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元宝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皇帝当自己不存在,回城路上,皇帝除了要了一口水喝,再无半句话,闭着眼,眼角沉沉压着。
元宝暗道哪怕是登基三年,也不曾见皇帝脸色像此刻这般阴沉。
敢放当今皇帝的鸽子,这顾曦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回到御书房,皇帝沉迷批改奏折,一句话都没有。
元宝给所有小徒弟使眼色,叫大家小心伺候,整个乾坤宫被一股阴森给笼罩着。
直到夜里黑龙卫进来,才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陛下,臣查到了六王爷的动静,事关顾曦姑娘!”
皇帝坐在案后,眼眸募的一眯,“呈上来!”
黑龙卫首领亲自将密报递上,皇帝看了一眼,阴沉着脸,冷笑了一声。
“好大的胆子!都敢对朕的朝臣下手!”
皇帝将密报往地上一掷,
元宝弓着身子向前将那密报给捡了起来,稍稍瞄了一眼立即就变了色。
又恭恭敬敬呈在案上,小心翼翼道,
“陛下,看来六王爷还没放弃顾曦姑娘,您瞧着该怎么办?”
皇帝想起自己今日被顾曦爽约,一股怒火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的紧,“朕倒是想帮她,怕她还不乐意朕帮呢!”皇帝自嘲道。
元宝暗暗扶额,与黑龙卫首领相视一眼,他朝后者使了个眼色。
黑龙卫默默郁闷了一把,还是望着皇帝劝道,
“陛下,您就算不管顾曦姑娘,可六王爷此举那是朝中大忌,您也不能坐视不管吧!”
“就是,就是,陛下天威可不许任何人冒犯!”元宝立马附和。
皇帝斜睨了他们二人一眼,没有吭声,只是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么难看了。
他默然了一阵,转念一想,这丫头自己护得严实密封,她怕是不知道,所幸不如这样….
皇帝朝黑龙卫招手,示意他上前,吩咐了几句。
黑龙卫看了皇帝一眼,一言难尽的点了头。
元宝在一旁听了一嘴,顿时明白了,皇帝这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戏码。
顾曦这边在屋子里闷了一整日,提心吊胆的,虽说她胆子大,有些骄纵,内心深处还是揣着几分惶恐,直到夜里顾文忠回来,也不见任何动静,她总算踏实睡下。
次日她醒来的迟,却是没见到春梅。
只得喊春柳和秋菊进来伺候。
“春梅去哪了?”顾曦慵懒的伸个懒腰,穿着月白的中衣,勾勒出那婀娜的身姿,缓缓坐在了梳妆台,春柳扶着她坐了下来,拿着牛角梳给她梳头发,“奴婢不知道春梅姐姐去哪里了,大约是寻她老子娘去了…”
顾曦也就没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的春梅,并非是去了她娘那边,而是被陈二托了人叫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说昨日陛下约了二小姐见面,二小姐拒绝了?”春梅惊讶的差点跳起来。
陈二也很是头疼,低声道,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或许二小姐是故意不叫你知道的…”
春梅两眼一黑,只觉得头顶都在冒青烟。
二姑娘还真是有恃无恐,胆大包天哪!
都敢放皇帝鸽子!
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春梅深吸着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得了陈侍卫,但凡那边有什么消息,今后您直接告诉我便得了,我自会哄着二小姐去的。”
陈二放下心来,昨日元宝就交代他,猜想春梅不知此事,要他主动联络春梅,果不其然,二小姐连春梅都防着。
春梅朝他福了福身,扭头快步进了后院,正气冲冲的回二房,脑子里琢磨着该怎么叫顾曦知道进退,别再惹皇帝生气了,哪知道就看到一个丫头面色惊慌地朝二房奔来。
“春梅姐姐,大事不好了!”那丫头看到春梅,三步做两步奔到春梅跟前。
春梅立在廊下,一只手俏俏地托在腰身,神色严肃问道,“怎么了?”
丫头跑得上去不接下气,喘着气道,“苏家出事了,刚刚有人递消息来,说是苏老爷行贿被下了狱!”
春梅闻言顿时惊住,正要说话,里头听到消息的顾曦,顾不上穿鞋,踩着白袜就冲了出来,“你说什么?”
那丫头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不一会,顾兰也来了。
姐妹俩面色惨白如纸,惶惶不知何处。
顾兰到底没有跟亲生父母相处,内心并不如顾曦那边担忧,眼见顾曦摇摇欲坠,扶着她进了里屋。
“姐姐,你别着急,咱们去找大伯想办法…实在不行,找萧哥哥也行…”
顾兰如今被皇帝赐婚,也有了底气说话。
顾曦望着她抿着唇,神色慌乱没吭声。
缓了一会,最初的害怕渡过后,顾曦慢慢冷静下来,她穿戴好衣裳先去找了顾芸,又跟顾芸一道去了大夫人那边,想求大夫人跟顾文忠说几句好话,叫顾文忠去帮忙打听。
这一日顾曦就待在长房等候,中午也顾不上吃东西,午后,顾府小厮回来,说是已经把事情禀报了顾文忠,顾曦心里好受些,只希望这位大伯能帮着说几句话。
到了晚边,顾文忠匆匆回来,
顾曦等在门口,看到他,含泪奔了过去,直接跪在了她跟前,“大伯,求您想想办法…”
顾文忠急忙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曦曦你别急,听大伯跟你说…”
顾曦泪如雨下,一双眼肿的跟桃子似的,望着他抽泣道,“您…您说…”
“大伯今日已经问了刑部和大理寺,此事并不大,所以便在当地州府办案,案子递不到京城来,若是来了京城,大伯反而好帮你走动…”
顾曦闻言一颗心跌入冰窖。
“那…那怎么办?”
“这样,曦曦,大伯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去金陵,寻一位故旧出面,先让此事缓一缓,而你呢,明日一早进宫去跟太后求情,若是太后能帮你跟陛下提一句,陛下金口一开,天大的事都好说了……”
这一席话,仿佛是一盆冷水似的,将顾曦给泼醒了。
爹爹行事一贯稳妥,从不与人交恶,不可能招致这样的祸事。
她忽的想起了上次六王爷陈峙对她的威胁。
莫不是想借此来压迫她…
顾曦顿时又气又急,咬牙切齿的,一张小脸绷的通红。
陛下呢,陛下不是说有他在,不会叫六王爷对她下手吗?
不是说金口玉言吗….
想到这里,顾曦自己都没了底气,谁叫她昨日不理会他的,他好歹是堂堂天子,肯定是生气了。
是她牵连了苏家。
顾曦失魂落魄回了二房,她窝在榻上寻思着该怎么办。
春梅心里早就有数,一边把其他人打发出去,一边走过来劝着道,“姑娘,不是奴婢劝您,您什么都不想,明日一早拿着陛下给您的御令去求陛下便是,保管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曦眼角噙着泪,目色呆滞望着前方,一动未动。
默了半晌,她语气冰冷道,
“拿我自己去换苏家安宁吗?”
她觉得耻辱。
春梅被噎住,又软声细语劝道,
“姑娘,这是两码事,您想想啊,陛下是天子,天底下任何人有冤屈,陛下都得管,您去寻他,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您不见常日都有人跪在城门口说要告御状吗?”
“人家也不见得就跟陛下有什么关系呀,还不是有冤屈时照样寻陛下。再说了,姑娘您不是总说苏老爷和苏夫人带您如何如何的好,现在他们蒙冤,姑娘只需开个口,事情便迎刃而解,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见死不救”四个字,深深刺痛了顾曦。
那是养了她十五年的爹爹和娘亲,在她心里,比亲生父母还要亲,她怎么能不管呢!
顾曦被春梅给绕晕了,呆呆愣愣望着她,
“真的是这样吗?”
“必须是的!姑娘,奴婢去给您收拾,明日一早就进宫去。”春梅支着身子麻溜去了梢间,暗暗捏了捏拳,
瞧她,不愧是京城第一丫鬟,回头陛下肯定得夸她。
一直到深夜睡下,一旦顾曦有所迟疑,春梅总能想办法圆过去,给她加油打气,怂恿她入宫见皇帝。
到了次日上了陈二的马车,顾曦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直待抵达皇宫,走到那深深宫墙下的甬道时,一阵凉风刮了过来,顾曦打了个冷颤,她望着里头深不见底的红色宫墙,心生退缩的冲动。
春梅上前将她往前一推,推入了宫墙下的阴影里,“姑娘,面子能吃吗,您在陛下面前,要什么面子,只管进去,苏家等着你去救呢,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啊,面子能顶什么用,救人要紧!
顾曦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大步入内。
当顾曦踏入皇宫时,大理寺官署区后槽房里,值夜的大理寺少卿打着哈欠准备回去休息,恰恰遇到来当值的大理寺正卿,连忙迎了上去,“大人,下官猜想,顾文忠怕是得罪了陛下!”
“啊,有这等事?”大理寺卿很是奇怪,顾文忠平日长袖善舞,不像是个蠢得,怎么可能得罪陛下。
“昨夜陛下身边的元宝公公过来传话,说是如果顾文忠来问苏家的案子,就说案子权利在地方州府,朝廷这边顾不上…下官还纳闷呢,哪里来的苏家案子呀,可是陛下既然这么吩咐,下官只得照做。”大理寺少卿也是一脸的懵逼。
大理寺卿闻言眉头深深皱起,“如此看来,陛下怕是要动顾文忠了,说来顾家何事惹了陛下不快?”
二人边交谈着,渐行渐远。
皇帝并不知道,自己随意一个小小的安排,竟然惹得朝臣私下大肆猜想。
顾曦拿着皇帝给的谕令,被小太监领来了御书房。
元宝早得了消息,笑眯眯在御书房后面的廊下等她,眼见她亦步亦趋沿着白玉石阶缓缓上来,心里笑开了花。
总算是把人引得进得宫来!
顾曦再次看到元宝,又是愧疚又是害躁,红着脸立即行了礼,“给公公请安!”
“姑娘呀,可是有事来寻陛下?”元宝明知故问。
顾曦面色烧红,先前放陛下鸽子,如今眼巴巴又来找他,还真是没脸见人,“是,臣女有事想求见陛下…”
元宝笑眯眯朝里头指了指,
“陛下在御书房忙,姑娘随老奴在后殿候着吧。”
顾曦腼腆的点了点头,两颊红如朝霞,叫元宝瞧了暗暗生笑,亏得陛下狠心,将小姑娘吓坏了。
元宝安置好顾曦后,忙不迭去了前殿的御书房。
此时此刻,顾文忠并工部老尚书等几位大臣在里头商议修葺皇陵的事,历代君主登基后,都开始动工修葺皇陵。
工部和钦天监已经商议了几个方案,如今就等皇帝自己拿主意。
皇帝手里拿着折子正在翻看,抬眸喝茶时,忽的发现元宝在门口朝他使眼色,“什么事?”皇帝皱着眉问道。
元宝兴冲冲小跑进来,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
“主子,她来了…”元宝说完这话,站直了身子,余光瞥了一眼顾文忠。
皇帝闻言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淡淡的欢喜,唇角不自禁扬了扬,设了这么一个局,总算把人给弄的主动送上门来。
他把折子一合,神色郑重道,
“四位爱卿再议一议,朕有点事,稍后便来!”
元宝暗暗吃惊,原本还以为皇帝要忙完,再去见顾曦,没想到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朝臣们倒是没有太当回事,立即投入紧张的商议中。
皇帝大步朝后殿走来。
元宝跟在后面,朝守在后殿门口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打手势,示意所有人退开。
皇帝裙带当风踏入后殿,掀开珠帘,便见一身着殷红色长裙的女子立在画下,她温温柔柔的,娴静美丽,一双水灵灵的水杏眼,就这么堪堪望着他。
皇帝心神一动,一股不可思议的悸动流遍全身。
那殷红的石榴裙收着腰,衬得她越发高挑妩媚。
皇帝目光在那婀娜的娇躯上流连了半晌,
衣裳下那身子,他可是都摸过的,若是没尝到那滋味还好,既是尝过,就没法不惦记。
皇帝暗暗啧了一声,驱除心头那股子躁意,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有何事?”皇帝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负手而立,立在她跟前。
这摸样落在顾曦眼里,便是不耐烦。
顾曦吓得不行,连忙跪在地上,俯首一拜,
“陛下,臣女知道自己没脸进来求你,可是臣女爹爹确实不能那样的人,当初爹爹当吴江总督的都尉,是凭着实力的,是总督大人亲自请我爹爹去剿海盗,爹爹立了功才升任都尉,并非爹爹行贿,臣女死不足惜,却不能牵连家人的清白。”
“陛下,臣女敢保证,此事一定是六王爷所为,陛下是万民之主,还请陛下为苏家作主,还臣女爹爹清白。”
顾曦伏地不起。
皇帝不动声色的听她说的,神情并没什么变化,他撩袍坐了下来,顾曦余光注意着他的脚步,连忙跟着挪了方向,对着他跪下。
皇帝手指轻轻搭在小案上,淡淡开口,
“顾曦,你的爹爹乃陇右节度使,你说的是何人?朕怎么听不明白!”
顾曦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她坐起身子,解释道,“陛下,臣女是错换的千金,在臣女心里,一直把苏家的爹爹当亲爹爹的…”
“哦……”皇帝淡淡的应了一声,拾起案上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顾曦暗暗打量他的神色,见他面庞平静的毫无波澜,有些拿不准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她长长的眉睫跟蝶翼一般闪着,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陛下,您可不可以派人去查清楚,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给人定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