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祁景回过头,看着半掩的书房门。门里的灯光闪烁得刺眼。
他没回复,咬着烟沉默了很久。沉默干涸的心里却浸了一些水意。
也许云及月当时说的是气话。
她怎么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
哼着秀场经典电子乐回到左河香颂,云及月一头栽在柔软的沙发上,心里的怒火已经被消磨得不剩多少。
她准备将进度实时汇报给云野,谁知道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打通。
最后只能发给云野万年长草、永远不在线的微信:【离婚提了,过几天拟协议。】
又把这条消息复制粘贴给了秦何翘。
秦何翘始终是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啊!!】
云及月:【你吵到我了.jpg】
秦何翘:【江祁景说了什么,复述给我,我要听我要听!】
云及月:【我说我移情别恋很久了,不想给他这种绝世好男人戴绿帽,于是主动提出了离婚。江祁景当然就同意了啊。】
秦何翘:【给他这种绝世好男人戴绿帽?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
笑完之后,秦何翘又回过了神;【你说的移情别恋是骗他的吧。】
云及月有点不好意思地打字:【也不算……】
秦何翘:【???】
云及月:【就……我在我家发现了一封情书,是我十年前不知道写给谁的。】
云及月:【但是我看了之后情绪波动特别大,我觉得我失忆前还是喜欢那个人的。】
再加上徐文绣和宁西各种从旁佐证,以及江慕言人确实像她会喜欢的类型……
大抵就这么确认下来了。
秦何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
云及月抬头望天,羞耻地捂住脸,长长叹气。
但她也不想给秦何翘撒谎,诚实地回:【江祁景弟弟……吧?】
秦何翘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隔了五分钟后删删减减凑成了一段完整的短小的话:【反正不是江祁景就行。】
——不是江祁景,什么都好说。
云及月轻哼一声,直接发语音过去:“你操什么心,我看上去像是会喜欢江祁景的人吗?”
她只想离婚,谢谢。
秦何翘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你妈之前给我发了你的小城堡。】
接着就是几十张照片。
照片上有秦何翘的文字备注。
有些建筑风格古典昏暗,这是买之前久未打理的样子。
有手绘的设计图,上面还有何琣女士修改的痕迹。
也有已经装修好的一角,浪漫且华丽。
云及月真的心动了:【我能过上每天从几百平方米的天鹅绒大床上醒来的生活了吗?】
秦何翘:【你有个床比你在左河香颂的卧室还大……】
云及月:【?】
秦何翘:【床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不过现在已经被何姨拆了。她觉得把多余的位置划出来给你做首饰展览柜更好。】
秦何翘:【她说反正你就是散散心,也不会长住。所以实用功能做得一般,主要是给你做个收藏和展示的地方。】
何女士深得她心。
想到自己美好的单身生活,云及月精神一凛,连水都不想喝了,跟秦何翘聊完后就赶紧爬起来去健身室做瑜伽。
她马上就是住在尖顶城堡里货真价实的小公主了,不再瘦一点怎么行!?
敷完面膜即将睡觉的时候,微信忽然又来了消息。
她原本以为是秦何翘,打开却看见了云野的名字。
云野发来了一条长语音。先是表明他朋友刚接手了父亲的律师所,可以给拟定离婚协议提供帮助,又是充满歉意地阐明了他之前被夺命连环call却不回消息的原因:
他和江慕言合作的项目出了一点小岔子,紧急处理善后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实在没时间腾出来回她的电话。
云及月撑着脸,声音绵软:“那哥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晚安安。”
云野边笑边跟她说晚安,又转发了一条朋友圈爆款文章:《震惊!离婚竟让女人年轻十岁!》
云及月:“……”
她不就是撒个娇吗!?
云及月撇了撇唇,尾音拖得长长的,很是不满:“下次不说了。”
云野连忙哄人:“我错了,我手贱,月月乖,月月早点睡,月月晚安安。”
放下手机后,云及月才开始回想这个很重要的问题——云野说的那个岔子,和江祁景到底有没有关系?
江锋的事情,势必会波及到江慕言的投资。
但是看在云野的面子上,江祁景肯定会点到为止。
是什么让江祁景连大舅子的面子也不顾了……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总结称一句话。
……她对不起江慕言。
她真的对不起江慕言。
她之前实在是太生气了,才会为了气江祁景什么也不顾,把江慕言牵扯进来。
云及月将脸埋在枕头里,浓烈的愧疚感浮上心头。
她甚至想现在就洗漱打扮,去江慕言家门前给他负荆请罪。但是大晚上的,万一江慕言是独居,他们孤男寡女也不太好……
啊啊啊啊她好后悔!
她已经后悔到了——如果江慕言在她面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种程度。
江慕言这么温柔耐心又细致的人,还是她的初恋,虽然现在不在一起了,也不能随随便便辜负人家。
她甚至开始畅想明天的家宴了。
她一定得去要江慕言的联系方式,把事情解释清楚。补偿什么的,都好说!
云及月一整晚都在想这件事。
以至于睡觉的时候,梦里还时不时浮现出江慕言的脸。
*
第二天去江家,云及月又把上次见江锋徐文绣时穿的那套,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只是和上次有所不同。
她跟江祁景已经把离婚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以前是貌合神离,现在貌也不合了。
去江宅的路上,他们俩都非常有默契地一路无话,甚至省去了以前要背问答的环节。
反正这次的家宴,江老爷子也不会有空来问她“你和祁景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这种家长里短的问题了。
江锋江慕言到场,商量的内容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财产分配。
也不知道让她去做什么。
难道江老爷子觉得带着她这种顶级花瓶,能让江祁景更有面子吗?
这个问题在见到江老爷子那一刻就有了答案。
老爷子雪鬓霜鬟,脸上虽布满了皱纹,眼神却一如年轻时那般锐利。
他看见云及月,眼神微微放缓,打趣道:“及月怎么也跟来了,难道担心祁景在我这有危险不成?”
云及月怔住,别过脸疑惑地看向江祁景,又移到江老爷子脸上。
她咬了咬唇瓣,非常违心地回答:“就、就想多看他几眼……”
江老爷子了然地点头,笑:“你们年轻人啊。”
他又转过头,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宝贝孙子,恢复了平日的凌厉:“我去见阿武,你和及月先休息一会儿。”
江祁景轻轻颔首。
送走了江老爷子,云及月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没好气地问:“你爷爷的意思是我本来不需要来的吗?”
“你走之后,爷爷和我打了电话,说暂时不麻烦你多跑一趟。”
江祁景薄唇轻启:“可惜你走得早,没听见。”
云及月:“……那你为什么不转告给我?”
“你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云及月磨了磨牙,忍住想立刻走人的念头。
她深呼深吸,仰头喝了几口柠檬水,声音被冷水浸得微凉:“江总,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你不愿意跟我离婚的,不太好吧。”
云及月越想越觉得她被江祁景骗了。
好憋屈。
她站起身,主动告辞:“你们的财产分配可是家庭机密。我这个外人就不旁听了。”
江祁景:“你去哪儿?”
“后花园。”
或许是被这个词勾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男人的神情冷了几度。
云及月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皮笑肉不笑地补充:“我一个人去后花园逛逛。”
她咬重了前四个字。
……
江宅的后花园和左河香颂的种植园没什么两样,云及月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新奇,多看几次就腻味了。
她坐在藤木摇椅上,一边百般无聊地喝着花茶,一边岁月静好地摆拍了一套九宫格自拍,P妈不认后开始例行发微博:【等春天。】
发完之后,云及月顺手把有关江祁景的微博全都转为仅自己可见了。所幸的是没有几条,操作起来非常快。
打开新发微博的热评,却又看见了不想看见的名字——
【及月好好看啊!江祁景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
竟然有一万多个赞。
云及月很想回一个“是的”,但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删除。
她要独自美丽。
江祁景这个名字从她的视线里滚出去。
做完这一切,云及月将无聊地以前没发过的库存照片都精修了一遍,抬眼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抬头揉了揉略微酸痛的脖颈,伸了个懒腰,顺便一眼就看见了从昨天开始就想见的人。
江慕言站在楼梯上,一直都在看着她。
见她终于发现他了,轻轻地笑:“下午好啊。”
云及月眨了眨眼睛,长卷的睫毛紧张地颤了颤:“……下、下午好啊。”
她接着问:“你不是应该在客厅或者书房里面吗?”
江慕言走过来,温温地道:“我身份尴尬,一直留着不合适。”
他毕竟是个没有被列入族谱的私生子。
即便这个身份并不是他能选择的,但他一出生就带着原罪。
财产分配这种问题上,即便有法律保障,他也始终处于劣势。还不如早早退出,等江锋和江祁景这对亲父子对峙。
云及月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比较好。
面对江祁景她能巧舌如簧骂他八百遍。
可是看见江慕言,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冒冒失失地说些不该说的。
强烈的愧疚感让她面对江慕言时,充满了无措。
云及月想了想,强行引入正题:“我们可以……交换电话号码吗?”
有些事不适合当面说,太尴尬了。找个时间编辑一条长短信将一切都解释清楚,显然更合适。
江慕言错愕了一下。
云及月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受伤。
这受伤也是有有迹可循的。
以前是初恋,情书里面还说他们俩互发短信,联系方式什么的肯定都能倒背如流。
现在她来找他要电话号码,难免会让江慕言有一点失落。
云及月又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有些不妥。
谁料江慕言并没有深究,温声将他的号码念了一遍,又抱歉地道:“我的手机还在书房里。”
云及月拨打了这个号码:“没事没事,你回去翻未接通就可以看见我了。”
“我的工作号码和私人的一致,经常会有很多陌生电话,可能分不清。”江慕言弯腰,从藤木小茶几上拿过圆珠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写在我手上吧。”
云及月起身,接过笔,将十一个数字整整齐齐地写在了他手侧。
圆珠笔出墨出得极其艰难,常常要描好几遍才能看清楚字迹。
她的手时不时蹭着江慕言的手。
而江慕言低下头看着她写数字的时候,脸离她有一点近。
云及月想和他拉开距离,却又怕被江慕言误解成她在嫌弃他。
……算了。
她已经很对不起江慕言了,不能再伤害江慕言脆弱的内心。
而且江慕言的皮肤怎么比她一个精心保养的女人还要好,嫉妒了。
短短半分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放下圆珠笔之后,云及月长舒一口气:“我先回去了。”
她再待下去,肯定又得被误会。这次误会的人可能不只是江祁景,还有江老爷子。
江慕言抬手跟她道别。
云及月也挥了挥手,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去。
她捏了捏裙摆,声音软润纤细:“……对不起啊。”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云及月很快就离开了。
等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江慕言低下头,看着手侧那串数字。
他的唇勾了一下,露出一丝察觉不出的、愉悦的笑意。
他该说那句对不起才是。
谁让他如此贪图……她的愧疚感。
那是最接近喜欢和爱的东西。
…………
云及月为了自己进进出出的理由更正大光明一点,特地向保姆讨要了一盘草莓。等下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己给江祁景去洗草莓了。
至于为什么会洗两个小时?
当然是因为她太爱江祁景了,洗得很细心,嘻嘻嘻。
谁知道这三代同堂已经谈完了,回到客厅不言不语地尴尬着。
云及月的出现正好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她原本打算把草莓拿给江祁景就跑。谁能想到江老爷子和江锋都在这儿盯着,看她到底是不是只走个过场。
云及月淑女地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再次向长辈柔声问好。
又磕磕巴巴地解释了自己来的原因:“我是来给祁景……送水果的……他忙了一个下午,可能、可能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