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然后道:“……哥哥。”
听见“哥哥”这两个字,还在醉酒中的宋引瞬间愤怒起来。
大概是因为知道宝贝妹妹绝不会这样叫自己,宋引闭着眼睛,很生气:
“谁是你哥哥?哪里来的野鸡乱认哥哥?!我的妹妹只有蘅蘅一个!走开走开!”
初蘅:“……”
***
不管怎么说,最后几个人还是将烂醉如泥的宋引给折腾回房间了。
初蘅还记着傻哥哥刚才伤心欲绝的模样,因此难免有些愧疚。
她看向季褚,难得产生了自我怀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
季褚和宋引认识了快三十年,实在是太了解宋引这个狗东西的性子了。
要是蘅蘅今天因为愧疚安抚了这个狗东西,这个狗东西明天绝对能得瑟得翻了天。
想了想,季褚便含蓄道: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只有适合不适合,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照他看来,对待宋引这中狗东西,就应该残酷镇压。
他看蘅蘅现在对宋狗还是太温柔了,所以宋狗还敢发牢骚,呵。
初蘅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这会儿离电视台的人来给她化妆还有一会儿,于是便挽起袖子走近厨房,道:“我给他煮点醒酒汤。”
季褚简直不可置信:“???”
蘅蘅居然要给宋引那个狗东西煮醒酒汤?
宋狗借着酒劲儿卖卖惨就有这么好的待遇?
在蘅蘅面前卖惨不是他的专利吗?!现在宋狗也学会了?!
季褚越想越生气,可惜的是,初蘅这会儿根本连看都没心思看她,只是在翻过了冰箱之后,对一旁的季褚道:“家里没有梨子,你出去买点吧。”
季褚:“……”
心机宋狗,卖惨不要脸。
不过此刻老婆要洗心革面当一个好妹妹,季褚也不敢有异议,只得任劳任怨地出去买梨子了。
等听见季褚将车子开出去的声音,初蘅才偷偷跑去车库,将藏在自己车子里的生日蛋糕拿进了房间,藏进了冰箱里。
其实今天才是他的生日,她都记得的。
当年褚阿姨出事之后,季褚就再没过过生日了。
宋引并不清楚季褚的身世,只以为他是因为母亲所以不再过生日,所以身边的一群朋友也再没有给他过过生日。
将今天早上新鲜做好的蛋糕放进了冰箱里,初蘅又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的盒子藏进了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
她给季褚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块男表。
初蘅在六院待了三年,工资实在是不算高。
但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都在基地里,平日里实在是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那天她查了一下工资卡,发现里面竟也攒了小几十万,给季褚买一块体面些的男表当作生日礼物是绰绰有余。
所以从基地回来的那天,在候机的时候,初蘅便直接又从奶奶专门给她打零花钱的那张卡里提了几万块,凑了个整数,直接订了一块Rolex今年的限定款男表。
将生日蛋糕和礼物都藏好之后,又煮好了醒酒汤,初蘅看了一眼手表,发现人已经开车出去半小时了。
于是她打电话给季褚,道:“没买到梨子是不是?先回来吧。”
季褚开车找了半天,的确是连一家还在开门的水果店都没找到。
原本他原路返回就行,为了待会儿多在蘅蘅面前卖惨,他还是一路将车开到了五公里之外。
这会儿接到蘅蘅的电话,季褚再次开始了自己的茶味发言:“没事,我再开远点找找。我辛苦点没事,大哥的身体要紧。”
初蘅笑了,“不用买了,我用橙子给他做好了,快回来吧。”
对于媳妇儿的这个回答,季褚很满意。
宋引那个狗东西还有什么好挑的,就该有什么就给他吃什么。
挂了电话,季褚打了一圈方向盘,正打算开车回南山道。
只是他刚要发动车子,却在路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季宅的朱阿姨。
季褚见她手里提着两个保温杯,一路脚步匆匆的模样,便将车子靠边,按了几声喇叭,“朱阿姨。”
看见是他,朱秀丽也有些惊讶。
“季褚?”
季褚开了中控锁,问:“您要去哪里?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朱秀丽的脸色却微微变了,有些欲言又止:“我……我去看看你爸爸。”
说着,她又举起自己手中的两个保温桶,解释道:“你爸爸一个人在家过年,所以我送点我家里做好的年夜饭过去给他。”
季褚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开口问道:“他没去爷爷家吗?”
季褚知道的,往常每一年,季正诚都是去老宅子里陪老爷子过年的。
朱秀丽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先生今年为什么没去老宅……不过每年的今天他都是给我们所有人放假,自己单独待在家里的。”
季褚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
每年的今天,他都单独待在家里……
等到季褚一路将车子开到了别墅区外面,朱秀丽却让他就停在这里。
朱秀丽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季褚,你今天既然难得来了,就去陪陪你爸爸吧……我就不进去了。”
这一次,十分罕见的,季褚没有推辞,只是点点头,道:“好。”
季褚将车开进别墅区,一路开到了自家别墅门口。
将车停在别墅门口,季褚直接刷了指纹,然后便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整栋房子上下都静悄悄的,在这个日子显得格外的冷清。
季褚进了门,发现先前家里养的那条德牧,这会儿正懒洋洋地窝在客厅的地毯边打着瞌睡。
因为认得季褚,所以德牧并没有叫,只是从地毯上爬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跑去,那架势像是在给季褚带路。
就这样,季褚一路跟着德牧往厨房的方向走。
然后,他便看见了季正诚。
季正诚围着围裙,正站在料理台前,一板一眼地切着水果。
季褚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饭桌。
饭桌上摆了五六样热气腾腾的菜肴——都是季褚从前喜欢的。
菜肴旁边放了一只小小的生日蛋糕,还有三副碗筷。
季褚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忍着泪,又看向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季正诚。
德牧咬住了季正诚的裤腿,“呜呜”的叫着。
但也许是因为年纪渐渐大了,听觉不如从前灵敏,季正诚并没有察觉到家里来了人。
他只是伸手揉了揉狗脑袋,又拿了一段香蕉喂它,“马上开饭了。”
季褚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他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低低开口道:“爸。”
季正诚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也许是为了切水果,季正诚特意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镜。
听见刚才的那一声称呼,季正诚站在原地,许久没能缓过神来。
已经有十三年了。
妻子意外离世的那天晚上,他在暴怒和悲恸之下将隐瞒了多年的真相和盘托出。
从那一天起,已经有十三年了,他再也没有从这个孩子的嘴里听见过这个称呼。
这十三年来,季正诚没有哪一刻是不后悔的。
他知道,是自己伤了孩子的心。
可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
孩子不原谅自己,那也是应当的。
季正诚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再听见孩子这样称呼他。
季褚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一时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了看一旁桌上的饭菜和生日蛋糕,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问——
“是在……给我过生日吗?”
季正诚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爸爸对不起你。”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瞬间让季褚落泪。
他从小就不爱哭,无论小时候季正诚打他打得多狠,他也从来连哼都不哼一声。
他长到这样大,上一次落泪,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这十三年来,季褚无数次尝试与父亲和解——他真的半点也不怨恨季正诚。
可是每每看见季正诚,季褚的脑海中便会无可抑制地回想起他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
他并不是季家夫妇的儿子,他们的亲生儿子在刚出生三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无人认领的弃婴,因为那个孩子的死去,所以才幸运地被季家所收养。
因为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这十三年来,季褚曾无数次陷入深重的自我怀疑和挣扎中。
他只是一个冒牌货而已。
可到了此时此刻,季褚才知道,原来在之后的这十几年里,哪怕他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家来,可年复一年,季正诚还是一丝不苟地给他过着生日。
季正诚每一年精心准备的,不再是那个夭折了的孩子的生日,而是季褚真正的生日。
如今这个偌大的家中,只剩下了一条德牧还陪在季正诚身边。
可他还是在每一年的这个日子,准备了三副碗筷,仿佛妻子和儿子还在他身边。
季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极力掩饰住声音里的哽咽。
下一刻,他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来,道:“爸,我饿了,吃饭吧。”
***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季褚给初蘅打了电话,说是今晚不回南山道那边了,他留在季宅里陪季正诚守岁。
电话那头的初蘅愣了愣,然后笑了,说:“好。那我明天早上来给爸爸拜年。”
落地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别墅外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呼啸着的烟花声。
季正诚往外一看,就明白过来了。
“是盛家,他们家每年都要放几个小时的烟花。”
盛老先生对自家的那一对胖外孙和外孙女堪称溺爱,每年都要花大几十万放烟花秀哄一对胖宝贝开心。
季褚将客厅里的电视打开了,调到了中央一套。
父子俩一齐在沙发上坐下来。
季融融给季正诚弹了个视频。
小锦鲤在屏幕里笑眯眯地说:“大伯除夕快乐呀,你喜欢的酱肘子我偷偷给你留了两个。”
季褚的手机也是一阵震动。
公司群里的众人纷纷艾特他——
“美颜盛世老板娘呢?”
“我们全村的人都搬好了小板凳在电视机前等,老大你不会是驴我们的吧?”
“快到了快到了!已经采访到边防战士了!”
过了五分钟后,直播节目里果然出现了初蘅的身影。
公司群里的未读消息瞬间变成了99+条——
“妈呀,这个长头发的大大大美女就是我们的老板娘对不对?!”
“说好的死亡打光死亡镜头呢?为什么老板娘和旁边人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我也觉得!所以大美女是自带滤镜嘛!”
“卧槽果然是有颜任性!镜头这样怼脸都不带怕的!”
季正诚也凝神看了看电视屏幕里的人,然后笑了:“是蘅蘅啊。”
而此时此刻的初蘅,在面对着直播镜头时,也不可避免地紧张。
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
因为害怕自己直播时忘词,所以初蘅直接将先前准备好要在直播里说的内容都写在了小纸片上。
这会儿她表面上十分镇定、实际内心小鹿乱撞地开始面无表情背台词——
“大家好,我是航天六院的员工初蘅。我们基地里有五个食堂,午饭和晚饭都是两块钱自助餐,员工宿舍免费住,平时不用买新衣服,单位发工作服,工资到手多少存多少,欢迎全国的技术人才应聘。我、咳……我在六院等大家。”
季褚忍不住笑了。
这台词背的……回去肯定要挨批了。
一旁的记者大哥也是极力憋着笑,“我们这里打广告是要收费的。”
初蘅一时间也听不出来对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不准打广告,于是便微微红着脸闭嘴了。
记者大哥又笑着问道:“初主任年纪轻轻就这样事业有成,除了自己的努力,是不是背后也有家人的支持?”
听见这话,初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看了自己藏在手心里的小纸片——她原本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哥哥道个歉。
“很感谢我的家人,尤其是我哥哥,我在六院工作的三年里都没怎么给他打过电话,所以——”
只是没等初蘅说完,便被记者大哥打断了。
对方很诧异:“因为不和哥哥联系,所以事业才这么成功的吗?”
初蘅点点头,“对。”
可这话一说出来,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刚想要辩解,记者大哥已经下了结论——
“那看来初主任的哥哥对事业的影响比较大啊,只要不联系他就能事业成功啊……那要谢谢哥哥的不联系之恩了。”
初蘅感觉这话里的误会大了。
但此刻她罕见的笨嘴拙舌,只是结结巴巴地辩解道:“不不,我不是说他瘟……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因为编导在cue流程,记者大哥并没有给初蘅过多解释的机会,只是笑着道:
“我们刚才是开玩笑的……观众朋友们不要当真,初主任的哥哥真的不瘟啊。”
顿了顿,记者大哥又道:“我们来采访前,听说初主任前段时间完成了一样人生大事。方便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透露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