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沫看了看紧闭的门,对秋月道:“敲门吧。”
秋月上前几步敲了敲门,不多会儿出来一个婆子,穿着粗布衣裳,面容黝黑,眸中带着精光,见秋月是生人,探出头询问道:“你找谁?”
这本来是武昌侯府的庄子,前几日府上送来一位夫人,天天吵着要回去,没有侯府主子的命令,婆子不敢放人。此刻还以为秋月是接侯夫人回去的。
“我家主子想见侯夫人,侯爷已经允许了。”秋月把一个对牌给婆子,婆子不识字,认识对牌上的花纹,是武昌侯府的没错。
当初沈颜沫离开武昌侯府,带走了一个对牌,压在箱子底下了,幸亏没弄丢,没想到今儿派上用场了。
“夫人请进。”婆子打开门,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领着沈颜沫来到温婉的院子。
没有走进门,就听见温婉的喊叫声:“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以为本夫人不在侯府,就不能整治你们了?若有一天本夫人回去,早晚把你们这些势利眼的奴才发卖出去。”
沈颜沫缓缓踱步来到屋内,站定看向里间,温婉此刻趴在床上,披头散发,大喊大叫的模样形如疯癫,哪有以往的贵妇做派。
“怎么,咱们高高在上的侯夫人也被打发到庄子上来了。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今儿算见识到了。”沈颜沫面色从容,唇角微微勾起,嗓音中透着幸灾乐祸。她迈着轻盈的莲步,一面走一面说,走至温婉跟前。
此刻温婉挨了板子,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沈颜沫看着她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温婉听见熟悉的声音,微微抬头,看清来人,挣扎着起身,涂了毒目光看向沈颜沫:“是你,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第62章
沈颜沫嫣然一笑,弯腰将温婉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可不就是来看你的笑话吗?你说你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怎么把自个儿算计到庄子上来了,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落得如今这步田地,当真有点儿凄惨。”
温婉咬着银牙,抬头瞪着沈颜沫,那模样恨不得吃了她:“你还不是一样,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一个和离带着孩子的女人,将来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沈颜沫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搬了把凳子给她。沈颜沫坐在温婉不远处,既同情又讥讽地看着她:“那我就给你好好分析一下,我们之间有何不同。”
“顾老夫人被你气得中风,侯爷震怒,当众打了你的板子,又把你赶到庄子上来,即使你能回侯府。一个被当众打了板子的主母,还有何威信可言。听闻宋姨娘已主持中馈了,你做侯夫人时,对宋姨娘母女不太公平,你说按照宋姨娘的性子,能轻易放过你和你的孩子吗?你说你的孩子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顾菖,被人下毒成为胖球,也被人养废呢。”
沈颜沫停顿一下,又道:“万一哪天宋姨娘吹吹枕头风,被扶正了,你的孩子得叫你姨娘,叫宋姨娘为母亲。而我的孩子能光明正大的喊我娘亲,这是咱们最本质的差别。”
温婉双目赤红,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沈颜沫却毫不在意,继续道:“顾菖中毒侯爷已知晓了,是不是你做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侯爷不信任你了,若是信任你,会不听你的辩解,会忍心把你送到庄子上来?也就是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侯府了,只能在这庄子上自生自灭。真是大快人心呢。”
“住口,别说了。”温婉如困兽,低声嘶吼。
沈颜沫浑不在意:“这就受不了了,你害别人时,可有想过自己有今日。温家倒了,你没有娘家支持,儿子年幼,别说救你,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能不能长大成人还是个未知数呢。其实你有娘家支持的,可惜,温庭跟你不亲,不然还能帮衬你一把。”
温婉听见这话,挣扎几下,想把沈颜沫的嘴撕烂,可一旁站着秋月,只要她有动作,秋月就拍拍她的屁股,温婉刚挨了板子,稍微触碰一下都疼得死去活来,想昏死过去,哪里禁得起秋月拍几下。
可她不能在沈颜沫跟前认怂,只能强忍着,又听见沈颜沫提起温庭,咬牙道:“那个懦夫,他帮我?不拖累我就不错了。”
他们同为庶出的命,就因为温庭是带把的,被夫人当嫡子养在膝下。
“你可能还不知道,温庭已中了秀才,名次不低,明年想下场试试,一甲无名,很可能位于二甲之列,曾经被你算计、被你看不起的人都比你好,你现在感觉如何,心里是不是很憋屈。”沈颜沫道。
“那个废物居然中了秀才,不可能。”温婉摇头不信,嘴里一直喊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温杰抛弃糟糠之妻,停妻再娶,温庭如今也认回亲娘,改了金姓,温家再无温庭此人。”一句话断了温婉想依靠温庭的打算。
年前金夫人带着金庭和石头去了陇西,一为拜祭父母,二为拿回金家父母的东西,临走时,沈颜沫把皇上御赐的金牌给了金夫人,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回来了。
说了这许多,沈颜沫也累了,起身朝外走去,说过些日子再来看温婉,到时候会把她儿子的消息带给她。
世人都道沈夫人是慈善祥和之人,她定会把温婉想知道的消息带给她,好让她死不瞑目。
温婉喊着,不让沈颜沫走,让她把话说清楚,什么温庭找了亲娘,她亲娘是父亲的原配妻子,假的,一定是假的,温庭和她一样是庶出的,怎么变成了嫡出的,还是原配妻子生的,这不可能的。
她与温庭争了多年,觉得温庭只是运气好,会投胎,才得到夫人和父亲的看中,原来另有隐情。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对于她的喊叫,沈颜沫毫不理会,走到门外站定,对开门的婆子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辛苦,好好照顾她,把她想知道说给她听,我每月给你二两银子,消息也会随着银钱过来。”
婆子激动,点头弯腰感激:“谢谢夫人赏赐。”
她算看出来了,这位夫人与里面的不和,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她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地,拿了银钱也好让家人好过点儿。
沈颜沫回头看向屋内,勾唇勾了勾,若是温婉害了自己,她也不会如此睚眦必报,任由她自生自灭就是。
可温婉非要害她的孩子们,一而再,再而三,她岂能轻易放过温婉。身后又传来温婉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让沈颜沫回去,给她解释清楚,可沈颜沫已经走出院子了。
回到沈府,还未进门,见门口站着几个人,有些陌生,正踹着门,嘴里还嚷嚷着:“我们家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家,让一个丫鬟做妾,那是抬举了你们,竟然狗眼看人低,不识抬举,真是岂有此理。”
丫鬟,纳妾,沈颜沫猜测出来人的身份,皱眉紧皱上前几步,疾言厉色道:“这是怎么了?”
那妇人回头,见沈颜沫一身华贵衣裙,头戴金钗,气质不俗,长相绝美,一双清冷的眸子不怒而威,当即怯弱三分,缩了缩脖子:“夫人是上门拜访的吧,这家人态度恶劣,实在不好相与,还不是官宦人家,若是官宦人家,还不得鼻孔朝天看人。”
妇人是于府的婆子,也是秀才娘身边最得力的婆子,今儿上门,是因为得了秀才娘的吩咐,上沈府说一声,他们家老爷要纳冬雪为妾,谁知刚说明来意,就被芙蓉和玉荷赶了出来。
芙蓉和玉荷听见沈颜沫的声音,忙打开门,准备迎沈颜沫进去。
“说说你的来意。”沈颜沫嗓音带着几分怒色。
“沈夫人身边有个丫头,叫什么雪的,我们老爷喜欢那丫头,老夫人想纳冬雪为妾,让我等来说一声。”妇人趾高气昂,那模样仿佛看不上冬雪,也是,于秀才大小也是个官,正八品国子监学正,在别人眼中是不入流,在妇人看来,身份不低了,比从事商贾的沈颜沫身份高出许多。
一个卖身丫鬟能给官老爷做妾,也是抬举了她,多少人想高攀都高攀不起呢。
“是你家老夫人让你来的,你家老爷可知道?”沈颜沫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
“自然是知道的。”妇人想也不想回答,这才想起沈颜沫的语气有些不对,偷偷打量沈颜沫两眼,轻声询问:“您是?”
“我是沈府的当家夫人,你家老爷想纳我身边的丫鬟为妾,让他自己来说。”沈颜沫扔下这句话朝门内走去,还不忘吩咐:“把人给我轰走,丢人现眼的东西。”
秋月生气,嫌婆子当了道,推那婆子一把。
婆子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气得火冒三丈:“你,你。”
秋月回头,翻了个白眼:“你,你,你什么你,回去告诉于秀才,冬雪不为妾,让他死了这条心。”真以为当了官,沈府就能任由他欺负吗,想得美。
砰地一声关上门。妇人看着紧闭的大门,微怔片刻,回神朝着沈府大门吐了口唾沫:“啊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经商的,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一个卖身丫鬟,也敢拿乔?”
门内芙蓉转身想开门,她要撕烂那婆子的嘴,看她还敢胡言乱语。
沈颜沫喊住芙蓉,笑了笑:“这个时候耀哥儿他们该回来了吧。”
玉荷看了看天,点头应了句:“应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耀哥儿的声音:“你这婆子好生无礼,对着我家的门吐口水,这是何意,若今儿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想离开。”
荣哥儿也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跑到婆子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衣服:“老虔婆,谁让你对着我家大门吐口水的,活得不耐烦了?”
誉哥儿和傲哥儿也被马夫抱下车,脚一沾地就跑过来,一人一边,朝婆子的小腿踢去:“让你朝我家吐口水,恶心死了,才干净,不擦干净休想离开。”
几个孩子突然出现,让婆子懵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一个个锦衣华服,脚蹬长靴,佩饰名贵,一看就不是她能招惹的,当即擦了唾沫,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
耀哥儿,荣哥儿,誉哥儿和傲哥儿站在门前,望着远去仓惶的身影呸了几声,高声喊道:“再敢来,小爷打断你的腿。”
妇人听了这话,身子一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惹得耀哥儿几人又笑了一回。
“活该,让你狗仗人势。”
不管娘亲惩罚他们与否,他们不能任由别人欺到门上来。
妇人听了又羞又恼,回家哭诉着,向于母告状,说沈家人如何嚣张,冬雪根本不为妾,就连正妻也看不上,她压根就看不上于家。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于母气得脸涨得通红,让人去找儿子。
妇人怕穿帮,自然不敢找于秀才,现在该叫于大人了,又道:“她既看不上咱家老爷,咱们不纳她就是,这天下好姑娘多得是,我娘家侄女长得水灵灵的,比那花都好看,老夫人给老爷相看相看?我那侄女屁股大好生养。”
于母一把老骨头,自然看出妇人的意思,朝她摆摆手,不动声色道:“有些事你不知。我儿喜欢冬雪那丫头,心思都在那丫头身上,心心念念三四年了,断不会要别人。”
这也是她发愁的地方。每次相看人家,都被儿子搅和了,为此得罪不少人,弄得现在也无人敢和他们家走动了。
快二更时,于大人回来了,先给于母行礼,不等于母开口,直接问:“母亲派人去了沈府?”
若不是云公子的人找到他,告诉他事情原委,他还不清楚母亲做的事呢。不是说好了,这件事无需她操心,她为何又要管?
于大人也是现在才知云公子的身份,堂堂景王爷,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异姓王。老王爷虽已过世,可景王依然稳得圣心,与皇帝也亦君臣亦亲友,关系牢不可破。谁敢得罪景王,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娘也是为你好,你不是喜欢冬雪吗?早点让她进门也好,省的你分心惦记着。”于母决口不提纳妾的事,先把人弄进门再说,一个卖身的丫鬟,绝不能做正妻,当个妾正合适。
“您可真会办事。”于大人语气中带着埋怨,甩袖坐在一旁,“沈夫人与你我有恩,救命之恩,天大的恩情呀,娘,您怎么说忘就忘了,让冬雪做妾,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沈夫人与我有恩,我就得拿你的前途去还吗,一个卖身丫头做正妻,我坚决不同意。就是沈夫人本人给你做正妻,我还要考虑……”
于母话未说完,被于大人捂住嘴,诚惶诚恐环伺周围,一脸恐惧:“娘,您瞎说什么,沈夫人是我们敢肖想的吗,您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儿子的仕途太顺?”
“为何这么说?”于母拿开儿子的手,满眼狐疑。
那个女人还有强大的背景不成,若有背景,还能跑去经商,就算得皇上嘉奖又如何,还是一介商贾,她儿子现在是朝廷命官,虽然是八品,也是正儿八经的官。
“那是王爷看中的人。听闻五年前,王爷就想娶她,只是夫人没同意。”于大人浑身颓败。
她娘上门一闹,沈夫人定不会把冬雪嫁给他。
“王爷要娶她,那不就是王妃?”于母低声呢喃。儿子要是纳冬雪为妾,岂不是更有面子?
沈颜沫不知于母的算计,安慰冬雪一番,看着几个孩子睡下,晚上看了会账本,又研究一会儿医术,才洗漱睡下。
也许是因为看到温婉的惨状,夜里睡得很好,可以说一夜无梦,清晨醒来神清气爽,起床后陪着孩子吃过早饭,准备再看会儿医术。
脚步声传来,芙蓉掀开帘子进来,说于母来了,不过她没让人进来,还在门口等着呢。是让人进来,还是打发回去。
沈颜沫视线放在书上,说了句:“不见,打发走吧。”
于母的目的很明显,冬雪是个死心眼的,心里还想着那人,于母一哭一求,冬雪那傻丫头说不定心软就答应了,她不给人做妾,身边丫头也断不会给人做妾的。
芙蓉答应一声出去。
于母一听沈颜沫身子不适,就知沈颜沫不愿见自己,想起自己的目的,挤出几分笑容出来:“夫人知道是我来了吗,我与夫人是旧识,既然夫人身子不适,我更应该看看才是。”
“您回吧,夫人歇息好了要进宫,真没时间招待您老。”芙蓉皮笑肉不笑,双眸中的笑意不达眼底,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瞧着于母,好似看跳梁小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