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问:“您怎么回答的他?”
她的心脏在一点一点地缩,可仍旧被无形的、绵软的针扎到刺痛。
林思谨闭一闭眼。
他说:“我和维安说,你还小,还在读书,和他不是同一类人。”
“我说你以后的择偶对象,应当也是有能力护着你、不让你吃苦,而不是他这种人,不是下雪天跑到家门口堵人的男人。”
“我把他赶走,不许他再来找你,”林思谨懊恼不已,“抱歉,栀子,我——”
他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的林思谨只想着如何保护自己的女儿,却践踏了旁人的自尊。
白栀说:“您早该告诉我。”
她一直以为顾维安不曾挽留过她,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她不重要。
如果林思谨早点告诉她的话——
中间这些岁月,原本就不会错过。
“先前你母亲怀孕的那段时候,”林思谨说,“维安和我谈判,他问我,执意要孩子的目的是什么?倘若是想要一个传承姓氏的孩子,他愿意让你们未来的孩子姓白。假如是担心膝下无人承欢、寂寞,他会和你多抽出时间来陪伴……”
林思谨无法确定他和白锦宁最终下决定的关键点在不在于顾维安的这番话。
但当顾维安如此说了之后,林思谨和白锦宁都没有提继续生下孩子这个考量。
“去睡吧,”林思谨说,“栀子,我对不起维安。”
白栀睡不着了,她在铺满月光的走廊上走,月光皎白,她却想到父亲提到的那个暴雪天。
她在温暖的被褥中看着电影笑到流泪。
顾维安在大雪中艰难步行,被林思谨赶走。
他们都没有过错,何以要生生错过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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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斯廷斯的中世纪庆典还在继续,“骑士学校”中,教头们在教授孩子如何使用那些用塑料泡沫制的宝剑和□□,描画着盾牌上的花纹,热闹喧嚣照旧,白栀一夜未得安眠,脑海中只有顾维安叮嘱她的那句话。
现在顾维安不在,她更要打起精神来,维护他。
以前都是顾维安照顾她,现在,终于轮到她去保护顾维安了。
白栀也发现,自己吃不得肉了。
不清楚是不是那几刀刺中的反应,她如今拼命地洗着手,总感觉指缝中有着严重的血腥味。
和肉沾边的所有东西,她现在一口也不能碰,甚至看到都想呕吐。
和眼前的事情相比,这还是小事。
白栀早晨只喝了牛奶,吃了煎蛋和清淡的蔬菜沙拉。
从清晨开始,顾清平就开始给她打电话,惊慌不已:“我哥被拘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白栀声音沙哑,但格外冷静:“你从哪里看到的消息?”
“这还用哪里吗?”顾清平提高声音,“营销号都转疯了,你都不看吗?”
白栀的确没看。
她有段时间没碰手机了。
打开微博,白栀找到那几条新闻。
「普珏资本董事长在英度假,涉嫌故意伤人罪被刑拘」
这标题起的并不恰当,甚至有些夸大。爆料内容更是捕风捉影,甚至有营销号恶意扭曲,说他出来是为了猎艳。
内容半真半假,有那些真的“料”做铺垫,连带着那些假的也仿佛成了真。
今日开盘之后,受新闻影响,普珏的股票有所下跌,但幅度并不大。现在抛售的多是些怕事情的散户,大盘还是稳的。
这是个很难的现象——要知道,一般公司主要高层出事,基本上都会狠狠下跌一阵。可普珏却没有,跌势小,整体仍旧平稳有序。
白栀终于体验到,顾维安说的“公司由心腹打理,不必担心”是什么意思。
他应当提前做好了风险管控,以免在他出事时,公司利益受损。
但在这种情况下,普珏仍旧有一部分管理人员表现出异样来——顾维安往世安安插了人,顾万生也在普珏安插了心腹。如今,顾万生的心腹终于开始按耐不住,企图动手。
世安董事会近期也会议不断,有人坚定不移地支持顾维安,而有些人不仅动摇,甚至直接干脆地反水、与顾万生站在统一战线上。
一场乱剧,是人是鬼都出来了。
流言甚嚣尘上,白栀也陆陆续续地接到国内好友打来的电话,关切不已地询问她,是否要紧。
大部分是关心和慰问。
「顾先生没事吧?」
「栀子,看开点,会挺过去的」
当然,也有企图趁机撬墙角的。
「实在不行,你和他离婚,嫁给我算了」
「要是顾维安真入了狱,你干脆和他离婚吧,天底下男人多得是,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白栀一一回复。
「我很好,我相信维安,谢谢关照」
这件事被国内营销号一发散,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距离庭审还有一段时间,除了于遥律师外,没有人能见顾维安的面。
令白栀出乎意料的是,苏醒后的顾万生也一口咬定,就是顾维安拿刀伤了他,只字不提白栀的事情。
等到傍晚,国内的营销号又添上新内容——
顾维安拿刀捅伤顾万生未遂,疑似股权纠纷。
也没有提白栀。
帝都,世安集团中。
顾曦月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对顾清平说:“你看到了吧?顾维安估计是回不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敢对咱爸——”
顾清平打断她:“是你爸,和我没关系。”
顾曦月冷哼一声,她坐起来,手指撑着下巴,不屑地看顾清平:“可别忘了,你也是顾万生的种。”
她说:“故意伤人罪,清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是要判刑的!等他顾维安坐上几年牢出来,你当普珏还能撑得住?就凭白栀那个样子,她能撑起来么???”
顾清平没说话,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眉毛皱起。
顾曦月还在说:“瞧瞧,现在顾维安的事情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也——”
“闭嘴,”顾清平冷眼看她,“再吵吵就滚蛋。”
他低头,看手机。
白栀打电话过来了。
顾清平撇下顾曦月,匆匆按了接听键。
“栀子,”顾清平说,“具体报道我都看过了,你也别难过,万一他真的——”
“没有万一,”白栀一口截断他的话,“少说废话,我现在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顾清平微怔:“什么?”
“帮我照顾好安平,还有,我书房中桌子上,有一本《枕草子》,里面夹了一封信,你把他拿给君白酒店如今住1032号房间的付容看,”白栀说,“要快。”
顾清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旧答应下来。
末了,他忍不住再度问:“栀子,你不怕我哥真坐监狱么?”
“就算他真进去了,我也好好守着他的东西,”白栀沉声说,“我守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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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夏天最美好的一周过去,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降临,风雨不绝,忽冷忽热。
前天还炎热到难耐,今日就要围着厚厚的围巾出门。
林思谨先回国了,而白锦宁仍旧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女儿。
庭审当天,白栀穿着黑色的套裙,头发挽起,她化了极为漂亮的妆容,很好地遮盖住自己近几日的憔悴。
隔着栏杆,她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顾维安。
他完全不像是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衬衫仍旧一丝不苟,甚至连鞋子上都没有丝毫尘土。
隔着这么多人,顾维安一眼看到白栀,朝她笑了笑,眼睛中尽是柔和。
白栀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很好,不用担心。
旁听席上的国内媒体都惊呆了。
这……这他妈的是庭审现场么?这是婚礼现场吧!!!
顾维安从容不迫地站到被指控人的桌子前,而与之距离两米远的位置,站着顾万生。
顾万生还在咳,那三刀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极大地影响到身体机能。
顾万生身体不便,外加另外一个助手被拘留,一时间找不到心腹,便将钱都给了林念白——病中,林念白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低眉顺眼,肚中还怀着他的孩子,顾万生笃定她不会背叛自己。
因此,这么久以来,给他找律师、花钱买通关系,都是顾万生吩咐林念白去做的。
直到今日清晨,养伤的顾万生还从林念白口中得到保证,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次一定能把顾维安送进监狱。
更何况,林念白还刷爆他的卡,说请来一个“资深的、专业的、战无不胜的”律师。
顾万生期待今日已经很久,终于能成功将顾维安送进去。
——顾维安一倒,那白栀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信心十足的顾万生等着自己的精英律师朝顾维安发出致命一击,等了好久,却看见林念白“大价钱请来的资深律师”站起来,支支吾吾地推一推眼镜:“那个,轮、轮到我发言了吗?”
顾万生:“???”
这什么情况?这家伙没有上过庭审吗?
眼看着他这方的律师手忙脚乱地找材料,提出些笨拙不堪、丝毫戳不到重点上的问题,顾万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被林念白骗了。
这他妈的是大街上随便拽过来的人吧?基本法律条款都不清楚,他怎么当的律师?
反观之,为顾维安辩护的于遥沉着冷静,连连对顾万生发问:“我方证人说看到你非法入室,是否属实?”
“顾先生称他看到你对他妻子企图展开侵犯,是不是?”
“警察确认现场,你当时的腰带是松开状态,经过指纹提取,确定是你自己解开的腰带。我方证人也证实这点,请问你当时解开腰带,是否是意欲对白小姐进行性侵害?”
……
顾万生冷汗连连。
起初还是“不知道”“不清楚”企图蒙混过关,但他已经看到,法官看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冷。
有些问题言辞激烈,照常理来说,顾万生的律师应该出面制止于遥的询问——
但是没有。
他这方的律师为什么也用看人渣的眼神看他啊!艹这他妈的是出钱请来为他辩护的律师吧???
轮到顾万生方律师询问的时候,顾万生的律师推了推眼镜,他深深吸一口气,诚恳地对法官说:“抱歉,法官大人,我的良心不允许我为这种人渣做辩护。”
顾万生:“……”
旁听席上鸦雀无声。
国内媒体激情拟好标题——
《事件大反转!顾万生方律师反戈倒水!史上第一人渣渣破天际!》
这场堪称单方面碾压的庭审过后,法官敲了锤子,念判决。
“……本院认为,现有证据证实顾万生对白栀的人身、财产或者其他权利实施侵害行为,顾维安持刀捅刺顾万生的行为,符合正当防卫的条件,顾万生犯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依据英国刑法法案第3条,判决如下:
顾维安属于正当防卫,无罪释放。”「1」
白栀松了口气,她往后仰。
警察松开了对顾维安的桎梏,微笑着祝贺他自由。
白栀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到顾维安出来之后,她不顾周围人的视线,扑上去抱他:“你终于回来了……”
顾万生冷着脸,他大踏步走过来,谩骂:“贱人,你等着,我马上就告你们顶——”
他改主意了。
他要控告顾维安伪造证据、伪造现场!
明明是白栀捅的刀子,顾维安帮着她隐瞒事实,这也是犯罪。
顾万生一句话没说话,只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警察对着他亮出身份:“顾先生,有人指控你在三个月前通过麻醉剂进行暴力侵害行为,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顾万生脸色骤然惨白:“胡说八道你们……”
他想往前走,只听咔嚓一声响,明晃晃的、冰冷的手铐落在他手腕上。
警察对他说:“请配合。”
白栀搂着顾维安的脖颈,看着顾万生被人带走,她问:“他会受到惩罚吗?”
以暴力行为判刑的话,刑期不会太重吧。
顾维安轻轻拍着她的背:“放心,他该受的刑,一个也逃不掉。”
这样说着,他掂了掂白栀:“怎么轻这么多?”
——距离顾维安被带走,已经过去一周。
这一周,白栀轻了足足十一斤。
她仍旧不能碰丝毫的肉类,每日的餐饮都是蔬菜、水果,蛋类。
哪怕是用荤油做出的食物,白栀吃到也会压抑不住的呕吐,难受。
这样下来,她原本的体重就偏轻,现在更是瘦到只剩一把,肉眼可见的消瘦,手指仿佛也只是皮包着指节。
顾维安抱着她,轻声道歉:“对不起。”
白栀看着白锦宁过来,她才松开顾维安的脖颈,主动握住顾维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牢牢的。
顾维安感受到她瘦弱的指节在挤压自己。
“回去吃面吧,”白栀说,“我听人说,有的地方‘出门饺子下马面’,给你接风洗尘,怎么样?”
顾维安低头看她紧紧拉住自己的手,笑:“好。”
白锦宁在第二天动身回国,有了顾维安陪伴,她终于能够不再担心白栀。
国内的流言仍旧没有停止,但顾维安并没有回去的打算,反倒是陪着白栀去了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