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窝在那热水里泡着,浑身极为舒坦。她打小擅长凫水,冬日里还曾下过湖,旁人不知晓这些,还真当把她推下水,她就命丧黄泉了。
眼下正好,她装病目的达到,也借此敲打了那些暗中作祟的人。
不知为何,顾曦对太后有信心,她从太后的眼神里看到了怀疑,她相信太后肯定知道其中猫腻,不会轻易放过王韵和卢湘。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报仇。
只是目光落在那绿色披风上时,顾曦脸色变得晦涩起来。
那宫女来的蹊跷,仿佛是瞅着她等在那儿的,所以还是有人追寻到了她的踪迹?
这人是谁?可有什么目的?
午时,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
六王爷陈峙立在一座偏僻的宫殿里,内侍刚换下湿漉漉的衣裳,过来回话,“主子,事情是这样的,奴婢正要按照您的吩咐去跟顾姑娘搭话,顾姑娘被人群簇拥着,最后被人推下水,奴婢立马纵水而入,跟了去,哪知道这位顾姑娘凫水能力非同一般,竟是在奴婢之上,奴婢便知道她不会有事,估算了下她的方向,才上岸急着安排人去救她。”
“你做的很好,本王非常满意。”
陈峙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只是很快他神色又变了,“王韵算个什么东西,敢在禁宫对本王的人下手!”
内侍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样子,
“主子,您可得三思,王姑娘如今跟咱们娘娘关系非同一般…”
内侍话音一落,一宫女从内殿闪身出来,看到陈峙沉着开口,“主子,王韵来找咱们娘娘了…”
……
趁着众人午歇的时候,王韵在宫女的掩护下,悄悄换了宫女服饰,来到了偏远的沉香宫。
沉香宫极为偏远,也叫作冷宫。
里头住着一位被先皇冷落的太妃,六王爷陈峙的生母宁太嫔。
宁太嫔因事触怒了先帝,被罚住偏僻的沉香宫,已经多年不曾露面。
除了六王爷偶尔来探望,这里几乎毫无人烟。
不过即便如此,这沉香宫一应物资却是齐全的,太后从不叫人短了这里的用度。
王韵被一位宫女领着进了内殿。
宁太嫔跪在蒲团上念经,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你来啦…”
王韵跪在她跟前,恭敬行礼,
“给娘娘请安。”
“嗯,决定好了?”宁太嫔人如其名,神色极为宁静,毫无波澜。
王韵抬眸看着那容色依旧逼人的宁太嫔,咬了咬牙失声哽咽道,“太后娘娘怕是怀疑上我了,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还请娘娘助我。”
青烟袅袅环绕佛堂,宁太嫔的面容掩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的不太真切,“那我的要求,你答应吗?”
王韵咬着唇,泪水在眼眶打转,最后点头道,
“答应的,臣女答应!”她斩钉截铁。
宁太嫔淡淡点头,“那留下一件信物吧。”
口说无凭,有信物也算是对她的拿捏。
王韵身子都在发抖,知道自己这一步一旦迈出,就无回头路了。
别人都当她是太原王氏嫡女,很风光,却不知道她背后的艰难。
她母亲缠绵病榻多年,父亲宠爱妾室,她跟弟弟的日子如履薄冰,祖父虽若如日中天,可王家有三房,除了她这个长房嫡女,二房三房还有几位出色的妹妹。
祖父和祖母已经暗中透出意思来,若是这次入宫,皇帝依旧看不上她,不立她为后的话,就叫她定亲,将来再叫妹妹们入宫。
王家不是非她不可。
她没有退路!
王韵思及此,泪水滚落,毅然决然将出生时祖母赏给她的玉佩递给宁太嫔。
“娘娘,信物在此。”
宁太嫔瞅了一眼那和田黄沁玉雕的凤凰,栩栩如生,并没有立即接过去,而是缓缓问,“韵丫头,皇后之位就这么吸引人吗?”
王韵身子微微僵住,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能是打小被灌输,从小竖起了的信念,到而今已经成为骨子里的执念,至于当初缘于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王韵木然跪坐在那儿,宁太嫔也不等她的答案,而是接过东西,看了一眼,藏于袖中,“行了,我安排在御书房最后一颗棋子,少不得为你而用,但是你记住,既然选择了,就勇往直前,不要退缩,否则我们都得给你陪葬,明白了吗,”
王韵深深闭上眼,重重点着头。
“你去吧,皇帝今晚的行踪,我会着人告诉你,你只管到预定地点便是。”
“这是药…”宁太嫔从袖口下递出来一个小砂纸包好的东西。
王韵皱了皱眉,“我也要喝?”
宁太嫔顿了顿,神色漠然道,
“喝一点吧,否则皇帝那边的药性大,怕你承受不住…”
王韵面色陡然羞红,她红着脸接了过来,迅速藏在袖里,低着头不再说话。
药是从御书房那边下,不经她的手,这样就算真的出事,也找不到她身上,这是她来寻宁太嫔的原因。
相信宁太嫔的手段,也不会牵扯到六王爷这边来。
“快回去吧。”宁太嫔淡声吩咐。
王韵回过神来,连忙再磕了个头,立马退了出去。
哪知道在出沉香宫,上一个转角的长廊时,却发现一穿着墨色王服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六王爷……”
王韵吃了一惊。
六王爷这个人平日神出鬼没,而且性情乖张阴鸷,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冰凉凉的,仿佛能看透世间人心。
王韵一向不敢跟他打交道。
“你想置顾曦于死地?”他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王韵浑身打了个颤,慌忙摇头,
“没有,我只是……”
“你当你的皇后,你管她做什么?”陈峙截住她的话。
王韵瞬间明白了,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她唇角一勾看向陈峙,“六王爷,你也看上了她?”
“没错,所以你最好不要动她。”陈峙歪着身子,抚摸着怀里的白猫。
王韵讽刺的笑了笑,“可以呀,那就请王爷想办法不叫她入宫来,我便不会对她动手。”
陈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王韵忽的轻笑试探,“对了,今夜可是她在皇宫最后一晚,王爷若是想等,不知道别人等不等得及,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给要了,也省的太后打她的主意,要把她送给皇帝。”
陈峙脸色一沉,“还轮不到你来教本王做事。”
王韵也不恼,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第9章
陈峙回了宁太嫔那里,一进去就恼怒了起来,
“娘,你跟王韵合作什么?她是要当皇后的?你指望她帮儿臣?”陈峙一点都不能理解自己母亲的做法。
宁太嫔淡淡瞥了他一眼,将刚刚王韵那枚玉牌递给他,“这是给你弄来的护身符,拿着吧。”
陈峙身子一僵,立马明白了宁太嫔的意思,脸色奇寒无比。
宁太嫔最终叹了一口气,将玉牌塞在他手里,
“真不懂你们,女人一个个都想当皇后,男人一个个都想当皇帝,这皇宫有什么意思了!”宁太嫔望了一眼窗口的光芒,苦笑道,“我若有朝一日能出这个后宫,不知道多高兴…”
陈峙默了半晌,沉声道,“会的,等儿子当了皇帝,您便自由了……”
宁太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摆摆手,“你走吧,别在这烦我。”
陈峙冷着脸出去了。
上午闹得那一出,姑娘们还心有余悸,下午都没出门,一个个躲在储秀宫装扮,为了晚上正式的宴会。
先皇所有皇子,侄儿,外孙之类,总共二十来位男子全部入席。
有些早入了宫,有些下午才来,一个个被领着去太后的慈安宫请安。
皇帝登基后,除了最小的六岁皇弟养在容太妃宫中,其他皇子都已经出宫建府。
王爷们见过太后,就去各宫拜见自己亲娘。
而郡王和世子之类,便随各自母亲留在了慈安宫。
热热闹闹说了一阵话,便把这些郡王们给遣走了,几位老王妃和长公主们留下来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其实已经累了,可惜这些贵人们谁也不想走,都巴不得讨好太后,能得一满意的媳妇。
好姑娘自然大家都抢,这一次入宫的姑娘,已经造册了,看样子今后都得是太后赐婚。
太后应付了一番,当场也就定下了几门婚事。
将人打发走,着人领着去琉璃宫入宴。
太后连忙唤来大宫女问道,
“皇帝呢,朝务什么时候能忙完?”
大宫女满脸苦楚,跪下道,
“娘娘,奴婢去通报陛下时,陛下极为不耐烦,说是……”宫女胆怯的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太后眉头立即拧了起来。
“说…说今日有急报,衢州发生水患,怕是一时半会来不了…”宫女说完这话头都快埋到地上去,生怕太后动怒将自己也给发作了。
“岂有此理!”太后气个半死。
大雍总共十三州,一百多个郡,哪一日不是这里有事就是那里有事,太后先前帮着先皇读奏折,这些事都司空见惯。
这是皇帝的借口而已!
老嬷嬷见太后气得不轻,连忙来给她顺背,
太后气的发抖,“别人家儿子娶媳妇都高高兴兴的,你瞧小五,他还想多娶几个回去,来跟我要人呢,结果皇帝倒好,一个都不要,他这是要当和尚吗?他这是要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老嬷嬷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开解道,
“娘娘莫气,别人家的儿子怎么能跟您的儿子比?别人家儿子有您儿子这么优秀吗?”
太后听了哭笑不得,心里却还是舒坦了不少。
皇帝除了娶亲这一方面,叫她跟朝臣操碎了心,其他方面可是出类拔萃,无人能及。
“哼,当我奈何不了他,来人,传我的懿旨给中枢三位宰相,叫他们到慈安宫来议事!”
大宫女应声而去。
得了,太后出了高招。
在娶亲立后这条道上,朝臣与太后那是绝对的同一立场。
大宫女亲自去了一趟中枢政事堂,将太后口谕带到,三位中枢宰相毫不犹豫起身,准备赴慈安宫。
皇帝身边的内侍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趁着三位大臣还没出政事堂的大门,赶忙过来拦住了。
内侍立在台阶下,朝三位大臣行了一礼,
“陛下有旨,还望三位宰相留守政事堂,至于去太后慈安宫议事,陛下一人去就可以了。”
三位宰相闻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总算是开窍了!”
“就是,就是,老夫还以为陛下要打光棍呢!”
“行了,咱们赶紧回去拿个章程出来,别给陛下借口回来处理朝务。”
为首的中书令王琰朝内侍吩咐道,
“去回禀陛下,叫陛下安心去赴宴,我们三个老头子今夜一定拿出水患章程,绝不叫陛下操心。”
内侍稽首一礼,“遵命。”
消息传到慈安宫,太后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
华灯初上,灯光点缀在长廊上,犹如一条夜龙盘旋在宫殿当中。
而其中最为璀璨的便是那琉璃宫。
琉璃宫建在一片人工的水泊之上,共有三层,通体是碧绿金黄琉璃瓦建造,入夜后,五颜六色的灯光四射,流光溢彩,如一座浮在水上的仙宫。
宫人捧着各色精美的佳肴,顺着两侧的白玉拱桥,鱼贯而入。
殿内觥筹交错,环佩叮当,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宫宴上,有才艺表演,若是那位姑娘想趁机展露一番,便可上台献技。
原本大家都是有备而来,这一下,宫宴倒成了姑娘们争奇斗艳的战场。
太后到底上了些年纪,看着这些莺莺燕燕也觉得欢喜。
“太后娘娘,陛下往这边来了…”
太后脸上笑容更盛。
不多时,皇帝驾临,众人欢呼万岁,宴会气氛达到最高潮。
只可惜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坐了没多久,就借口离开了。
太后愣是气青了脸,却也不好当场发作。
夜色凉如水,皇宫内外笼罩着一层月沙,蒙蒙浓浓,如云如雾。
皇帝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线蟒龙纹帝王常服,从琉璃宫侧门走了出来。
他身形挺拔清隽,容颜清冷如玉,袖手立在殿外台阶上,如遗世独立的谪仙。
面前是一座白玉石桥,烟沙轻笼,他负手而立,墨色的眼眸沉沉压着,视线里闪过一丝恍惚,刚刚宫宴上那一群舞女仿佛在那拱桥上端飞舞,长长的水袖如波浪一般朝他袭来,心口没由来的有些窒息。
“陛下…”元宝公公轻轻跟了出来,心里十分忐忑。
这才坐下半刻钟就出逃,不把太后气死才怪。
在婚事一途,元宝是站在太后那头的。
皇帝眼尾压着瞥了他一眼,“回御书房。”
随后大步往前走。
到了那拱桥上方,脑海里那水袖舞的越发厉害,目色不由一阵眩晕。
他提早出来并非偶然,因着身体罕见出现了不适,难不成是累坏了?
他年纪轻轻,正当气盛,又没有夙夜未寝的情况,不应该呀。
皇帝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可他自打进入琉璃宫,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遑论其他,若是有人在气味里下药,为何身边人都没事?
今夜闺秀如云,或许个别胆大包天者有出格之举,却也没人有胆子给他下药,毕竟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