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薇笑着点点头。
“即熙,出发么?”雎安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思薇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惊得睁圆了眼睛,看着即熙转身一路小跑扑进雎安怀里,说着“思薇把她的佩剑给我了”。
甚至在即熙扑进雎安怀里之前,雎安已经站定微微张开了胳膊,像是料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这这……他们……即熙和雎安师兄……”思薇的舌头打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忆城抱着胳膊,摇着头啧啧感叹道:“这可真是不容易,他俩终于说开了。”
“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思薇仍然在巨大的冲击中,没能反应过来。她转眼看向贺忆城,就看见贺忆城眼里无奈的神色,他俯下身靠近她,说道:“你们姐妹在这方面的迟钝,真是一脉相承。”
“可是……即熙的身份……”
“连生死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来的。”
“……也是。”思薇其实并没有想明白,只是懵懵地点点头。
贺忆城没想到,他这样游刃有余的一句——连生死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来的,有一天会应验在他自己身上。他和思薇也算经历过生死,本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很长的路可以走。
他为此准备了他此生难得一见的耐心。
或许是对他从前漫不经心,朝三暮四的惩罚,这次他的耐心并没有用上。
雎安、即熙、贺忆城和思薇一行四人离开了白帝城直奔扬州玉周城而去,一路没怎么停顿,唯有在刚刚进入扬州地界后的姜艾停下了脚步。
姜艾是扬州有名的“赌城”,整座城里赌坊林立,几乎所有的产业都围绕着“赌”展开,常有富贾贵族不远万里来此处豪掷千金。城中建筑都贴着金箔,整座城仿佛被金子打造似的,金碧辉煌。
即熙一踏进这座城眼睛就直了,她拉着雎安的袖子指着那些房屋说道:“雎安雎安,你快看,一整座金子做的城!哇……那边贴了榜文,今日赌绩最好的人可以得到一架纯金的马车!快快快,我们去看看在哪里入场!”
她有时候会忘记雎安看不见这件事。雎安听着她雀跃的声音不由得笑起来,伸出手来挡在即熙眼前,即熙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话就停下来。
“即熙,冷静点,我们可不是来赌钱的。”他轻笑道。
即熙抓住他的手放下,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金光闪闪的房屋上收回来:“我知道啦……嗨!贺忆城赌技特别好,真是可惜!”
走在他们身后的贺忆城闻言笑出声来,他指指城中最高的那座名为“万贯”的楼,说道:“我要是跟这些赌坊背后那位老板赌,怕是要输得裤子也没有了,那位才是世上最厉害的赌徒。”
贺忆城带着他们走进那座高耸而阔气的楼阁之中,伙计走上前来,他仪表堂堂且不算殷勤,只是客客气气道:“我们这‘万贯’楼只有受邀的熟客才能进,瞧着您面生,您还是去别处玩罢。”
贺忆城从怀里拿出他的宝贝匕首,说道:“你拿着这匕首去见你家主人,她自然会让我们进来。”
伙计接过匕首就请他们先稍等,转身沿着大厅中旋转的红木楼梯往上走,即熙看着这大堂里的地毯花瓶,纱幔木柜,小声对雎安说道:“这里虽然没有外面那么金碧辉煌,但是所有的物件都是古物,价值连城,比外面还要贵上几倍。”
没过多久伙计捧着匕首下来,这次他迈着小碎步走得很快,把匕首还给贺忆城便弯腰行礼道:“我家主人说了,虽然是贵客临门,但规矩是不能乱的,还请各位进楼赌赢一局天字轮,再与她相见。”
贺忆城揉揉额头,叹息道:“她也真是的……”
伙计侧身,恭敬道:“四位客人请进罢。”
他们跟着这伙计沿着楼梯往上走,第二层往上便是喧闹的赌场,更有美人歌舞作陪。按照赌注大小及玩法,赌局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天字为最高等级的赌局,位于第五层,楼主便是要他们赢下这种赌局才可相见。
第五层没有下面几层那么喧闹,这一层装点得相当金贵雅致,甚至要有许多包厢,下注之人都坐在包厢之中以竹帘遮挡,看不清面目。他们刚刚踏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一片惋惜声夹杂着贺彩声,正是一局赌局结束。几个伙计抬着一个架子走出来,架子上似乎躺着个人,身上披着华丽的织金布。
贺忆城问这事怎么回事,伙计只说这是输了赌局的人。
思薇看着包厢帘子外挂着的天字赌局赌注,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小声跟贺忆城说道:“我们根本没有本金,这怕是要星卿宫送钱过来了。”
即熙啧啧感叹道:“要是我悬命楼还在,钱这种事情都是小意思。”
下一局正要开始,侍者站在台子上宣读下一局的玩法,那身着华丽气质不卑不亢的少年对着四面行礼,然后说道:“我这里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色香味完全一致。待会儿将有甲乙两人分别拿一杯酒饮下,大家尽可以下注赌谁生谁死,所赢之钱饮酒生者可得四分。”
贺忆城轻声一笑,他懒懒地撩起竹帘,说道:“有钱者押钱,有命者押命,是这个意思对吧?”
侍者行礼道:“正是。今日甲方为赵公子,赵公子已经连赢四场,乃是从未有过的幸运之人,另一位……”
“我来!”贺忆城轻松地从包厢跳下台中,笑意盈盈:“我们囊中羞涩,只好出命了。”
第82章 姜艾
侍者上下打量了贺忆城一阵, 说这饮酒者也不是随便能当的,虽不要本钱,却也要才貌无双才可。
说罢便请那甲方赵公子从台后出来, 已经连赢四局的赵公子果然是气度不凡,身着一袭紫色华服, 头戴玉冠, 身长玉立。他出来之后便向四方行礼,请诸位客人出题,他可当场吟诗作赋。
贺忆城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这位赵公子洋洋洒洒做长诗一首, 文采斐然,而后又当场拿起画笔作一幅泼墨写意,也是一幅佳作。
思薇看得十分迷惑,她低声问旁边的即熙,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来拿命做赌注, 即熙煞有介事地郑重回复道:“我觉得……当然是为了钱。你看看这些赌注,他要是赢了能得四成!”
她指向竹帘后包厢里的那些人, 继续说道:“你看这赌命之前还要给各位下注的老爷们展示才华。看来是赌死一个美丽又有才华的人, 让他们很有快感。就跟去屠户那里挑一只最好看的小羊羔宰了似的。”
“……”思薇皱皱眉头, 要不是现在有求于人, 这个赌坊她是真待不下去。
待赵公子展示完才艺, 贺忆城便笑着走上台中。他学着赵公子的样子向四周行礼, 然后请诸位客人点乐器,凡是点到的乐器他都能立即演奏乐曲, 琴箫笙笛各来一遍不在话下。末了他又蒙上眼睛, 用他那把匕首将一块豆腐雕出花来。
包厢里的客人们纷纷鼓掌叫好,侍者于是对贺忆城说道:“公子可作饮者,请罢。”
贺忆城朝着雎安即熙他们摆摆手, 坐在了赵公子对面。
小紫檀木的桌上摆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酒杯,里面的酒看起来也别无二致。赵公子向贺忆城低头行礼,说道:“公子先挑吧。”
贺忆城也没挑,随便拿了一杯酒。在拿酒的瞬间,他察觉到赵公子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赌场上哪里有幸运可言,不过是善于出千罢了。对面这位出千高手恐怕是看出他拿的这杯就是毒酒,觉得他肯定是个不懂赌术的蠢货,故而心生怜悯。
贺忆城无所谓地举杯虚虚地相邀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对面的赵公子也喝下了酒,向众人展示空杯。
然后贺忆城就撑着脑袋看着赵公子,看着赵公子露出惊讶的神情,上下打量着贺忆城。
“奇怪,我俩都活着,看来是有人出千啊。”贺忆城微笑着懒懒地说道。
包厢上众人一片哗然,侍者向各位行礼,说道这一局无人死亡并不作数。他再次从后台捧出两杯酒,这次贺忆城和赵公子走到了台前,在所有宾客都能看见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各拿一杯饮下。
这一次仍然无人死亡。
赵公子惊讶地看着贺忆城,贺忆城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赵公子就自信自己的出千技术是最好的吗?两轮过去了,第三局我可不会手软了。”
第三轮毒酒奉上的时候,赵公子看贺忆城的目光就谨慎而怀疑。他这次先挑了酒,仔细地盯着贺忆城,待贺忆城准备喝下的时候,他走过去说道:“不如我们碰杯一下,也算是不枉相识。”
贺忆城点点头,举过杯子和赵公子相碰。那个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手里的杯子有些异常,不禁笑起来。
他举杯饮下这杯酒,赵公子也举杯饮下。赵公子笑着看向贺忆城,颇有些势在必得的样子,却突然睁大眼睛吐出一口血来,他指着贺忆城:“你……你!”
贺忆城偏过头,无辜道:“明明自己拿的是无毒的酒,干什么偏偏要与我换呢?”
“并不是每个人赌赢都是靠出千的。”贺忆城指指自己,笑起来:“玩这个游戏,我就是靠幸运。”
赵公子倒在地上咽了气,他换了那么多杯毒酒给别人,最后却在疑心中把毒酒换给了自己。包厢里的客人或鼓掌或惊呼。贺忆城象征性地行了个礼,便对旁边的侍者说:“我赢了,可以见你们主人了罢。”
侍者笑笑,对贺忆城道:“请公子和公子的朋友们随我来。”
在伙计的带领下,贺忆城一行四人走到了第七层,侍者便停下脚步,对着那没有窗户却依凭烛火而亮如白昼的房间说:“主人,贵客们到了。”“请进。”门内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们走进门内,便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眉间点着殷红花钿,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的美人撩开珠帘,美眸含笑走上前几步抱住贺忆城,道:“小贺,真是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挑了个这么简单的赌局,我还想看看你的技术有没有长进呢!”
思薇皱起眉头,她这一神情被美人注意到,美人便松开贺忆城,笑道:“哎呀,这是你这个月的新欢?我觉得还没我好看呢。”
贺忆城苦笑着推开美人,摇头道:“魖姨,别开我的玩笑了。”
美人偏过头,笑道:“还是喜欢你叫我姜艾姨。”
魖,空耗财物之鬼,鬼王座下二十四鬼之一。
姜艾施施然坐在一边的雕花木椅上,翘起腿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贺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鬼域可能会有叛乱,就在这几天。”
姜艾神色一凝,坐姿稍微端正了些:“你为什么这么说?”
贺忆城看向雎安,雎安于是走上前来,说道:“星卿宫天梁星君柏清算出穷凶之灾,位在玉周城,实值冬至日前后。星君起卦只关心人世,灾祸是对于人世而言,却起于鬼域。自古以来,由鬼域而生波及到人世的大灾,无非是鬼众叛乱。”
猎人和猎物的关系历来微妙,存在于世千百年的恶鬼们自然不会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错误。所以由恶鬼引起的大规模灾祸实在少见。
唯有恶鬼叛乱抢夺鬼王之位时,为了获取力量战胜对方,恶鬼及其部下便会大量吞食活人,食人百万,民不聊生。
姜艾偏过头,有些不能相信地笑道:“现在的鬼王殿下十分厉害,我瞧着包括我在内的二十四鬼臣也都乖顺,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有叛乱?不过若是天梁星君的卦……他从不出错,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一任鬼王新上任没有多久,位置做得不太稳,可他沿袭前任鬼王的血脉,实力强悍又有雷霆手段,了解鬼域的人都说这位鬼王很快就能站稳脚跟。
姜艾若有所思地抱着胳膊撑着下巴,目光在贺忆城身边的三人脸上打了个转,突然上前几步靠近雎安。
已然是冬日,她却穿得很轻薄,行动间小腿在开衩的衣裙中若隐若现。
“这位先生看着很是面熟,方便把面具拿下来让老身瞧瞧么?”
雎安便伸出手来解开脑后的绳子,摘下面具。看到雎安的面容,姜艾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她转头对贺忆城说:“小贺你真是越发长进了,死了个灾星朋友,又多了个天机星君做朋友。”
说罢她又转向雎安,笑道:“不知天机星君是否还记得,多年以前有一次我去豫州,正打算享用些当地美食,您却破门而入抢走了我的食物。我要不是逃得快怕是也会死在您剑下。”
雎安微微一笑,在室内明亮的烛火之下,气定神闲道:“还有这等事情?”
“您记不得了?”
“若您说的当地美食,是指豫州人的话,我似乎有些印象,而且我非是破门而入。”雎安微微偏头,笑意浅淡:“我应该有敲门。”
姜艾似乎想了想,啧啧道:“还真是,你居然敲门了。你那把好厉害的剑呢?”
“丢了。”
“多年不见,丢了剑又成了瞎子,真是好生可怜,这旧怨倒让我不好追究了。”姜艾掩唇轻笑,伸出手去想挑雎安的下巴,却被他淡笑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还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当时我便想着要是死在你这么俊俏的郎君手下,倒也不错。可以借着你的剑摸到你的脸、肩膀、胸膛……”
即熙默默插进这二人之间,面对着姜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不管旧债了,咱也别搁这里追忆了罢。”
姜艾看看即熙又看看雎安,掩唇了然地笑起来,笑得无比放肆,道:“有趣,真有趣。”
姜艾转过身在她那富丽堂皇的房间的波斯地毯上走了几步,她赤着脚,指甲上涂着鲜艳的红色,踩在洁白的地毯上,风情十足。
“你们想进玉周城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鬼王殿下现如今正在玉周城里,他素来不喜欢你们这些修士,近来心情又不好,你们此时拜访怕是要被他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