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杏花和梅花两个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咱俩老了,还不是要靠小宝摔盆。杏花和梅花在婆家受了委屈,小宝这个当弟弟的还能给他两个姐姐撑腰。”
陆维扬的想法在整个大队都是正常的,都觉得儿子才是家里的根,是传香火的,女儿是要嫁出去,是给别人家养的。别说陆维扬这样想,张燕自己也没觉得不对,因为从小爹娘耳提面命唠叨的就是这样。
但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不心疼。张燕为人朴实,但也不是一味的傻瓜,对侄子再好,以后还真能给大伯父大伯母养老?她可不想把所有东西都给陆小宝,又不好明着反驳陆维扬。
张燕转了转眼珠,想到清萱在给她雪花膏的时候说“这是我第一次给大嫂送的礼物,大嫂可不许嫌弃”,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张燕伸手手指沾了沾那洁白如雪的雪花膏,轻轻地拍在脸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这些东西是二弟妹刚进门送的,咱们把东西送出去,可别让二弟妹觉得是咱们嫌弃她送的东西。”
“二弟妹才刚进门呢,总不好直接把她指明给杏花和梅花的东西再拿出去吧?万一二弟妹知道了,说不定还以为我这个当大嫂的看不上她呢!这以后妯娌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好相处?”
“也是这个理儿。”陆维扬语气顿了顿,“那就留着吧。”
房间角落的小姐妹两个,听着父母的对话,表情有些麻木。陆维扬抽完一支烟,张燕推了推他,“当家的,时间不早了。”
陆维扬点了点头,捏着只剩个烟屁股的烟蒂走出去。
陆维扬前脚出门,后脚张燕就低声问两个女儿,“杏花,今天又是你和梅花带小宝,他没欺负你们吧?”
陆小宝在家里受宠,在外面也是调皮得很。
“娘,他还不是和以前一样?今天还要抢我和姐的糖吃呢!还总是嫌我和姐身上有味道!他天天出去玩,不像我和姐待养猪场待的时间长,肯定比我们干净!”陆梅花嘟囔道:“既然嫌弃还找我们要糖干什么?二叔带回来的点心还有糖,都叫他一个人吃了!那明明还有带给我和姐的!”
“梅花,小宝是弟弟,你要让着他点。”陆杏花扯了扯陆梅花。
“姐!我这还不让着他啊?对周小花还有沈小红就巴巴地贴上去,咱俩还是他姐呢,天天不是嫌弃,就是找奶告咱俩的黑状!爷奶整天就偏心陆小宝,我和姐又不是捡来的,凭什么呀?”陆梅花对陆小宝十分不满,虽然言传身教知道爷奶和父母都更喜欢孙子,可她和姐也是亲生的啊,凭啥天天被陆小宝使唤?要说姐姐照顾弟弟也就算了,这陆小宝对她们的态度倒像是地主老财对长工呢!“今天要不是二叔教训了他几句,说不定他还要多过分呢,天天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有本事他也托生成县里人啊!”
“梅花……你怎么能这样说?”陆杏花震惊地看着陆梅花,对陆梅花的抱怨颇为不解,她虽然是陆家孙子辈头一个出生的,在但性子怯弱,非常听长辈的话。
陆杏花出生前,张燕挺着个尖尖的孕肚,可把林翠莲高兴坏了,什么红糖鸡蛋都往老大家房里送,结果临盆的时候,生了个孙女,当时林翠莲的脸色就变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林翠莲对这个大孙女就非常看不上眼。陆维扬两口子也对第一胎生了个丫头有些失望,也怕陆大中和林翠莲不满,张燕就教女儿在爷奶面前要听话,同时也要少说话。长久以来,竟然把陆杏花养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
“爷奶说了,小宝是咱们陆家唯一的男丁,爹娘和咱俩以后都要靠着小宝的,你可不能这样说。你可注意点,别欺负小宝,不然我就告诉奶收拾你。”
张燕对大闺女的逻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是天天听林翠莲和陆维扬念叨,自己也学会了?“杏花,小宝是你弟弟没错,但他是你三叔家的弟弟,梅花才是你亲妹妹,你要护着自己亲妹妹知道吗?还有,是,小宝是陆家目前唯一的大孙子。你二叔和二婶才刚结婚,说不定过几年你们又多了一个弟弟。就照小宝现在这个样子,以后真能帮你们两个?说不定,还要帮着别人欺负你们呢!”
“娘……”陆杏花呆了呆。
“姐,娘说的对,不都说三岁看到老吗?就陆小宝那个样子,还想出息?做梦去吧!”陆梅花默默补刀。
“杏花,我和你爹就生了你和梅花两个,我也不想着再给你们生个弟弟,万一再添加个妹妹,你奶估计气儿更不顺了。你们姐俩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俩才是最亲的。小宝,他再是个男娃,那也是隔了房的弟弟,他从小的性子摆在这,和你俩都不亲,我以后哪敢想着你俩长大了能依靠他啊。你奶要你们对他好,你们照做就是,只是不能巴巴地把自己的东西全给他知道吗?”
张燕又苦头婆心地劝了几句,陆杏花喏喏地点点头,小声说,“娘,我知道了。”
陆杏花心思单纯,又很听话,也许不能一下子完全抛开奶奶和父亲教给她的那种根深蒂固的顽固思想。可是她今年还小,潜移默化之下,也会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都不睡觉,干啥呢?煤油不要钱啊!”陆维扬洗完进来,看到母女三个围在一起说话,瞪着眼睛。
“就睡了。杏花,梅花,你俩先去睡吧。”张燕拍了拍陆杏花。
小姐俩顺从地从床上滑下来,然后到挨着墙的一张用土胚砌出的一张小床去睡觉了。
等陆维扬坐到床沿上,张燕才下去吹了灯,摸索着到床上睡。
第十三章 坦言
陆维东和清萱也不例外,回了房间,陆维东这才问起,“今天去买糖的时候,也没听什么大姐说吃糖多了对牙不好啊?”
陆维东肯定不会直接给清萱拆台的,在见清萱面不改色地胡诌什么售货员大姐时,只是暗自发笑,等到回房才问一下。
“对啊,是没有啊。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行吗?”清萱非常坦诚地承认了,并且振振有词,“本来就是在长牙的年纪啊,不管是糖还是其他的,吃多了都不好。”
“我又没说什么。”陆维东就是那么一问,也没什么想法。不过,他严重怀疑他媳妇是随便编了一个大姐,然后让陆小宝被迫减少吃糖的次数。陆维东还依稀记得早上陆小宝在受到一顿言语教训,出了院门之后,仍然趾高气扬地要求陆杏花和陆梅花把她们的糖让给他。陆小宝理直气壮的要求,他家媳妇听到后,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然后陆维东就淡定地转移了话题,拿起刚买的字典,殷勤地讲解,“对了,今天不是买了一本字典吗?可以按偏旁部首查,是这样的……”
清萱点了点头,表示清楚,并且在陆维东的指导下,成功弄明白了这部字典的用法,最让人欢喜的是,这部字典还有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对比,这真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说起来,这字典和汉字辞书的用法倒是极为相似,祖父曾命陈子端、张素存为总编撰官,带领三十位翰林历时六年完成了一部汉字辞书,以十二地支作为标识,可以用部首检字,也可以用笔画检字。
清萱还记得那部辞书还有一句歌诀,“一二子中寻,三画问丑寅,四在卯辰巳,五午六未申,七酉□□戌,其余亥部存。”
有了这本字典,清萱想着,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这些简体字都对上号。
简体字,本来就是繁体字的演化,是为了方便普及。已经有繁体字的基础,稍微一对照,简体字就认识得很明白了。
夜色已深,夫妻两个径自去洗漱,洗漱完了,就一起躺到了床上。清萱的作息非常规律,一般是卯时起,戌时息。
白天又是折腾了一天,清萱已然困得不行了,刚闭上眼睛,就觉得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只想赶快就寝。结果伸过来一只不老实的手,清萱不客气地拍了拍陆维东,低声抱怨,“你莫要闹我,今天一天都觉得不舒服,身子乏得紧。”
“你哪里不舒服?”一听见清萱说自己不舒服,陆维东神色陡然一紧,焦急地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都怪你!”清萱小脸一红,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维东闷闷地小声说道:“本来今晨起来就觉得浑身都难受。”
用比较形象的话来形容,那就像是被一块巨石从身上碾了过去,又酸又疼,特别是腰部上下,像是被反复碾过,总之就是特别难受。
孟子曰:“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清萱暗暗鄙视这句话,这人之大论,有点过于难受了。
陆维东耳力甚好,清萱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差地听清楚了。陆维东忍不住想起了昨天的旖旎场景也不禁耳尖通红。
这种事情,非人力可以控制,一个从未吃过肉的人,猛一下,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摆在面前,那就算是圣人也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
“我……我下次会注意的。”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由得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真是好难得的一阵脸红,放低了声音,像是哄,也像是道歉。
“那个……我要休息了。”清萱才不想在这个事上同陆维东多讲什么呢,这也太尴尬了。
“好。”陆维东应了声。不多时,就传来了清萱平稳清浅的呼吸声,还无意识了翻了身,从侧着身子变成平躺着,睡姿端正,面容祥和。
陆维东看着小姑娘平和沉静的睡颜,如星双眸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轻柔地把小姑娘揽在怀里,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等到第二天醒来,清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枕在陆维东胳膊上,脸居然还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清萱不禁反思自己的睡姿有那么差吗?居然会无意识地滚到陆维东怀里?不对,这不应该啊,这完全不符合她以往的习惯啊,她不是自小的睡姿都十分端正的吗?难不成换了一张床,还添了一个毛病不成?
这个问题,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看到陆维东也睁开了眼睛,清萱也就不想了,两个人起床开始洗漱。
今天按理来说是轮到王小芬做饭了,王小芬做饭的手艺一般,只是现在的人,都是爱惜粮食的,能吃饱已经是很好了,哪里还会囔囔着谁厨艺好,谁厨艺差的。
特别是,东西就那么一点东西,佐料也是有限,人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多数人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也不会差的很远,但是王小芬就是属于差的最远那种。
林翠莲吃完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老三家的,嫁过来都几年了,做饭还是没个长进,做个红薯稀饭,都像是刷锅水,这幸亏老二家的进门了,妯娌三个也能换换。
“英子。”林翠莲叫道。
“娘,您说。”清萱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英子,明个儿是你回门的日子。从后儿个起,每天做饭就是你和老大家的还有老三家的轮流做。”林翠莲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所有的新媳妇都是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就算是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在家里也是要干活的。
“娘,我知道的,您就放心吧,别的不说,就说做菜我还是很拿手的。”清萱非常自信地扬起了一个笑容。不就是做饭嘛,能难得了谁?她从小学的东西多了去了,害怕一个小小的做饭吗?要知道,她可是女红厨艺都很能拿得出手的,比如说厨艺,父王和祖父都夸过她做的菜很好吃的。
林翠莲看了一眼张燕,“燕子,明儿个就还是你,到后儿个就让英子做,你到时候帮着点。”
林翠莲本身也不觉得二儿媳有什么好帮忙的,当初她帮陆维东说亲的时候,就听说了前进大队李家的姑娘贤惠又能干,做个饭能有什么难的?肯定是比王小芬强,这样就很好了。
“行,我到时候会看着点的。”张燕一口应下。
吃完饭,该上工的都去上工了。
清萱和陆维东两个则是去山上溜达了一圈,大队后面就有一座山,不是特别高,所以里面也没什么野兽。到了秋天,大队里很多人家会去山里采点野果,春天的时候就去挖点野菜。虽然,现在一切都是收归国有,可是弄点野果野菜也不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能逮到野鸡野兔子的,偷偷拿回家炖了,谁也不知道,谁还能说上一句用了公家的东西呢。
这个时节,还是初夏,天气还不是很热。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红的太阳,飘着几朵形状各异的云彩。春天已经随着迎春花落离去,玉兰和木槿开的正盛,大朵的白玉兰悬挂在枝头,远远望去,像是栖息在树枝上的白蝶,一阵微风吹过,翩飞的白蝶从枝头滑落,有种静谧美好的感觉。
清萱踩在枯枝败叶之上,走动间,有轻微的响声,她微微仰头,看那翩跹飞舞的花瓣,那枝干崎岖,蓬勃生长,不同于匠人一点一点修饰出来的盆景树木,山野之貌,也别有一番野趣。
突然,一阵悉索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叫声,一道灰色细影像是离弦的箭从面前飞过,“是野兔!”清萱惊喜地叫道。
那野兔跑的飞快,清萱只恨自己手中没有弓箭,要不然这只兔子一定是她的猎物!
陆维东一眼就认出了,只可惜手上没带什么工具,只能让这只兔子逃之夭夭了。“还真是有点可惜,我们要不回家拿点工具。”
野兔十分机警,但它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来来回回走一条路,有点死脑筋。
“它跑的那么快,等我们再回来,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它一时脑子发昏,撞到哪颗树上了。”清萱玩笑道,说不准还可以学宋人得到一只傻乎乎自己撞到树上的兔子呢。
刚说完,“扑通”一声。那只跑的飞快的兔子掉到几十米外的一个深坑中。
“这还真是有些巧啊,我先前不过说的是玩笑话,却不曾真让我们白捡了一只。”清萱为这运气感到震惊。
“的确。”这兔子有些傻啊,明明嗅到了有人的气息,还不换条道,往前横冲直撞自己掉坑里了吧。
两人往前走到那兔子掉进去的坑前,那坑是原先有人挖的废弃陷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井底还插着几十根削地尖尖的落满灰尘的木头,上头塔着一层干枯的草叶和枯枝,一只可怜的灰色大兔子就正正地掉在一根竖着的木刺上,灰色的皮毛沾上了血迹。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也许正在无语问苍天。
陆维东动作利索地折了几支开着粉色小花的藤蔓拧成一圈带钩的绳索,然后甩了几下试了试,才把绳索甩到坑内,用了巧劲儿勾住兔子厚厚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