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想来看看昨天入狱的那个郡王府的人,我不允她,正跟我闹呢。”
闹?
顾岑丝毫想象不出来容虞闹的样子,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容虞有求于人的样子。
顾岑抿了抿唇,目光从容虞的手上离开然后移到了容虞的脸上,看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又看到沈映一如既往的温雅。
昨天入狱的那个郡王府的人并不归顾岑直接管,他也没怎么注意这个事,听到容虞要来看那个人才稍微提起点兴趣。
“哦?人都说九姑娘痴恋世子殿下却不得结果,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如此啊。”
沈映满不在乎得笑了笑,似有所指道:“谣言罢了,自然不可信。”
有下属过来和顾岑打招呼,顾岑随便应付了声,然后转而对沈映和容虞道:
“九姑娘不是说要去看看昨天那个犯人么,还请殿下和九姑娘随在下进来吧。”
沈映侧身对容虞道:“走吧。”
容虞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语。
沈映道:“看,这样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去看看容长兼啦。”
容虞站着不动弹,只沉默的看着沈映。沈映拉住了她的袖子,道:“让他们知道没事的,你知道的。”
容虞的确知道。
容长兼是必死之人,顾岑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她和沈映实在是太不可能了,除非有一天她和沈映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否则不会有人轻易相信的。
容虞低下头来,然后随从的跟着沈映走进了诏狱。
这里还一如容虞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阴深,血腥,充满湿气,但是今天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要更加的难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味。
顾岑眉头皱着,问周边的人:“干什么呢,什么味儿啊?!”
一旁的狱卒忙诚惶诚恐道:“大人,前天有个犯人死在狱里了今儿才发现,大人放心,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
顾岑道:“行了,有人死了为什么今天才发现,谁负责的那片,让他领罚去。”
狱卒道:“是,属下这就去。”
沈映拿了块帕子递给容虞,道:“觉得难闻就掩住口鼻。”
容虞摇了摇头,道:“不用。”
沈映没有再问,但带着容虞的步伐加快了些。
顾岑虽然看的心里不舒服,但竟然又诡异的浮现了另一丝念头来,其实他对这个女人有兴趣也不为过啊,毕竟连沈映这种人都受不了她的追求了。
顾岑不再看他俩,走过一个转角,他从墙上取下钥匙,道:“就是那了,九姑娘可需要打开门来看看啊。”
容虞摇了摇头,站在外面看着这个四角牢笼里蜷缩着的容长兼。
他头发脏污,容虞印象里一贯穿着精致又华贵的容长兼现在已经丝毫没有往日里威风的样子。
人靠衣装这话真的没有说错啊,现在衣衫破旧的容长兼看着也就是一个卑贱的犯人形象,他颧骨低,脸瘦长,眼皮单张,平日里收拾好了就是一副官样,如今和大街上难民乞丐也没什么不同。
容长兼原本缩在角落里,听见响声侧头抬眼看了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站在狱门的容虞,还有背着手站在容虞身后的顾岑以及顾岑身边的沈映。
他今天受了刑,上刑架是镇府司首领亲自吩咐的,他根本就反抗不得。
那目的性那样明确,说是上头没人吩咐他都不信,可是他和顾岑无冤无仇,不太像是顾岑做的,可除了顾岑还有能力让人给他上刑的还同自己有怨的,容长兼实在是想不起来几个。
当初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暴怒又焦躁,但属实没有太当回事,因为这在他看来本就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家里不会扔下他不管,把钱补上,在打点关系估计不出两天就能出来了。
可他没想到,这短短的不足两天时间,上面居然敢对他动刑。
如今他迷迷糊糊的看见容虞时,大致明白了容虞和顾岑的来意,容虞和这个顾岑有那等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是家里让这个女人去找顾岑了,现在定然是要放他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沈世子也在这里?
不过他现在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容虞怎么现在才来,实在是废物。
他动了动腿,想要走到门边,但刺痛让他连忙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容虞居然没有让顾岑开门,然后进来扶他?
看来她对顾岑而言也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玩意儿。
果真是那种女人的女儿,只会用这种不堪入目的腌臜手段,现在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到时候他出去了,还是要让这个女人知道他才是郡王府的天。
想是这么想,容长兼还是忍着腿上的痛挪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和沈映还有顾岑行了个礼,然后道:
“这次真是麻烦大人了,待到容某出去定然重金酬谢。”
沈映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容长兼身上,容长兼莫名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忍着身上伤口的刺痛道:
“世子殿下,下官如今仪态有失,实在是……”
沈映垂眸睨视着他,凉声打断:“下官?容公子可是误会了什么。”
容长兼的神情僵在了脸上,那抹客气又谄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他看着沈映道:“殿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顾岑轻声笑了下,他对容虞的家庭多少了解一些,讽刺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吧?”
容长兼听闻这话,笑容彻底褪了去,他道:“……你们在说什么?”
容长兼转而把目光放在了容虞身上,道:“九妹妹,你和顾大人说了什么,你没跟他说你是干什么的吗?”
容虞沉默的看着他,但眼睛里的愉悦难以抑制的流露了出来,唇角也不自觉的弯起。
“你…你笑什么,你到底说了没有?”
容虞道:“说了啊。”
容长兼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就没有怎么指望容虞,他要是想要出去,主要还是要靠容围在外面的打点,可现在沈映和顾岑的话却让他不确定了起来。
“殿下,您说什么呢,顾大人,你们这是……”
沈映没有理会他,转而问容虞:“满意吗,不过他看起来状态似乎还可以。”
容虞摇了摇头,诚实道:“不满意。”
沈映的确没有把容长兼的事情接手过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拿容长兼没办法,当初容围塞了不少银子进来,容长兼之所以还能受刑,还是沈映从中暗示的,锦衣卫也并非是顾岑一手遮天。
顾岑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殿下的意思……是再审审?”
沈映依旧是那幅温和的模样,容虞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要他帮她情绪,这让他很愉快,他看着容虞,道:
“就依她的意思吧。”
第四十三章 血液顺着刑具一滴一滴……
血液顺着刑具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那种恐惧难以形容, 容长兼眼睁睁的看着各种骇人的刑具轮番用在自己的身上,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划开,骨骼碎裂, 血液流出, 倘若他只是看着就会觉得头皮发麻,可是现在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要叫出来, 可是舌头被从中间剪断,他稍微一动,血液就涌满了整个口腔。
疼痛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与之俱来的还是汹涌的懊悔。
是的,懊悔。
死亡濒临的时候,他开始尤其的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对容虞恶言相向, 他甚至迫切的想要开口求求她, 并且发誓如果他可以从这里出去, 以后一定好好对她。
可是他无法发出声音, 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急切的看着面前那个木讷又冷漠的女人。
他已经无暇去想为什么沈映会听她的话, 为什么她的到来不是救她,为什么她不担心自己回去以后会被罚了,他现在只迫切的想要摆脱这种痛苦, 然后完好的活下来。
但是现在他想什么都来不及了。
容虞简直是个疯子。
后来直到沈映带着容虞离开, 外面的清凉的风吹到她的脸上,她才从那种封闭的状态里走出来。
纵然方才的景象让她很满意,但其实容虞最想干的, 还是亲自杀了容长兼,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映带着容虞从诏狱出来,道:“如果你想杀了他,我会帮你处理的。”
容虞摇了摇头, 道:“不用了。”
她悄悄的撑开左手,那里掌心通红,是方才看到容长兼痛苦的样子兴奋时自己攥的。
她控制不住自己心绪,方才那血肉模糊的一幕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不适,如果不是再继续下去容长兼必死无疑,她甚至想要把自己的手伸过那些淋漓的血肉里然后把他的心脏扯出来。
面对这些时,她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放松了手掌,转而对沈映道:“方才谢谢你。”
既对不起之后,这也是沈映第一次听见容虞说“谢谢你”。
她好像在一步一步的接受那些被世人习惯的东西,学会愧疚也学会感激,开始敲开自己的壳,接受沈映的触碰。
沈映道:“没事,你能接受我,我也想要谢谢你。”
容虞没有回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过这片街,一直在马车边候着的谨欢看见沈映过来上前递给沈映一封信,他弓着腰,轻声道:
“殿下,是那边加急送过来的。”
容虞从未关心过沈映的事,就算是沈映当着她的面处理关于郡王府的事,只要和她的事情无关,容虞都不会看上一眼。
而沈映本身做什么大多也不会避着她。
他站在马车前,对容虞道:“稍等一下。”
容虞点了点头,说:“好。”
沈映接过信,当着容虞的面拆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容虞在沈映的后面,一抬眼就看到上面的内容。
片刻后,沈映把信重新交给谨欢,面上看不出什么,只道:“先等等吧。”
谨欢迟疑着,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容虞,还是问道:“那可否需要奴才去准备什么?”
沈映道:“不必了。”
谨欢应声,道:“是。”
容虞看到了刚刚那封信上的内容,是从江南那边过来的。
她清楚的看到了上面有一句“请殿下速往。”
放在往常,容虞看到了就看到了,她还会问沈映“你要走了吗?”
但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装作什么没有看到一样移开了目光,在沈映看向她的时候,坦然的对上了他的目光。
掌上的痛忽然明显了起来,容虞动了动,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袖子里。
沈映拉着她上了马车,容虞静静的靠在他身边,车轮声响起,沈映身上淡淡的冷香包裹着她。
她静静的垂眸看着沈映垂在身侧的那双手,半晌之后,悄悄的握住了他,沈映察觉到她的动作,然后反手握住了她。
她想,这个尘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苍白又枯燥的,唯有沈映带了明亮的光芒。
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就算是沈映,她也只是希望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可以继续熠熠生辉。
第二天清早,容虞回到郡王府。
琉夏出来迎她,容虞没有同她说话,琉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着容虞一起了房间里。
“姑娘,你昨夜里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容虞道:“没去哪。”
琉夏只是随便问问,也没有指望容虞会认真的回答她,她又道:“那姑娘,您需要沐浴吗,可需要奴婢让人去给您烧水?”
容虞顿了顿,道:“去吧。”
没过一会儿,水就被烧兑好,容虞没有避讳,当着琉夏的面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随意的把垂散的长发揽了起来。
这样一来,方才瞧得的不甚清楚的地方便清楚了起来。
修长纤细的脖颈上布满了红痕,就连胸口处也有些痕迹,容虞原本就皮肤白,这些痕迹在她身上这样就显得刺眼了起来。
这些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
琉夏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脱口而出道:“姑娘,顾大人也太不注意了吧,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琉夏噤了声,不敢去看容虞的表情,容虞慢慢的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找顾岑的?”
五姑娘和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过来的时候,琉夏分明出去了。
琉夏咽了口口水,道:“奴婢…奴婢是听大夫人身旁的丫鬟怡香说的。”
她继续道:“姑娘你也知道,奴婢这几日总是被大夫人叫过去打扫院子。”
“一来二去的,奴婢就听说了……”
容虞问:“为什么要叫你去打扫院子,她那里的粗使丫头呢?”
琉夏道:“姑娘你不知道吗,大夫人最近觉得她以前住的院子风水不好,换到了别的院子里,好多房里都出了丫鬟去帮她打扫。”
她低下了头,有些失落道:“奴婢原本看姑娘心情似乎不好,就不想再拿这种事情来让姑娘烦心。所以每次去的时候奴婢都没有特地禀报姑娘。”
容虞看着她,静静的同她对视着,像是要窥破什么一般,沉声又问:“当真是这样吗?”
琉夏道:“……是啊,姑娘这是不相信奴婢吗?”
她眼眶红了红,道:“姑娘,奴婢跟了您近八年,从未有过背主的心思,天地可鉴啊。”
容虞本来就没有几个帮她的人,除了沈映之外,她也从未把谁拉入过自己的阵营,所以琉夏说背叛,对容虞来说属实可笑了些。
可是琉夏也属实,和陌生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