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蘅摇头,“不要,我牙疼。”
她很讨厌吃糖,损害记忆力会变笨。
见她一路要往操场的方向走去,闻潇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的目的,当下便出声叫她:“初蘅。”
初蘅回头看他,眼神里写着询问。
闻潇看向旁边的小花圃,指着里面的一株花给初蘅看,然后认真发问道:“喏,这个花,好像没怎么见过?”
初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一株花是穗状,叶片狭长,花苞的形状酷似荷花,只不过淡粉色的花瓣顶端缀着一点鲜红,衬托着格外好看。
初蘅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并不觉得新奇的样子:“是姜荷花。”
她搜寻着记忆里书上对姜荷花的介绍:“姜科植物,原产地是泰国清迈喜温暖湿润,在南方有大量栽培。(注1)”
闻潇哑口无言。
过了好几秒,他才笑道:“看来问你没有问错……你什么都知道。”
初蘅想了想,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没有。”
说她聪明或者记忆力好她承认,但知识面广是没有的。
她能认得这种花,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家里没有太多书可看,而家里唯一一本有点意思的书便是隔壁邻居大爷——一个退休小学老师——送给初蘅的一套《世界植物百科》。
她无聊的时候便翻来覆去地看,这会儿自然认得。
看完了花圃里的小花,初蘅脚步不停,依旧要往操场的方向去。
闻潇只得再次叫住她,“我刚从那边过来,符微月和小鱼都不在,你过去也很无聊……要不陪我在外面走走吧?”
听闻潇兜了这么久的圈子,到了这会儿,初蘅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看向身旁眉目温润的少年,不由得觉得好笑:“闻潇,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去操场?”
闻潇一时语塞:“我……”
刚才操场上场面一团糟的时候,闻潇便及时地从里面出来、提前在去操场的必经之路上等初蘅,为的就是不想让她贸然过去,面对那样尴尬的场面。
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当然不丢人,可“妈妈当保姆”和“妈妈在同班同学家里当保姆”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更何况哪怕陆杉杉嘴上说得再善解人意再替人着想,可闻潇也依旧能轻易看出来,她的行为带了明显的恶意。
见闻潇不语,初蘅挑了挑眉,“是因为陆杉杉吗?”
闻潇苦笑,又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初蘅将校服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是小胖头鱼的一支旧手机。
原来是因为最近为了让小胖头鱼好好学习,她爸爸将她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收缴了。
而小胖头鱼狡兔三窟,将自己的一支旧手机放在初蘅这里保管,然后又分别将两个iad藏在了符微月和宁绎那里保管。
而小胖头鱼是本校贴吧的资深冲浪选手,有海景房的那种。
因此在手机弹出来的消息提醒里,初蘅自然就看见了最新的那个贴吧热帖——
《大家听说了吗?高一的那个初蘅她妈妈居然是陆杉杉家的保姆!》
那个帖子初蘅点进去看了,当然,并没有什么营养,回复主要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居然是保姆吗?可是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呢!】
【原来是保姆的女儿啊,难怪要努力读书啊,我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动力就好了。】
【那她平时还那么拽?】
【这个帖子的回复都怎么回事?我是进错地方了吗?大家在最好的高中接受最好的教育,难道就培养出了这样的思想?
不会是因为网络上是匿名发言,所以就这样发泄情绪吧?人家的妈妈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怎么就要被你们这样嘲讽了?】
初蘅知道林素芬在别人家当保姆,但因为她们母女之间并没有闲话家常的传统,所以她并不知道林素芬是在陆杉杉家当保姆。
想到闻潇刚才的表现,初蘅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边往操场的方向走去,一边反问道:“这就是你不让我进去的理由?”
闻潇追在初蘅的身后,大概是怕她误解自己的意思,他笨拙地解释道——
“初蘅,我没有觉得这个职业不好的意思,但是你知道……妈妈当保姆,和妈妈在同学家当保姆,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我是怕你觉得难受……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附中是全国最好的高中之一,理所当然,这里也是全国最虚荣的中学之一。
虚荣并不全然是坏事。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要赢过别人,考更高的分数、上更好的学校。
想要在这里安然度过三年,那么每个人都要从周围同学身上获取一些优越感的。
初蘅对此心知肚明,在其他方面,没有人能在她身上获取任何优越感,那么在家庭条件上,让他们感觉优越一点,她也是无所谓的。
初蘅看向闻潇,很认真地开口道:“陆杉杉这样,是想要我出丑吗?可是……如果今天角色互换,陆杉杉的妈妈在我家当保姆,她一定会比我现在难受一万倍。”
这样一想,她就一点都不难受了。
初蘅步履不停,径直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和林素芬之间并没有太多母女情,可是此时此刻,与这个并不体面的、当保姆的妈妈划清界限并不会让别人高看她半分……既然陆杉杉是冲着她来的,那她当然应该现身。
只是,在踏入操场的前一刻,初蘅的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抓住,随即是一个老妇人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
“果果!奶奶总算是找着你了。”
初蘅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老太太、以及老太太身后的豪车和保镖保姆一干人等。
看着面前这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对方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喜悦和激动,初蘅有一瞬间的迷茫。
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要到哪儿去?
下一秒,面前的老太太哽咽出声:“果果……你和你妈妈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快让奶奶来看看!”
初蘅不带感情的想——看看,又来了。
又是一个将她同初莹,哦不,是宋莹认混的。
不过,宋莹都已经认祖归宗这么久了,怎么她奶奶还不认识她吗?
初蘅试图挣开眼前老太太的手,“你认——”
没等她将话说完,旁边扶着老太太的中年女人便满脸带笑地打断了初蘅:“哎呀,老夫人,您看这儿多晒啊,咱们找个阴凉的地方再坐下说话吧。”
“对对,”老太太回过神来,但仍紧紧攥着初蘅的手,“可别晒着我们家果果了。”
初蘅试图纠正道:“我不是——”
没等她将这句话说完,胳膊上突然被人狠狠一掐。
她吃痛,“嘶”的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瞪过去,却意外地看见了宋引那个傻子的脸。
宋引又掐了她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闭嘴”来,然后又展开笑颜,看向面前的老太太,“奶奶,您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从疗养院乱跑出来了?
医生都说了,您就应该好好待在疗养院里,随便跑出来万一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办?”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是说给初蘅听的。
他的奶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希望她不要当着奶奶的面乱说话。
听见大孙子这话,宋老夫人板起脸来,“什么叫乱跑?我来看我小孙女能叫乱跑吗?明明找到了果果还瞒着我,要不是我无意听见他们打电话,还不知道要被你们瞒到什么时候……我不跑出来能见到我宝贝孙女吗?”
说完她又拉着初蘅的手,笑眯眯的:“我们果果和她妈妈一样漂亮又出挑,远远的一眼就见着了……哎哟我们果果都比奶奶高这么多了呀!”
宋引扶住额头:“……”
一旁的保姆也满脸无语:“……”
虽然一开始宋引担心将找到妹妹的消息告诉老人家会引得她太过激动伤身,但后来他还是找了个机会,缓而又缓地将事情告诉了奶奶,甚至还将宋莹带去疗养院给奶奶看了一次。
可惜的是,宋老夫人除了心脏不好,还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典型症状就是不记事。
哪怕宋引前一天将妹妹带去疗养院给她看、她拉着小孙女的手说了一大缸的话,可到了第二天,老人家还是要坐在床上默默抹眼泪,念叨着她的果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患上阿兹海默的老人家都是这样,哪怕是上星期的事情都记不得,可十几年前的事情却能记得一清二楚。
显而易见,宋老夫人清楚地记得儿媳初逸的模样,因此理所当然地将初蘅认成了自己流落在外的小孙女。
对于老人家认错孙女这件事,宋引觉得,没必要和她争——老太太脾气执拗得很,和她争论她已经认定了的事情除了徒惹她生气,也没别的好处,所以最好什么都顺着她说。
反正她今天认的孙女明天就记不得了,所以也无所谓,只要初蘅配合一下就行了。
宋引看向一旁的初蘅。
没等他做出任何暗示,宋老夫人便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小孙女,“我的果果在外面吃苦了。”
初蘅面无表情:“……”
救命啊。
宋老夫人摸了摸初蘅身上的衣服,心疼道:“怎么穿得这样薄……里面的衣服是什么料子,怎么这么差?是人穿的吗? ”
初蘅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不是人穿的她也是从小到大这么穿过来的。
有钱人家的老太太都这么浮夸吗?她的拳头已经硬了。
下一秒,宋老夫人便照着大孙子的脑袋连敲了几下,“也不知道给妹妹置办几身衣服,你这个哥哥白当了!”
宋引被奶奶打得满头包也不敢躲,只是求饶道:“我买过了,她就是觉得穿旧衣服舒服一点,不信你问她!”
说着疯狂向初蘅眨眼示意。
宋老夫人看向初蘅,“是吗?”
初蘅很诚实:“没,他没给我买过。”
宋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宋老夫人大怒,举起手杖再次狠敲了大孙子几下,“还骗奶奶!你当的是什么哥哥?!”
而宋莹在操场外面看见这一老二小时,也惊呆了。
她走过去,讷讷道:“奶——”
宋引立刻打断她,只是对着宋老夫人高声道:“奶奶,这是我们同学。”
果不其然,宋老夫人并没有想起这个见过一面的孙女。
她看了宋莹一眼,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又握着初蘅的手摸啊摸的,“手指这么长,一看就是弹钢琴的好料子。”
宋莹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
宋引看了她一眼,也没去安慰她,更没去大费周章地纠正奶奶的认知。
奶奶难得这么高兴,没必要让她扫兴。
今天天气好,宋老夫人的精神也特别好,拉着宝贝孙女的手就要带她去吃冰淇淋。
小孙女模样漂亮又精神,宋老夫人光是看着便觉得满意极了,只是唯一令她有些操心的是,小孙女的性子有些冷,似乎不怎么爱说话。
她拉着初蘅的手,笑眯眯的:“果果是不是嫌奶奶是老人家,所以和奶奶没话讲呀?”
初蘅:“……”
嗯……的确是这样。
她没什么和老年人相处的经验,所以如果她现在回答“是”的话,这位奶奶可以放她回家吗?
当然,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宋老夫人便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宋莹,眼睛却没看向她,只是道:“叫那个小姑娘来陪你说话解闷吧。”
宋莹咬住嘴唇,眼眶越发的红了。
她不是保姆,也不是小丫鬟……为什么要她去陪别人说话解闷?
附近就有一家老字号的甜品店,等待甜品上来的间隙,宋老夫人依旧紧紧地拉着初蘅的手,笑眯眯地盯着她瞧,“我们果果长得真好。”
宋莹坐在对面,只能默默地听着她们说话。
宋老夫人拉着初蘅说了一堆她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初蘅才刚出生,虽然他们的小家庭已经和宋家决裂,但宋老夫人却时常瞒着丈夫去看孙子孙女。
初蘅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不记得。”
她的内心也在很平静地说话:救命,我想回家。
当然,宋老夫人是绝不知道小孙女的所思所想的,这会儿她正试图将自己手腕上那个成色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玉镯摘下来送给初蘅。
初蘅:千万别摘下来。
果然,宋老夫人费了老鼻子的劲儿都没能将镯子摘下来,她泄气道:“怎么摘不下来啊……”
初蘅:太好了。
难得见奶奶这样高兴有精神,宋引也笑眯眯地盯着她们俩瞧。
唯有旁边的宋莹,看着面前奶奶和初蘅亲密无间的模样,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
上一次哥哥带她去疗养院的时候,被奶奶亲热地拉着手说话的人明明是她,可奶奶为什么现在就将她给忘记了?
而且……她上次去看奶奶的时候,奶奶并没有半点要将手上的玉镯给她的意思。
为什么现在见到初蘅,就要把镯子给她?
这样一想,宋莹便更觉得委屈了。
她明明才是奶奶的孙女,可刚才奶奶对着她随手一指,就像指着个小丫鬟似的,这实在是让宋莹心里堵得慌。
初蘅她对奶奶的态度明明就那么冷淡,也半点都不会说好听的吉祥话讨老人家欢心,她凭什么这样讨奶奶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