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入座之后,几个男人便直接转移开了话题。
曲惜珊默默听着,这才知道今天的这桌宴席是跟“开发”号科考船有关。
“开发”号是 首艘可以装载万米级载人潜水器的支持保障母船,由世洋之心出资、津口造船厂建造。
与现役的另一艘科考船“探索”号并称双子星科考船。
齐水云为此次赛亚湾海沟科考的总领队, 林船长则是这次航次中的船长。
而裴知谨今天带自己来这,基本上就是齐水云的意思。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一眼就看穿自己担心什么。
男朋友几乎都在老人家面前摆明对她的态度了,就差立军令状了。
这下她根本没有理由不登船了。
想到这,曲惜珊看了一眼对面正谈笑风生的外公,然后不动声色地踢了一脚裴知谨。
“你们商量好的?”
裴知谨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嗯”了一声。
“……”
“你可真直接。”
曲惜珊闷闷夹着碗里的菜,入口无味,干嚼若苦。
裴知谨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往她这微微一侧,“两个月而已,这么不放心我?”
她愣了愣,抬眼斜睨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他淡淡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谁知道呢,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头就跟别人意思上了,上床了也有可能。”
“上床?”
“你知道我想跟谁上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曲惜珊手一顿,压低了声音。
“你哪知眼睛看出来我想跟你上床了?”
“你可真有意思。”
两个人说话声音极低极低。
但是林船长就坐在曲惜珊旁边,还是能隐约听到“意思”这个词反复出现。
他握紧手里的酒杯,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这俩怎么说起话来还是从头“意思”到尾?
所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本土汉语的博大精深他实在是末学陋识。
算了,他还是专心开船吧。
——开船,总比开车简单。
酒席渐半。
陈淮看了一眼手机道:“我侄子堵在路上了,一会儿才能到。”
齐水云点点头,“年轻人,有些事耽误了也正常,我这次带这孩子上船,就是想历练一下他那软塌塌的性格,海上两个月,好好磨一磨。”
陈淮脸上堆着笑,“那就拜托齐院士了。”
曲惜珊诧异地抬眼看了一眼陈淮和齐水云。
原来陈淮还有个侄子也是做深海研究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深海所的。
依稀记得陈淮的姐夫就是江城海事局的沈局长。
有这层关系,他这侄子怎么不去津口码头或者海事局混个一官半职呢?
明明可以靠叔靠姑父,却偏要靠实力。
啧啧,看来年轻人都很拼。
正说着,就听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太堵了,小叔,齐教授……”
曲惜珊乍听这声音,心中倏忽一颤。
她将口里的菜将将咽下,呼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转过身去。
陈炜一脸窘迫地怔在那。
视线往下一挪,就和曲惜珊对上了。
“……师姐?”
搞了半天。
今天是关系户专场。
看看,这才是整个滨城深海所隐藏最深的关系户!
-
席散。
餐厅门口,齐水云也没多说什么,只认真看了一眼裴知谨。
“好好对珊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知谨点点头,他没太大的表情,但眼神里却是极尽的恭敬。
他攥着曲惜珊的手,认真道:“世交之情,曲惜珊既是妹妹,也是我唯一的挚爱。”
都说男人说起大话来连草稿都不打。
这句话的完美程度和严谨程度简直能跟新闻联播相媲美了。
上车之后,曲惜珊系着安全带,说道:“有人撑腰的感觉真不错。”
裴知谨侧头看着她,眉头微微一皱,“你腰疼吗?”
“没有啊。”
“那你这么喜欢有人给你撑腰。”
“……”牵强附会没谁了啊。
曲惜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别忘了,裴家和齐家可是世交。”
“拿家族渊源来压我?”
“我压你干什么?”
裴知谨蹙眉:“你没压吗?”
曲惜珊还没听出来他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我说的是事实啊,你拉着我的手站在我外公面前立军令状,我外公也默认了,你想反悔吗?”
裴知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
他淡淡道:“裴家和齐家是世交没错。”
“可是妹妹,你姓曲。”
“……”
曲惜珊僵了僵,转了个思路之后,她呵道:“裴知谨,明明就是你在压我!”
裴知谨抬了抬眉,“我压你?”
他轻笑,“甘之如饴。”
“……”
绕来绕去,这才是他话语间真正的目的。
这人脑回路何止崩在太平洋了,简直就是抽搐到西伯利亚去了!
夜色朦胧,灯火阑珊。
车窗外灯光如火,滨城鼓楼大道的钟声悠然而来。
不远处起伏可见的海平面与天相交。
而胸口却闷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默了一会儿,曲惜珊咬了咬下唇,“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她说完,侧头看了他一眼。
红灯车停。
裴知谨也在这时斜睨过来。
两个人视线甫一对上。
只消一眼,意味不明的感觉遽然而来。
他淡然自若地挪开目光,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
而那微微眯起的眼眸里,分明都是满满的纵情恣欲。
“……”
好一个甘之如饴。
这人整个就是在用眼神开车!
-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曲惜珊家门口的那片沙滩附近。
早春葱茏,晚风微凉。
虽然沙滩踩上去还有白日的余温,但是沁着海水,仍然略有一丝凉意。
曲惜珊在沙滩上仔细捡着海螺。
这片沙滩很干净,景色也算可以,却没什么知名度,游客稀少。
到了这个点, 连散步的人都没有几个了。
裴知谨跟在她旁边,随手捡起来一个招潮蟹蜕下的壳,在手心里捏了捏。
“捡海螺干什么?”
曲惜珊没搭理他,只捡着指甲盖一般大的小海螺,包在纸巾里。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做个手链。”
“做手链?”
“嗯,绑你手上。”
“……”
曲惜珊站起身来,认真的看着他,“你还记得大法螺喜欢吃什么吗?”
裴知谨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曲惜珊皱了皱眉,面色不虞道:“就知道你当时没认真听。”
“我当时确实没认真听。”
“我那时候刚从国外回来,满脑子都是你。”
“……”
骚骚骚,骚死你算了。
曲惜珊将小海螺包好,然后踮起脚捏了捏他的脸。
“那你肯定知道棘冠海星吃什么吧?”
闻言,裴知谨低下头,视线在她脖颈和锁骨处逡巡了一番。
远处的灯塔散发着弱弱的光,头顶皎月倾泻下朦胧的月光,将锁骨中间的那枚蓝钻海星吊坠衬得灼目耀眼。
他缓缓抬手,仔细摩挲了一下,然后淡淡道:“珊瑚。”
指腹滑过皮肤,柔软的触碰,让曲惜珊不由微微一颤。
男人的目光慢慢上移,停留在她的眼眸,喉结滚了滚,欲言又止。
她怔了会,随即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认真道:“那你还不记得吗?”
买条项链都买海星,明明知道她名字里带着“珊”,看来早就有吃定她的想法了。
见他情思悱恻地看着自己,她默不作声地缩回手。
“海螺保护珊瑚……”
裴知谨笑道:“所以你打算在我手上挂一串海螺?”
手指微微缩拢,那包小小的海螺就在指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仿佛风吹曳着风铃,聆听清心。
“不可以吗?”
曲惜珊仰头问道,然后将那包精心择拣的小海螺放进外衣的口袋里。
说完,她又往大海边走去。
她脚步轻快,似乎心情极好。
裴知谨大步跟上她,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东西要找,但只任由着她在沙滩上来回奔波。
入了夜,除了他们和天上的明月繁星,沙滩上早就空无一人,寂寥安静。
曲惜珊弯下身,在海水与砂岩之间摸索着。
找了一会儿,她忽地抬起身,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东西。
裴知谨踱到她身边,对着月光仔细一看。
一个大海螺。
曲惜珊翻来覆去看了一眼,反复确定是个空壳了,这才兴奋地问道:“大不大?”
“……”裴知谨愣怔了一下,见她饶有兴趣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你该不会是想给我做条项链吧?”
她拿起海螺在耳边晃了晃,然后斜睨了他一眼,“裴总,你想象力真丰富,这比你脸还大。”
裴知谨垂眼噙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然后笑道:“ 那你捡个空壳干什么?”
曲惜珊抱着海螺,稍稍踮起脚尖,四顾环视了一下。
然后迈着步子,踏在软沙中,走到沙滩边一块巨大的礁石边。
她靠着礁石,将海螺举起来,“你听听,大海的声音。”
裴知谨从她手里接过海螺,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真是做深海研究的吗?”
曲惜珊怔道:“……怎么了?”
他垂眸凝视她,“那你应该知道海螺里的声音是什么原理吧?”
“……”
就说直男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浪漫这种事情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海螺里的声音是共振物理系统吗?
让你听你就听啊,哪那么多废话啊啊啊。
曲惜珊抿了抿嘴,“我不管。”
“反正就是有大海的声音。”
“还有鲸鱼的声音。”
“还有远方爱人的声音。”
“还有……”
“远方爱人?”
裴知谨挑了挑眉,“那倒是可以听听。”
“……”
她顿了顿。
——口不择言。
裴知谨拿着海螺,借着朦胧的月光,往礁石旁边侧了一步。
他抬手,将耳朵贴了上去。
晚风中,海螺里的声音,如鲸向海,很轻、很远、很静……
曲惜珊笑着转过脸看他,然而在看到他身影隐绰之时,笑容就渐渐凝在了脸上。
夜很静,月很美,沙滩渐隐,无人在侧。
夜空中迤逦着丝丝缕缕的云丝,被风吹散,摇曳飘浮。
男人修长的身形被月光拉得颀长,影子浓郁如墨。
侧颜在淡淡的光影下,淖出浅浅静漪的荧光,半抹垂落的睫影将眼底的情绪尽藏,抬眼之间,又好像探寻一般,满是宁静致远。
曲惜珊慢慢走过去,驻步在他身后。
她脚步极轻,以至于裴知谨没有发现她就在后面。
今夜的风,似乎知道有爱人相伴,吹得很缓很慢。
大海一层一层冲刷着沙滩的尽头,冲上一圈圈白色的泡沫,退去时,又如温柔抚摸一般,将淡金色的软沙浅浅留下一片。
曲惜珊轻轻伸出手,从后搂住他的腰。
从轻到缓,从缓到轻。
慢慢磨出一个没有一丝空隙的环抱。
裴知谨忽地震了一下,他抬在耳边的手一顿,垂眼看来。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自己后背,隐约可见微露的鼻尖,被风吹得有点红。
“你听到远方爱人的声音了吗?”
“她说,她想吻你……”
第47章 这个吻来得热烈,来得痴……
“她说, 她想吻你……”
淡淡的一句话,被风吹进耳朵里,又慢慢随风散去。
就这么不自觉地被捕捉到, 被摄入脑海,被一点点糅进了心扉。
曲惜珊抱着他的腰,好像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的。
明明夜晚的星河都是遥不可及, 却感觉近在咫尺,触手而得。
说实话,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真真实实讨厌过,甚至憎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