近,然因为购东西耽误了些许时间,因此白玉加快了速度,中午时没有停下来找食店,只在车上胡乱吃了几块牛肉脯和一饼子。不知不觉间,日头没入了山冈,路上行人渐少,天也变冷了。
西北风扑面吹来,冷得叫人直打哆嗦,白玉重新戴上了风帽,裹紧了棉裘,仍觉得有些寒冷,便从车厢内拿了一坛酒,一边驾车一边喝着酒,腹中火辣辣地烧起来,没一刻,身体便暖和起来,脸颊也晕了两片红云。
白玉本来离开时,还有些伤感不舍的情绪,如今一边喝着酒,望着远处一带带雄奇挺拔的山峰,北风狂猛地刮着,竟莫名有股儿女之情,荣华富贵皆可抛的豪壮之感,趁着路上没有行人,白玉不由唱起了高声唱起在京中姐妹那里学到的胡歌。
白玉心里越发的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天黑了,白玉没有赶到想要到达的地方,好在转过一处林子后,看见有一小村落,大概有十几户人家,竹篱茅舍,柴扉土墙,犬吠鸡鸣,烟囱上炊烟袅袅,炒猪肉的香气飘荡过来,白玉仿佛闻到了故乡的味道,白玉找了有老人小孩子的一家借宿了一晚,那家的夫妇,老人小孩都十分很热情好客,非要杀鸡宰鹅的来招待她,吃饭时,他们好奇地问了她是哪里的人,来此地做什么,白玉便说自己来自京城,是来此地探亲的,白玉与他们谈了很多京城的趣事,还把路上美娇娘送的果子给了小孩。次日一早,白玉用了早饭,悄悄留了住宿费,便启程了。
旅途枯燥,这一日没什么事可说的,若非要找点什么事来说,那便是白玉总觉得一路好像有什么人跟着自己,可一往回看,又不见可疑的车马,白玉只当自己是疑神疑鬼了,因此没太放在心上。
白玉这日并不赶时间,因此午饭是在沿途一家小店吃的,吃完继续赶路,在太阳西斜之前,白玉觅到了一家客栈投宿,马车刚停在客栈大门口的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便有一衣着整洁的店伙计热情地迎接上来,见她衣着朴素,气质却不凡,便好声好气地问:“客官住店吧?我们这店有上好的房间,既整洁又干净,酒菜也是一顶一的好,是来自京师来的名厨给做的,保管您吃了下次还想来。”
白玉清清嗓子,朗声道:“那就住下吧,给我来间上好的房间。”
“好嘞。”店伙计心中欢喜,笑嘻嘻道:“客官是用自己的铺程还是用本店的呢?”
白玉微笑道:“用自己的吧。”
伙计便立即唤了打杂的出来,给白玉下了行礼。
白玉拿了贵重东西以及防身等物,便将车门锁上,将马车交给店伙计看管。
白玉进了大堂,里面很热闹,桌上酒味肉香,谈笑喧哗,还剩下一两桌是空着的,楼上有雅间,比较安静。
白玉作了登记,交纳了房金,店伙计便领着白玉进了一间上好的客房,里面桌椅齐全,铺设整洁,室内无异味,有股淡淡的檀香气味,白玉十分满意这个房间,店伙计忙叫人把铺盖铺好,随即问道:“客官是去大堂,还是在房中用饭?”
白玉喜热闹,方才在大堂中看到有姑娘在唱曲儿,不由有些兴致,便道:“在大堂吃吧,你先叫人烧点热水来,我先洗漱。”
“好嘞,客官您且歇息片刻,待会儿便有人送上茶汤热水来。”伙计笑嘻嘻的说道。
白玉微颔首,伙计便退出房门,并为她掩上门。
白玉赶了一天的路,觉得身子有些疲累,便卸去外衣,在床上略躺了一躺,没片刻便睡了过去。
白玉睡着之时,客栈外头一辆雕轮绣帏的马车正缓缓停在大树下,依旧是迎接白玉的那名店伙计迎接了上去,不一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车帘,自里面走出一个锦衣华冠,披着孔雀翎大氅,一派优雅贵气的男子。
店伙计有些惊讶,先头那位公子已经够俊了,不曾想又来了个更俊的,看这派头,分明是个贵公子,连忙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道:“客官住店?”
那男子并不答话,而是他的随从上前,替他应答:“还有没有上好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