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宵行不会立刻对纪欣欣弃如敝履,这是肯定的。
他在纪欣欣身上投入、寄托了太多,不论是出于被欺骗的恨,还是出于对沉没成本的不舍,厉宵行都不会轻易放手。
可然后厉宵行会怎么做?
纪繁音希望他会出于愧疚和自责而给自己打八十个亿。
……不然七十个亿也可以啊。
程琳沉默了一会儿,把手臂从纪繁音的怀里抽了出来,自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有毛病,我真是白操心。”
她高傲地一扬尖尖的下巴,去自己的桌子了。
纪繁音拿的是男方宾客的请帖,自然而然地去了一桌男方那边的座位,尽管桌上都是陌生人,纪繁音坐得还是悠然自得。
毕竟才坐下半分钟,范特助特地过来和纪繁音问了声好,桌上没人敢小看她。
……
厉明月目送纪繁音和程琳离开,前脚掌轻轻在地面上打着节拍思考了片刻。
事情没那么简单。
程琳就像个拿到新爆料的营销号,迫不及待想要公诸于众;而纪繁音就像是扼住了营销号嘴巴的资本,将那爆料又按了回去。
厉明月花了大概半分钟将刚才程琳吐露的信息整理了一遍,才转身往签到处走。
就算纪繁音不让,程琳也已经将最核心的内容泄露出来了。
要证实,只需要稍微巧妙地试探一下。
她的助理暂时接替了她的工作迎接来宾,厉明月走到纪家父母身边,朝他们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攀谈道:“没想到嫂子和她的姐姐长这么像。”
纪父干笑了一声,纪母则略带尴尬地说:“毕竟是双胞胎嘛。”
厉明月应了一声,又问:“我听说嫂子小时候去过医院?”
“是呀,小时候欣欣身体不好,生了一场连绵的大病,还以为她挺不过来了……哎呀,不吉利!”纪母说着反应过来,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才接着说,“不过她福星高照,以后又有厉先生陪伴,肯定会夫妻同心一帆风顺的。”
厉明月垂眸沉思了两秒钟。
厉宵行一个月前是直接带着纪欣欣从日本回厉家的,开口就说自己已经求婚成功,非这个女人不娶。
厉家人拿他根本没办法,只有同意。
厉明月也是在那时候才听说了自己哥哥是怎么栽在一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年轻女孩手里的。
初知道这两人是久别意外重逢才再产生感情时,厉家人对纪欣欣的好感度立刻都拔高了一截。
如果不是有人鼓舞了当时的厉宵行,他可能就一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过了。
纪欣欣羞赧地接受了他们的谢意。
可算一算时间,纪欣欣那时候才是小学三年级左右,如果病得那么重,她真的有空去一直找厉宵行吗?
当时也是个小学生的厉明月当时的记忆有点模糊,但还是记得一些疗养院里的场景。
她记忆里那个常来陪伴厉宵行说话的小姑娘虽然不喜欢说话,但看起来身体还是挺健康的。
“嫂子当时病得这么严重吗?”厉明月不动声色地问,“那现在得定期做体检吧?我哥和她的婚前检查我让人安排一下。”
纪母惊讶又有点慌张地摆了两下手:“她只有那时候生病,现在也没有再和那时候一样昏迷,每年都做体检,医生从来都说她很健康的。”
“……昏迷?”
“哎,医生说的什么我也忘了,大概就是说有点像是植物人吧?”纪母皱着眉回忆,“去疗养院住就是因为她那次一睡不起,医生只好让她留院观察,一个月后才醒过来……不过现在欣欣身体很好的!你们不用担心,生孩子喂养这些肯定都没问题!”
“那就好,”厉明月牵起嘴角,笑意根本没有抵达眼底,“我是怕我哥喜欢的人出什么事,我哥怕是会急疯掉。”
她说完,像是话完了家常似的往自己助理那边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问了纪母一个问题。
“嫂子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两位听嫂子说过吗?”
“没有啊,”纪母则是疑惑地摇摇头,又慈爱地说,“不过我想一定很浪漫。”
厉明月又是回以一笑。
此时,厉明月的助理刚刚在另一头接待完一名男宾客。
厉明月走到助理身边,对她低声耳语:“你跑一趟青禾疗养院,问院长拿纪欣欣和我哥当时住院的档案来。”
助理安静地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离开。
没多久,另一名助理就被换了上来。
厉明月继续代替亲哥接待宾客,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轻轻皱眉。
疗养院的位置很近,院长又是熟人,调档案的过程不会耗费太久,如果不浪费别的时间,可能正好能赶在订婚仪式开始之前……
刚刚上一个登记完的男宾客放下礼金,目不斜视地向内走去,用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电话一开始没有接通,但他锲而不舍地连着打了五次,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欣欣,”男人舔了舔因为兴奋而发干的嘴唇,“我刚才听到了一件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一定不会想错过的。”
“……”纪欣欣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地从手机另一头传来,“岑向阳,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了吗?”
岑向阳眼神微暗,他开门见山地说:“青禾疗养院,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纪欣欣那边一瞬间没有了任何声音。
岑向阳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催促道:“我现在就在签到处旁边。让我当面见见你,我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说完,不给纪欣欣再讨价还价的机会就掐断了通话。
等待的时间里,岑向阳照着光可鉴人的玻璃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
这个把柄一旦握在了他的手中,就算纪欣欣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也永远逃不开他的控制、必须听他的命令行事。
岑向阳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等了一小会儿,就看见有个工作人员过来问他“是岑先生吗”。
他心情愉快地跟着工作人员去到了新娘的准备室旁,接着穿着轻纱礼裙的纪欣欣没多久也悄悄过来了。
“你真美。”岑向阳痴迷地称赞道,“可惜不是嫁给我。”
纪欣欣略显焦躁地打断了他:“你见到我了,可以说说电话里的事情了吧?”
岑向阳按捺住嘴角扭曲上拐的冲动,把刚才厉明月的试探说了一遍,最后添油加醋地说:“厉明月头脑好使得很,她在听完你爸妈的这段话后派人出去,你猜是不是要查查你是不是个冒牌货?”
纪欣欣抓着自己的裙摆听完岑向阳的话,转身就往外走。
岑向阳没有去追赶她。
他看着纪欣欣的背影,就像在看一只往陷阱方向逃跑的可怜猎物。
——是谁?谁让厉明月起了这种怀疑?
是纪繁音吗?是不是纪繁音?纪繁音不是说希望她和厉宵行在一起吗?!她怎么能出尔反尔?
纪欣欣几乎是跑着去了新郎的准备室,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幸福的笑容,轻轻敲门:“宵行,我能不能进来?”
门门顿时传来一阵慌乱,但很快有人把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厉宵行的助理,一身西装的厉宵行则是坐在轮椅上缓缓划至门口。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宠溺笑意,朝纪欣欣伸出一只手:“怎么了?总不会是想反悔?”
“怎么可能?”纪欣欣也笑了起来,她蹲到厉宵行轮椅前握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泪光,“可我现在好怕你会突然反悔、不要我了。”
“我不会那么做,”厉宵行轻轻触碰纪欣欣被挽起的发髻,“我爱你。”
“那我们……”纪欣欣破涕为笑,她狡黠地说,“那我们现在就提前出场,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好不好?”
她的心脏在疯狂地以高速跳动,在纪欣欣自己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下一秒就要砸穿胸骨蹦出去。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就连手掌也跟着一起抖着。
厉宵行越发怜爱她的不安,他紧握住纪欣欣的手,同意了她娇横的任性要求:“好,那就提前开始。”
纪欣欣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暂时逃过一劫。
就算厉明月真的查到什么,那时候她也已经是厉宵行的未婚妻,厉家无法轻易摆脱她,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办法让厉宵行回心转意。
纪欣欣将额头贴在厉宵行的手背上,喃喃地说:“……我也很爱你。”
“嗯,”厉宵行轻轻抚摸她洁白脆弱的后颈,他沉声安抚道,“別怕,有我在。”
☆、第79章 二更
原本预定好四点半开始的订婚仪式, 居然在还四点还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纪繁音还在座位上喝着找服务员要的椰汁,就看见司仪略显匆忙地走上了台。
虽然司仪看起来沉着大气,但他在这个时间突然登台本身就代表了某种变故。
纪繁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揣测自己坐下摸鱼的这些时间里, 后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严格来说, 她坐在这儿的时间里也不光是在摸鱼喝饮料,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的。
譬如说, 将她认成纪欣欣、又或者因为她和纪欣欣如此相似的男人们一个个排队上来搭话之类的。
白昼和宋时遇就不说了, 岑向阳也到了场。
岑向阳看她的那表情就特别地意味深长。
纪繁音觉得这人肯定是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无视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司仪很快介绍两位新人入场。
这一次,厉宵行没有让范特助推动他的轮椅, 是穿着礼裙的纪欣欣缓缓推着他从特制的斜坡上了高台。
“男才女貌……”有宾客在底下小声地夸赞道。
还有人惊诧不已地来回看纪欣欣和纪繁音,像是惊讶于她们的相似度。
司仪继续熟练地热场、推动订婚仪式进行, 自然而然地将环节进行到了请两位新人说一说彼此是怎么认识的事情。
司仪并不专业,是厉宵行的好友之一,所以问得毫不遮掩, 甚至还带了点调侃:“我们是让准新娘、还是准新郎来回答这个问题呢?”
台下宾客纷纷鼓掌,还有不少人喊了厉宵行的名字。
知情人之一的纪繁音瞧见纪欣欣飞快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纪繁音很无辜。
——老天作证,她可一直都是保密派。
甚至纪繁音自己知道这事儿, 还都是纪父纪母自己说漏了嘴。
纪欣欣与其盯其他人,不如盯好她自己爸妈, 比什么都有用。
厉宵行接了话筒。
大概是今天对他来说也极为重要, 他没有推辞, 顿了顿便简洁地说:“十九岁那年我遭遇变故、脊椎受伤, 失去了几乎全身的知觉。医生和家人都鼓励我配合治疗,说有恢复的希望,但我放弃了那缥缈的希望。”
他抬头看向纪欣欣, 握住了她垂下的手。
“我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一生都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和我住在同一个医院的小女孩意外闯入了我的病房。她就像是……”
厉宵行微微笑了一下。
“像是天使一样,在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害怕、我的恐惧时,让我重拾了希望。在她的陪伴和帮助下,我的复健才逐渐走上正途、恢复到现在的地步。”
司仪机灵地把话筒塞给纪欣欣:“厉先生说了这么多,准新娘也来发言几句吧?”
纪欣欣握住话筒:“但小时候的事情只是一段偶遇的回忆。我们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直到五年前的三月十二日,我们意外重逢认出彼此,在那之后才产生了感情。我很幸运,能遇见、抓住这段感情。”
她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在纪繁音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像是在说“顶替也只是个契机,他爱的是现在的我”似的,为自己鼓舞士气。
纪繁音扬了扬眉,对此不置一词。
但纪欣欣这两段话已经足够点醒好几个人了。
白昼就十分失态地突然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纪繁音。
宋时遇、纪父纪母等知道纪家姐妹住院详情的人,一时也没能控制住表情。
不过宴会厅大得吓人,靠后的桌子就连新人的脸都看不清了,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
就在这时,纪繁音瞥见作为男方直系家属的厉明月站了起来,贴着墙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会厅。
她的助理就紧紧跟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两份文件。
纪繁音回忆了一番今天自己抵达酒店之后发生的种种,支着下巴笑了。
厉明月真是个聪明人。
下一幕好戏就要登场了。
纪欣欣不是在说服自己“厉宵行爱的是重逢之后的人”吗?这个选择不如就让厉宵行来做吧。
……
厉明月尽量不引起任何关注地离开宴会厅,她接过助理手中的影印文件快速翻阅了一遍,秀丽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种事情……”她说了几个字又抿紧自己的嘴唇。
这种事情太荒谬了。
只需要一查就会露馅的事情,纪欣欣居然两头瞒着直到今天。
可或许也正是因为太过浅显,她这处弱点才会成为了盲点。
厉宵行才会一直没有去调查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厉明月将两份文件拿在手中迟疑了一会儿。
助理小声问:“您打算把这些给厉先生看吗?”
厉明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宴会厅侧门,里面欢声笑语,谁能知道刚才那段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居然从头开始就是虚假编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