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白年少轻狂,当即就反驳道:“有专门处理事务的长老,那不应该也有专门教授剑术的长老吗?长老们哪一个能比得上我师父的剑术?”
父子两人争执的结果不言而喻,太真宗宗主宠爱幼子,却不代表会任由他胡闹。月离江也无心此事,他是为了寻找好友的下落,才来到南宗,并不想掺和进其他宗门的内务里面去。
游萼若有所思:“月施主前去寻找之人,可是当年的一剑摧城万方舟?”
月离江应下:“是。”
君初云“啊”了一声,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很多年前,曾跟月离江齐名的剑术天才,也是诛魔大战那时,脱颖而出的英雄少年。
只不过后来,月离江越来越名气大,万方舟,却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她还曾听人讨论过,是不是万方舟剑术再无突破,所以不好意思再露面。
君初云就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万方舟是在南宗阳河城一战闻名天下的。阳河城地理位置特殊,城门是用特殊材质打制而成,上面又附着了数百种防御阵法,一旦关闭,可足以承受数百灵境高手的攻击。可以说,阳河城是整个南宗的大门。
所以,魔族入侵之后,第一时间便先占据了阳河城,长达五年之久。南宗沦陷大半,只剩下太真宗和太玄宗,有着护山大阵的守护,堪堪守住了家门,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第六年的时候,在月离江的领导下,真正的“诛魔大战”才算是开始。
月离江回去北宗,突袭魔族大本营,万方舟则带领一百多名灵境高手,前去打破阳河城的城门阵法。
——这便是一剑摧城的由来。
虽然夸张了些,极大的可能,是在阵法摇摇欲坠即将破裂的时候,万方舟使出了最关键的一剑,但也足以说明,万方舟的剑术,称得上绝世奇才。
殷封疆解释道:“诛魔大战之后,万方舟被太真宗和太玄宗奉为座上宾,是两宗共同且唯一的客座长老,不用长期待在南宗,也不用为两宗事务犯愁。他本人生性潇洒放纵,来去无踪,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驻留。”
月离江也点了点头,又说:“我们曾约定,每十年相聚一次,比试剑术,看谁进步更快。但到了约定的那一年,他没有来,我等了月余,始终没有他的消息,便去南宗寻人。”
后来随着调查深入,月离江发现,好友最终出现的地方,竟然是在太真宗内。
“所以你就借着许江白的好意,进去太真宗当长老了?”
月离江“嗯”了一声:“虽然当时分神化体我也是只练了第一重,但换个形象并不难,我进入南宗的时候也是用的假身份,转悠了一两年的时间,也没人认得出来。”
君初云表示了解,当时她在华颜宗也是这样的,自始至终,大家都一致认定,她是华颜宗最丑的弟子,没有之一。
“许江白他爹不是不同意吗,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没有同意我当长老,但是以许江白剑术师父的名义,将我请了回去,为太真宗的贵客。”
君初云又问:“那,会不会,也是为了剑骨?”
月离江看她,忽地笑了一下:“要不然呢?”
这就很让人难过了。
月离江垂下眉眼,看着留影石里的资料继续往前滑,一边又说道:“我那时,尚不知这件事情。”
君初云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初遇之时,他是认可了许江白的,就算天分不好,也勤奋刻苦,德行上并未有亏,便也是将他当做弟子在教导,这个师父的名号,他并未亏欠许江白一丝一毫。
谁料,世事无常。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他们也早已不再是最初单纯的师徒情谊。
后来,月离江越发察觉太真宗不大正常,仿佛刻意在隐藏什么秘密似的,就多上了心,开始盯着许江白的一举一动,以及,他的行踪。
发现好友的那天,许江白被他的父亲喊了去,两人在书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还吵了起来,摔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剑被折断的声音。
书房周边有阵法,但是太小儿科了,可能是觉得在自己家,就很自信吧。
父子两人出来之后,许江白就被他的兄长带着去了地牢。
月离江依然还记着那天发生的一切。
许江白神色萎靡,许父脸色铁青,却有种很奇异的神情,气急败坏之下,却又藏着隐隐的得意。当时月离江不明白这种复杂的情绪来自何处,等发现剑骨的真相之后,他就懂了——气的是许家没有天赋出众的弟子,这一点无疑让他十分狼狈,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可以获得剑骨,所以他又忍不住得意。
那些贫贱的人啊,光有天赋又能怎么样?
“地牢?”君初云一瞬间就抓到了重点,“是用来关押那些,出身贫寒没有大世家撑腰,却天赋过人的游侠的吗?”
月离江点了点头:“当时,我的好友也在那里。”
不仅如此,那会儿,万方舟的剑骨已经被取出,移植到许江白身上去了。这次来到地牢,是为了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修为。
许江白得到了他的剑骨,自然也最适合继承他的修为。
“那时他还是个天真的少年,鲁莽有勇气又自以为正义,不肯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才跟他的父亲争执许久。”月离江解释道,唇角弯起,不无讽刺,随即又很快压了下去,恢复面无表情的态度。
“在地牢外面,他和兄长再一次争执起来,我便让人烧了许家的主宅,趁着混乱,将好友带了出来,顺便将地牢里的人全部救走了。”
殷封疆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在那一夜,月离江得知了南宗制造天才的真相。
殷封疆皱起眉头,对这段往事也是极度排斥,但是他更加不想让月离江再次回到当年的惨象之中去,便帮他继续补充:“万方舟最终没能熬过那一夜,失去了剑骨,本就无异于一个死人了,但是为了得到他的修为,太真宗一直用丹药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临终之前,月宗主将他的修为封存在了一把剑里面,那把剑,曾是他毕生所求,也是最适合他的剑。”
“那把剑,名为刑方,现在是许江白的佩剑。”
君初云顿时一哽,心里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只觉得,堵的难受。
殷封疆笑容怪异:“万方舟一生洒脱不羁,助人为乐,心性善良,至死也没有怪过许江白,说这是他父辈做下的恶,没必要牵连到年幼的孩子们,所以,他才得以活到今天。”
月离江没有做声,他对许江白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理智上,他承认好友说的对,也愿意遵从他的遗愿,将许江白当成一个普通后辈来看待,但感情上,对方依然是他的仇人。所以,眼不见为净,他从来都是尽量避免,跟许江白见面,师徒之间的关系,也格外淡漠。
殷封疆就更加厌恶他了。
这些年来,统共也没见过几次许江白,但凡他去找月离江,汇报事情或是请教剑术,殷封疆都会刻意避开,等到他走了,再去找月离江。
时至今日,他却突然想到,对于月离江来说,见到许江白,又何尝不是煎熬?
“不过也多亏了我们行动及时。他们原本打算,三天后,就骗取我的剑骨。许江白有个堂弟,也一家过了十岁,天分在许氏一族还算不错。”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月离江更加愤怒,决心覆灭整个太真宗。
之后就是南宗内战。
当天夜里,月离江就前去杀了把他的至交好友骗来南宗,以讨论剑术为名,将他骗进太真宗的大长老,还摆了一个奇特的姿势。
“南宗这种烂到骨子里的宗门,最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仪式,总觉得他们天赋不够好,是因为对神的敬奉不到位。所以,就对一些行为表现出极端的态度来。”
比如,人死的时候,如果是满月,就代表这个人是个清正伟岸的好人,如果是弯月,就代表德有所亏。
君初云听得嘴角直抽搐:“可真是,迷信啊……”
“那晚,刚好是新月,而且,还是血月之日。”
这个君初云倒是听说过,南宗的一种奇特的天气现象,不定时出现,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一些□□,就被传为“不祥之兆”。
其实能够理解,这毕竟是个玄幻世界,不是科技世界,大家将这些奇特现象跟神明联系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
游萼摇头:“血月确实是不祥之兆,并非只是因为它让人不适,这应当是一种巫术,是强行借命之后,被天命察觉,最终清算的时候,就会出现如此景象。我跟巫荇施主讨论过了,但是还是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才知道。”
月离江也点了点头:“我听说过此事,但我对巫术不甚了解,这些年也没什么进展。大师若是愿意解惑,相信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说回正题,这么好的机会,月离江当然不会浪费,大长老以被神明厌弃的姿势,死在血月之夜,一剑封喉,一滴血都没流,整个南宗,就没人能够做得到这件事。
一时之间,整个太真宗都陷入了无边的恐慌之中,纷纷议论着,是不是最近弟子们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神明。许氏一族,则在私底下议论,是不是万方舟回来复仇了。
太玄宗便趁此机会,开始与太真宗争夺资源。
也许是整个南宗的风水都不咋的,太玄宗的弟子,也从未出现过月离江这样天赋惊人的。而且相较于太真宗,太玄宗的资源,显然要少得多,这也是两宗互看不顺眼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目的一致,就可以结成暂时的伙伴。”尹封疆说道,“所以我们跟太玄宗联手了,目的就是,将太真宗对外来的游侠,所做的这一切,都暴露出来。”
太玄宗也确实是迫不及待想要搞垮太真宗,以便独占整个南宗地域内的资源。
南宗的战火燃的十分迅速,毕竟两大宗积怨许久,彼此早就憋了一口气,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其发泄出来。
“但是后来我们才发现,太玄宗门内,也同样有着制造天才的法子。而这两大宗门背后,都是南宗的几大世家在掌握着实权。许氏一族是领头人,也是世家的最上层。其次,是宋氏一族。”
君初云大概了解了,确认道:“意思就是,就算灭了太真宗,这种事情也不会消失,是吗?躲在背后的世家,不可能覆灭于这场内战之中,只要他们还在,就依然会有无数游侠和外来者,成为制造天才的养分。”
殷封疆点头:“而且可能会变本加厉,整个南宗,就会变为真正的炼狱。”
这确实。一旦两大宗门中的一个覆灭了,一家独大,那,他们所得到的的资源和人脉,要远超现在,就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所以,我们当机立断,从中抽身,力求让太真宗和太玄宗继续对峙下去。”尹封疆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原本是想着,除掉这些世家来着,但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君初云深以为然,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难以对抗几千年的家族。
“不过,报仇还不能放弃,许江白的父兄,是我们亲自动的手。”
月离江垂着眉眼:“是我。”
这算是他人生中,最为畅意的一件事。
不用考虑得失,不用在意名声,也无需理会任何人的看法,只需要,遵循本心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月宗主:你骂我了,还骂错了,补偿。
君初云:啊?你怎么这么小气?
月宗主:你夸我的时候我很大气。
君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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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殷封疆“哈”了一声:“这种事情上面,就不要否认顾宗主的功劳了吧?许氏住宅内,重重叠叠的阵法和机关,你一个人的话,早就被打成筛子了。就算你是万象界第一人,能够以一敌百,甚至敌千,但是一百个灵境高手和数百阵法呢?”
月离江垂眉敛目,没有再说什么,也并不想再说什么。
这个沉重的话题之后,君初云立刻就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欲望,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形象,也已经跌至谷底。
月离江却是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弹了一下留影石,继续放送后面的资料:“这是许江白离开南宗之后,那几年的记录。起初他一直呆在太初宗,遵照规矩,武境六阶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宗门,有事可问执事长老请假,说清楚是何缘由,然后佩戴本门的保命秘法,前去处理。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只请假过三次。”
桌子上的那张纸,闪现三行字,是许江白请假的那三次的时间。
殷封疆将日期记下,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这些时间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想来却是一切都很平静。
不过也正常,他要是专门挑选出事的时候离开太初宗,那就难免惹人怀疑。许江白好歹掌控着偌大一个太真宗,想要做什么,都有人去处理,用不着他亲自费心费力。
“你说的也对,我对弟子们平日里的生活,关心甚少,居然都没发现,这有什么不对劲。就算是说,南宗内战让他伤神,不想再去重温噩梦,但他真的没有挂念的人吗?一个都没有?甚至,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南宗这些年来,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这确实不合理。但因为许江白平日里太温和也太沉默,月离江的繁杂事务也多,根本不会去特意注意弟子们。他总共有四个弟子,别说是许江白了,就算是在他身边时间最久、也最优秀最让他合心意的唐尧,月离江都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做了些什么。
不过,唐尧每次外出,都会来跟他汇报情况,月离江对这个弟子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望。
这么一想,月离江又不得不怀疑,许江白是不是,在故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后面的内容确实不太多,只有两页纸,详细记录着,他在离开太初宗,前去处理宗门事务,或者回到南宗的时候,去做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