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做出装病,来躲避送灵,已然是憋屈在心中。
队伍中,圣上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众皇子后妃,除了圣上外,其余人皆低着头,不管真假,脸上都一片哀伤。
忽地,这时,从后方跑过来一个奴才,到金棺时,他脚忽地一崴,身子倾斜,眼看着就要撞在了抬金棺的宫人身上。
惹起一阵惊呼。
“小心——”
前方圣上和傅昀等人刚回头,就听见“砰——”一声,后方金棺倒了一地,砸压在一侧的宫人身上。
顿时叫几个宫人脸色惨白。
这一岔子,叫送行的人皆提起心来,倏然皆跪了一地,瑟瑟不敢出声。
一片混乱,金棺中的陪葬物散了一地,满目琳琅。
可待众人看清棺中情景,空气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离得近的几人呼吸一凝,陷入呆滞,好不容易回神,忙惊恐地低下头。
傅巯呼吸稍浅淡些,他袖子中的手紧紧握起,眸子中的平静温和第一次被打破。
傅昀也是一愣,反应过来,他几步跨上前,翻过那陪葬物,扒着金棺找了半天,浑身顿时僵在那里。
另一侧,圣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隔了好半晌,茯苓似才堪堪回过神来,她颤着手去翻棺材,声声带泣:“……娘娘?”
她翻遍棺材,也没找到应该躺在金棺里的那个人。
她惊恐着,回头去看圣上。
圣上垂眸去看她,似将怒意皆压下,他看似平静地一句:“贵妃呢?”
送贵妃入陵,而贵妃却不在棺中,贵妃呢?
茯苓似陷入疯魔中,不断在翻找着金棺。
在一旁的傅昀看不下来,伸手拦住了她,板着脸,声音冰冷:“茯苓姑姑!”
茯苓浑身一僵,似清醒过来,她忙忙爬了几步,爬跪在圣上脚边,眸子皆恨和慌乱:“皇上!快找娘娘啊!”
圣上似抬了脚,傅昀眸子一变,跨步不动声色地将茯苓挡住,垂头,冷声说:“父皇,如今要紧是先寻到珍母妃的尸身,这歹徒既这般龌龊连尸身皆盗,若是起了何心思——”
他倏地哑了声,说不出后面的话。
圣上终于回拢了一丝理智。
贵妃的尸体一直有人看着,是今日放才闭棺,若是被盗,也只有今早的那会儿功夫。
圣上倏地回神,上前一步,厉声:
“来人!即刻回宫!”
“传朕旨意,让禁军领命,即刻搜查整个长安城,务必找到贵妃!”
他阴沉着声,一字一句:
“一旦发现何人私藏贵妃,满门抄斩!”
茯苓听着这几道命令,她哭声似顿了下,又似没有,只余埋头痛哭。
不过片刻,整个长安城只剩肃条安静。
圣上快步回宫。
茯苓还跪在金棺前哭着。
傅巯松了袖子中的手,他敛眸,深深地看了眼茯苓的背影。
蓦然,他无声轻笑了声。
下一刻,他甩袖离去。
宫中,禁军快马加鞭地将圣上旨意传回宫中,御前伺候的人,领着宫人和一队禁军四处搜查宫殿。
周韫听见动静时,就知晓事情成了。
殿门被敲响,宫人恭敬的声音响起:
“侧妃娘娘,奴才奉圣上旨意,搜查后宫。”
周韫躺在榻上,锦被盖得严实,她说:“进来吧。”
搜宫的是御前的人,对周韫这个贵妃的侄女,也甚为客气。
周韫却拧起眉,不安地问了一句:
“公公,可是出了何事?”
那公公一顿,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
侧妃如今身子受损,连给贵妃送行都不得,如果再受刺激……
他可担待不得。
可他不说,这事闹得这般大,侧妃娘娘早晚也会知晓。
公公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是送贵妃入陵的队伍出了差错。”
说罢,就见侧妃怔住,他忙忙低头,余光见宫人没搜查出什么,他也不敢久留,忙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待宫人退出去后,周韫才敛了表情。
不过,只这般,她眉梢还是生了一分焦急。
时秋见此,瞥了眼四周,才压低声说:“主子不要担心,纸条上,不是说了,娘娘如今无事的。”
周韫听言,摇了摇头,她沉眸说:
“若是找到了姑姑,自会没事,可若没找到呢?”
时秋一愣,她忙说:“可纸条不是说娘娘在的地方吗?”
纸条是有人送来的。
茯苓只看了一眼,就说这纸条是沈大人送来的。
周韫当时稍惊。
沈青秋为何送信而来?
待看清纸条写的何话时,她险些晕了过去。
沈青秋说,贵妃如今已不在棺中,要让贵妃平安无事,务必在送贵妃入陵这段时间,找到贵妃。
而贵妃就在东宫中。
茯苓说沈青秋尚可信。
周韫不怀疑茯苓的话,可她对傅巯也尚有一丝了解。
他不会叫旁人知晓他所有的底牌。
沈青秋知晓的地点,真的准确吗?
周韫不敢确信,却只能寄一丝希望。
时秋扯着帕子,皆是不解:“太子是变态吗!为何要盗娘娘的……”
她咬了咬牙,有些说不出那两个字。
周韫听了她的话,却脸上褪了些血色,泛着些白。
为何盗姑姑的尸身?
她倏地想起几年前,她在东宫看的那一幕,她攥着锦被的手稍轻颤。
许久,她哑声问了一句:
“皇上在姑姑口中放了颜灵珠?”
颜灵珠,红赤如血,是活生生将玉珠塞进将死之人喉间,用生人血浇灌,待多年后,才得一赤血色的珠子,颜色煞好看,配其药物,可使死人永葆颜色不变。
故而,此珠唤颜灵珠。
可颜灵珠难得,用万千将死人方可得一珠。
方法过于残忍,而且这般法子得来的珠子过于阴晦,周韫喜欢赤红色,却也不爱这颜灵珠。
嫌它晦气。
可总有人喜欢这些,是以,这颜灵珠虽少,却总是有的。
以圣上待姑姑的心思,必定会保姑姑尸身不腐,将这颜灵珠放入姑姑口中。
待时秋迟疑地点头后。
周韫浑身一僵,顿时知晓傅巯为何要盗姑姑的尸身。
她原以为,姑姑已去世,傅巯不会对姑姑动手,谁知他竟这般不择手段!
周韫倏地起身,她抓紧时秋的手,眸子殷红:
“查,就算动用姑姑在宫中所有的人手,也必须找到姑姑!”
时秋惊呆,茫然地问:“主子,这究竟怎么了?”
周韫咬唇,似又想起多年前一幕,浑身一抖,堪堪说:“他……想要姑姑的……脸……”
时秋一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要娘娘的脸?
如何要?
简简单单几个字,愣是让时秋生了一后背的冷汗。
周韫捂着唇。
脑海中似又想起当年那幕。
她常进宫,常遇傅巯,傅巯待她甚好,近乎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她曾以为,在宫中,除了姑姑外,只有傅巯待她最好。
年幼时,她也常将“太子哥哥”四字挂在嘴边。
直到几年前,她去东宫寻太子,却撞见那幕
傅巯那时甚宠爱一侍妾,便是周韫年幼时,也觉那侍妾极美,一双狐媚眸子,似勾人入魂。
可偏生那日,那侍妾被堵住唇,刀片从她脸颊边缘一点点剥起。
她看见那侍妾疼得眸孔睁大,似要活生生地疼死过去。
平日里温和的傅巯,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脸上挂着一如往日的温和的笑,甚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持刀的人手一丝不抖,待整张脸皮被剥下来,清洗过后交给傅巯手中。
傅巯嘴角的笑才深了一些。
而那往日自持美貌的侍妾,脸上只余血肉模糊。
周韫不记得她是如何逃出东宫的,只记得那段时间,她每日夜间皆是噩梦。
回了郭城,也好久才缓过来。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进过东宫。
傅巯常似伤心地问她,是否和他疏远了?
周韫都只觉,是一条阴凉的蛇趴伏在她耳边,吐着蛇信子,掠过一抹凉飕飕。
周韫捂着脸,蜷缩起身子,想起她有孕后,傅巯做的一切。
忽然有些恍然大悟。
是她忘了,以太子这般,怎么可能任由她有孕?
否则,岂不是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想要她这张脸,自不会愿意让她有孕,而致使这张脸出了瑕疵。
周韫打了个寒颤,咬牙堪堪吐出一句话:
“他……就是个疯子!”
第67章 美人图(补更)
没人知晓周韫的急切。
圣上回到宫中时,脸色阴沉,冷眼扫过禁军:
“找到了吗?”
贵妃被盗,只可能是在宫中这一段时间,所以,贵妃如今所在之处,最有可能的,还是在宫中。
这也是圣上反应过来,立即回宫的原因。
裴时尚在郭城,禁军由副统领掌管,闻言,立即上前:“回皇上的话,后宫皆已查过,只剩……东宫还未查。”
说这话时,副统领迟疑地朝傅巯看了一眼。
圣上丝毫没有因为东宫二字而变了脸色,只阴沉着脸,问:“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副统领徐盛立刻不敢迟疑,拱手应声:
“是!”
络青跟在傅巯身后,见此,不由得变了些脸色,情不自禁地压低声喊了句:“殿下?”
他可是知晓,如今贵妃的尸身就在东宫中。
眼看着禁军就要搜查东宫,他如何能不心生慌乱?
只是,他刚刚出声,傅巯就回头凉凉地觑了他一眼,络青倏地噤声。
徐盛带人直接进了东宫,他持圣上口谕,东宫的人也不敢拦他。
太子妃遥遥地站在长廊上,贵妃丧间,她还是一袭素衣,格外漠然地看着禁军的人,待禁军进了前院后,她才稍稍敛眸:“回吧。”
身边的贴身宫人惊疑:“太子妃,我们不等禁军的人离开后,再回去吗?”
就这般什么都不顾?
太子妃摇了摇头,话音甚是平静:
“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若是这般简单就叫禁军在东宫查出什么,傅巯这个太子早就坐到头了。
宫人想起殿下往日的手段,浑身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什么话都不敢说,扶着太子妃回房。
太子妃转身之际,耳边的青丝稍稍扬起,脸颊边缘显然一道浅淡疤痕显露。
宫人不小心觑见,忙心悸地移开视线。
将要跨进房间时,宫人才迟疑地说了一句:“太子妃,昨日沈大人——”
她咬了咬唇,又噤了声,偏生这半句话,叫太子妃的步子一顿。
太子妃堪堪抬眸,朝宫门处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些许恍惚和悲凉。
半晌,她才闭上眸子:
“他何必呢。”
何必为了旁人和殿下作对?
明知讨不得好的。
宫人不敢接话。
她曾受过沈大人些许恩情,才会提上这么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才抬手,轻轻抚了抚脸侧的疤痕,她身子轻轻一颤,才抬眸扫了眼禁军的人,堪堪平静地说:“让人给他们指个路。”
宫人呼吸稍轻,无声地低下头。
太子妃说完那一句话,就不再管东宫的纷乱,她踏进殿内,坐到了梳妆台前,静静地透过铜镜看着自己。
她阖眸,轻叹了一句:
“这伤又快好了。”
话落,宫人脖子一缩,死死埋下头。
忽地,太子妃抬起手,抚上脸颊的疤痕,长长的指尖抵在疤痕处,稍一用力,指甲刺破脸颊,殷红的血珠溢出来。
一滴一滴落在梳妆台上,染红了锦白的绣帕。
她脸色甚为平静,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般,只手指轻颤着,抚过脸颊,最终似病态地伏在了梳妆台上。
身旁宫人看得眸子皆红,却哭着不敢多劝一句。
雎椒殿内。
傅昀回宫后,就进了雎椒殿,刚推门进来,周韫顿时转过头看向他。
一见他脸色,周韫就猜到,姑姑的尸身还未找到。
她脸色顿时难堪。
傅昀拧眉走近,伸手按在她肩膀上,低声安抚:
“别担心。”
周韫挥开他的手,咬声:“爷要妾身如何不担心?”
姑姑一日不寻回,落在傅巯手中,一日就不得安宁!
她清醒时,总是唤傅昀“爷”。
尤其在这种时候,莫名地刺耳,似刻意拉远距离般。
傅昀脸色冷了冷,拧眉,沉声叫她:
“韫儿!”
周韫咬唇噤声。
她眸子倏地染了泪意,低敛着头,攥着傅昀的手,低轻地说:“妾身害怕……”
她总这般,刺疼旁人之后,又刻意低低服软。
叫人对她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心中只余一抹无奈。
傅昀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弯下腰,抬手抚着她的青丝:“我一定找到珍母妃。”
他素来爱唤珍贵妃,珍母妃。
整个皇宫中的皇子,也只有他有这个殊荣。
周韫咬唇,许久,她拉过傅昀,咬着唇,一字一句地说:“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