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表情,月离江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舒畅明朗——这大概就是他年少时候,曾经渴求过的,知己,吧?
只需要简单两句话,她就能够理解你当下的处境,以及做出决定时候的心情和考量。这漫长又孤独的一生中,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何其有幸。
月离江心情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君初云却是主动开口了,说道:“你自己也说了,跟许江白并不亲近。这本身就不正常。”君初云盘腿坐在那儿,一边梳理思路一边跟他说道,“不说别的,万象界之内,凡是用剑的,没有一个不想拜入你门下的吧?而许江白的剑术,在他这一辈人当中,别说前十了,前三十都排不进去吧?但是他却能够成为你的弟子,得到这样的机会,他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将你当做父亲一样崇拜爱戴吗?”
君初云舒出一口气,又说道:“而你们之间的关系,却是拘谨又疏离。主要是说许江白,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他像是考试考了倒数第一,害怕见到家长一般。你们俩,不像是亲人,反而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谁看了都觉得很奇怪吧?”
月离江不可置否。
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么多,是觉得没有人会关注他对待一个弟子的态度。到了他这样的修为境界地位,他对谁态度亲热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而且,他也不需要在意别人怎么对他,时至今日,这个万象界,对他来说,只有两种人:无关紧要的人,抑或是敌人。显然后者占了绝大多数。所以,从来不曾察觉,许江白的态度,在外人看来,其实很不合常理。
见他不说话,君初云又问道:“如果牵扯到你个人的隐私,实在不方便说,那就只回答是或者否就可以了。”
“不是。”月离江沉默片刻,才又解释道,“不是这么简单,也不是我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南宗的内务。”
君初云秒懂:“这件事绝不会从我这里传达给第三个人。”
月离江轻笑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简短而又清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他的父兄,死在南宗内战,跟我有关。”
君初云继续问道:“杀父仇人?”
“算是。”月离江这次倒是毫不避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承认了。毕竟,他也一度怀疑,许江白这两次特意来向西西示好,很有可能是因为陈年旧怨。
君初云:“……艹。”
这男主特么是个神经病吧?这作者也多少脑子不正常吧?
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虐恋情深在一起he了????
君初云深吸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免得一不小心激动过头,就忍不住国骂,再做出些不合时宜的动作来,吵醒西西。
月离江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又提起来“艹”这种植物,而且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回头得好好研究一下,不然,总觉得两个人的对话,隔着什么秘密似的。
看着君初云已经缓过神来,月离江又继续说道:“南宗内战那会儿,你还没有出生,但这种大事,也应当听说过。”
君初云摇头:“你高看我了,为了不饿肚子,我已经很努力了,社会新闻时事政治跟我半点关系都木得。”
月离江:“……那我大概给你说一下。”
“南宗的两大宗,太真宗和太玄宗,因为新旧世家的权力更迭,双方彼此不服气,都想获得最大的权力,以压制对方,被人利用,引发了一场宗门内战。不过好歹,波及范围不大,损失最大的是太真宗,其次太玄宗,其他的小宗门和普通百姓,不涉入其中的,都没有受到牵连。”
“许江白的父亲作为当时的太真宗宗主,自然是老旧世家的代表,而且许氏一族,在南宗,已经扎根千百年之久,声望和资源,几乎都集中在他们手里。”
君初云点点头:“不妨说,他们好不容易,用了几代人的努力,换取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和权势。”
月离江看着她,笑容缓缓绽开,既然对方心知肚明,他也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为了维持所得到的这一切奢靡和自由,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许江白确实天分不够看,但如果他不姓许,或许连进入到太初宗内门的机会都没有。”
君初云眨了眨眼。
“他现在的天分,是偷来的,别人的剑骨。”月离江的脸一半映在烛光下,一半隐没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巧的是,剑骨的主人,是我的生死至交。所以,南宗内战,我便参与其中,加了一把火,让它烧的更快一些更旺一些。”
也让南宗这片充满了腐朽和恶臭味道的大地,被挖掘的更深一些,将那些令人作呕的老世家,做过的事情,都摊开到阳光底下,被口诛笔伐,以便更快地瓦解老旧世家的势力。
然而最终,他还是失望了,几千年的基业,从来不是轻松就能够毁掉的。这棵依靠着吸取游侠和外来者的血液,茁壮成长起来的歪脖子树,就算腐烂了,也仍是难以轻松撼动。
君初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月离江语气没什么起伏,一瞬间让人感觉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这也不是许江白的错,所有的许家人,都是偷的别人的天分,在他们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他们的长辈,就已经为他们做出了选择。既然许家人不受天道宠爱,从未出现过天资绝艳的后辈,那他们,便要制造天才出来。”
“而制造天才所需要的剑骨,通常来自出身低贱却又天赋非凡的游侠身上。”
“许家的人,只学剑术吗?那是不是只要不练剑,就不会被他们盯上?”
“剑骨只是一种称呼,并不单单指的是剑术上的天分。就像是螭云兽的内丹、半角兽的角一样,人族也有修为和天分的体现,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这个特征,在进入灵境后,才会逐渐变得明显,也就是称之为‘剑骨’的东西,也确确实实是一根骨头。”
“所以,不论对方擅长的是哪一方面的修为或是技艺,但凡是能够通过不断修行,进阶灵境,又生出剑骨,那必然,可以称之为,天纵英才。太真宗一直以来,都在找寻这样的游侠,通过威逼利诱,将其带入宗门内,便任由他们宰割。”
君初云顿时两脸懵逼,她不知道这些内情,原文里面也从未提及。但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她就不明白了,要这样一个男主,是图啥?
这明显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这个作者咋回事啊?喜欢猎奇还是心理阴暗啊?
君初云很生气:“一定得想个法子,弄死这个狗东西!”
月离江愣了一下,思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狗东西”=许江白。
君初云转过头来:“这种无德又无才的狗东西,怎么配得上我们的西西?”
我们。
这个词无疑取悦了月离江,他的神情,再一次生动起来:“要怎么处理许江白,咱们稍后再议。现在,能跟我说了吗?你所知道的全部。”
月离江很确定,君初云所知晓的,比他要多得多。
君初云也没再犹豫,将她总结出来的,关于月离江之后的人生轨迹,以及伴随着两人死亡,西西被迫改变的人生,简单说了一遍,然后看向他:“我一直不想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因此对许江白产生额外的想法,比如说,简单直白让他死掉以绝后患之类的……”
“为什么?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你刚刚不也说,得想个法子弄死他吗?”
君初云:“因为,你杀不死他。不仅他不会死,而且还有可能,赔上你自己。”
月离江一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是随即又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如果君初云梦里的那一切都会发生的话。
不等他问,君初云就主动说了:“在我的梦里,他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通俗来说,就是主角。就是说,在他正常活着的这段时间里,没人能够杀死他,如果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想要某个好结局,奇迹也会出现在他那边。至于想要杀死他的人,或者阻碍他的人,一般称之为反派,可能会,有点惨……”
月离江紧接着问了一个问题:“他能活多少年?”
君初云:“不出意外,应该会活到老死吧?”
一直活到大结局,而且还生了一子一女呢。
想到这,君初云就觉得更加恶心了,长舒了一口气,才将那股不适的感觉驱散掉。
月离江梗了一下,也低头沉思起来。
君初云也没打扰他,她自己尚有许多事情都没想清楚,得好好梳理一下。她就不信了,都已经提前得知了剧情,还能继续走原路咋的?
眼下的第一步,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跟西西分开。
想到这,君初云又回忆了一下原文剧情,时间顺序上,她死了之后,西西才走丢的。那是否可以说,只要她努力活下去,西西就不会离开她呢?
从出生到现在,西西的确是不曾离开过她,这孩子身上仿佛装着自动探索雷达,想要找她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会下意识靠拢到她身边。只要君初云不离开她睡觉的房间,西西就能睡得很安稳。
一旦离得远了,西西立刻就能惊醒,跑出去找她。
“你说,我突然出现的这些病症,会不会也是,许江白潜意识想要我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月宗主:那里能买到一种叫做“艹”的植物?
君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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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月离江愣了一下,随即回道:“不一定,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别想太多。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也确实存在——巫族。但他们已经好几百年都不曾出世了,族人还存不存在都不好说,我也已经着人在打听巫族的相关消息了。”
“你的病症,目前看来,与巫族的咒术和魅术,都不是一回事,不要担心了,药神宗一定能够治好你。”
君初云“嗯”了一声:“但愿吧。”
月离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沉默着没有言语,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另一件事,将手里的一颗珠子递了过去:“许江白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资料。凡是能打听到的,都记在上面了。我刚刚才拿到,就过来给你了。”
君初云接了过来,真心实意地夸赞:“你的人做事真利落。”
月离江“嗯”了一声,又说:“他从十五岁就跟在我身边了,至今已经二十三年,我都不知道,他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情。”
但是也并不惊讶,如果仇恨和怨愤那么轻易就能够化解,他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君初云反倒十分讶异:“他都快要四十岁了?!”说着,越想越生气,忍不住骂道,“狗币老男人,当我爹年纪都差不多了,竟然还敢打我闺女的主意,要不要脸了!”
月离江:“……”
本来他还想安慰她一下,这毕竟是他年纪最小的弟子,心思还没有沉淀下来,或许等几年,他就会改变想法了。但是听到君初云这么说,突然就不敢多话了呢。
毕竟,他的年纪,得在前面加一位数。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诡异地尴尬下去,月离江主动换了个话题:“西西是不是不开心?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君初云“哦”了一声:“正好要跟你说,帮我找个厨艺好点的弟子过来吧,我写个菜谱,给西西做点好吃的。”
月离江应下:“好。——别的呢?”
“新玩具?带小型机关的那种?”君初云也不大确定,这两样到底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
西西还不到三岁的人生里,还是头一次这么难过,而且还是那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晦暗,她小小的心根本承受不来。希望睡足吃饱之后,小家伙儿能赶紧忘记这件事吧。
月离江掏出来几样五彩斑斓的东西,摊开到她面前的实木桌上:“前阵子在器阁翻到的,都是炼制失败但有些奇巧之处,便一直没有扔掉。我挑拣了一些,不会对小孩子造成伤害的,都可变幻形状的,应当算是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你先看看?”
君初云瘫着没动,只应了一声:“你检查好了就行,我又不懂。”
月离江就不再多言,耐心挑选送给小闺女的新玩具。
君初云中途进了卧室一次,西西还在睡,看上去有些不安,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肚子,察觉到小孩子再次深眠,便也不敢再有动作,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西西突然开始做梦了。
但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梦,西西只是记得,自己明明是跟娘亲在一起的,但是一眨眼,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而且前面好黑,西西一个人不敢走过去。
“娘亲!”西西小小声喊道,害怕惊醒了暗处的怪物似的。
但是并无人回应。
西西委屈地瘪起了小嘴,难过的只想哭。但是她也知道,娘亲不会无缘无故不理她,也不会突然走开离她很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回到西西身边。
这么想着,西西又觉着,前面的那处,一定有娘亲爹爹在,便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很快,西西就看到了爹爹,惊喜地抬起小脚脚,往那边跑去。
越走越近,西西不仅看到了爹爹,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是那天送给她小铃铛的哥哥,不过娘亲好像不喜欢他,西西也就不喜欢了。
那个哥哥站在爹爹身边,两个人正在说话,西西努力往那边跑,就快要靠近的时候,哥哥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跟前,弯下腰伸出胳膊,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西西却很警惕,往后退了两小步,并不想跟他抱抱。
那个哥哥又说:“西西,我来给你当爹爹好不好?”
西西想也没想,立刻就拒绝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