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份例中的四道菜,样样精致盛大,碟碟盏盏算起来绝不止四道。不仅如此,杨婆子还时不时来给唐师师送点心、甜品、时令生鲜,这可远远超过份例了。
唐师师感叹,难怪无论宫廷还是后宅,每个女人都想往上爬。被讨好和被忽视,实在差太多了。
曾经唐师师是被忽视的那个,她在唐家衣食住行虽然不缺,可是样样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苏氏和唐燕燕母女捏着管家权,每次无论唐师师要什么,苏氏总是以“公中钱不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理由推回来,有时候,甚至连林婉兮的药材都克扣。
而现在呢,王府衣料首饰每次都是先送来给唐师师过目,等唐师师挑完了,才会送给另外几人。生鲜蔬果先紧着唐师师,她一句话没吩咐,大厨房甚至会主动送点心来。
果然啊,被人讨好的滋味,只要尝试过一次,就不想再放开。
唐师师笑了笑,说:“难得他们有心,盛一碗过来吧。”
“是。”杜鹃应了一声,舀了碗乳酪,放到唐师师面前。唐师师搅动,尝了一小勺,甜而不腻,奶香酥软,做得很好。
唐师师放下勺子,说:“不错。她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杜鹃给唐师师布菜,闻言,随口道:“谁知道呢,可能是今日世子妃大刀阔斧清理人手,把他们吓到了吧。厨房总管可是肥差,杨婆子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如今世子妃接手中馈,杨婆子怕查到她身上,提前来讨好姑娘也说得通。”
唐师师吃了一口豆腐,问:“世子妃?”
“对啊,姑娘,您今日在书房,不知道府中发生了大事。世子妃抬了两个人当妾,下午时召集全王府的下人,好生训斥了一通,说是要肃整门风,整顿纪律。世子妃还说她这个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不会放过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人。”
唐师师嗯了一声,说:“这么巧,我就是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那一波人。”
“姑娘您说什么呢。”杜鹃笑道,“您在王爷书房当差,连世子大婚都不歇假,多受重用啊!您身担要职,模样又一等一的好,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唐师师呵呵一笑,并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王府中人都觉得她在书房特别受重用,她是个女子,还是姚太后送来的女子,可能会被靖王信任吗?
不可能的。她在书房里,每日抄着根本没有用处的书,只是拖时间罢了。机械,重复,永无出头之日,还全年无休,不允许迟到早退。
唐师师心里苦,可是她却没法说。
杜鹃一边给唐师师夹菜,一边试探地问:“姑娘,世子妃抬了周美人和任美人为妾。我们要不要送些贺礼过去?”
“贺什么?贺她们给世子当妾吗?”唐师师用帕子擦了下嘴角,慢慢说道,“不要管宜年院的事,无论抬谁,宠谁,都有世子妃做主,和我们没关系。世子妃如今是王府的新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许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都安生些,专注自己的事,不要出去寻衅挑事,世子妃无论安排什么,都应下,知道吗?”
杜鹃一听唐师师的话音就明白这不是玩笑,她束起手,恭顺应道:“遵命。”
晚上夜深人静时,唐师师翻书,看到了新的剧情。原书中,卢雨霏也早早进门了,而且一进府就大刀阔斧,雄心勃勃。赵子询有新鲜感在,对卢雨霏还算礼遇,卢雨霏在大婚第二天就连着抬了两个妾,明为贤惠大度,实则用任钰君分周舜华的宠,挑拨她们两人的关系。
卢雨霏确实成功了,任钰君和周舜华越来越生疏,再也回不到当初。然而卢雨霏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纳妾开了一个头,之后就再也止不住。妾室分薄了周舜华的宠爱,同样分薄了她的。
这是周舜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她经历了从贵女到妾室的巨大落差,生活用度被卢雨霏暗暗克扣,最好的姐妹成了捅向她的尖刀,最可怕的是,连赵子询对她也淡了。
身边突然多了这么多女人,赵子询还能有多少精力分给周舜华?书里是这样形容的,“周舜华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不去管嚣张跋扈的世子妃,也不去听最近谁又得宠的消息,一心一意过自己的小日子。她相信湖水边的那个少年对她是不同的,她现在越落寞,等后来赵子询得知一切,就会越心疼她。周舜华在等,等一个绝地反杀的机会。”
唐师师立刻翻到目录,去找周舜华“绝地反杀”的机会。在目录上看不出什么,大部分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形容,根据题目,实在没法猜出内容是什么。唐师师根据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找到一个标题中有春有花又有欲的,一看就是那种戏的章节,逆着往回推,试图提取标题中的关键字。
附近几章都提到了“爆竹”、“贺岁”、“烟火”等,看起来像是除夕时候的事情。唐师师摸着下巴,慢慢琢磨:“除夕……”
莫非,周舜华翻身的契机,就在过年期间?唐师师看了眼月色,如今已经进入十二月,很快就到除夕了。
又到了猜剧情的环节,唐师师头痛地捂住脑子,她真的理解不了男女主的思路,导致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了。唐师师生怕又选中了错误的选项,她出于稳妥,保守地决定最近先按兵不动,等确定看到女主动手了,她再出面抢。
唐师师心惊胆战地想,这回,总不至于出错了吧?
唐师师和杜鹃才提过世子妃,没想到没过几天,卢雨霏竟然派人来请唐师师叙话。
唐师师本能警惕,提着心前去宜年院赴约。宜年院的红绸还没有取下来,处处可见大红的喜字。卢雨霏的奶嬷嬷亲自给唐师师打帘子,冲里面喊道:“世子妃,唐姑娘来了。”
唐师师刚刚进门,卢雨霏就满脸笑意地迎过来:“原来是唐姑娘来了。我刚刚打了个盹,没注意外面的声音,唐姑娘来了怎么不派人说一声,我好去门外迎接你。”
唐师师同样笑着地说客套话:“不敢,世子妃身份尊贵,我哪敢让世子妃迎接。是我来的不巧,打扰了世子妃休息,给世子妃请罪。”
唐师师作势行礼,卢雨霏赶紧扶住唐师师的胳膊,嗔怪道:“唐姑娘千万不能这样说。你是父亲身边的得力人,这些日子多亏了唐姑娘照顾父亲,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你?瞧我,一高兴就完了礼数,唐姑娘快到里面坐。”
卢雨霏拉着唐师师坐下,唐师师坐到罗汉床上,正在卢雨霏对面。她坐好后,丫鬟鱼贯上前换茶、放糕点,等一切收拾利索后,两个宫装打扮的丽人上前,给唐师师行礼:“唐姑娘万福。”
唐师师早就看到她们俩了,一直装作不知,直到现在,她才将视线落到这两人身上,装作慌忙地避让道:“是我疏忽,竟然没看到任姐姐和周姐姐。我怎么敢当两位姐姐的礼……”
卢雨霏按住唐师师的手,说:“唐姑娘这是说什么话,你是我的贵客,妾室给你行礼,怎么当不得?唐姑娘要是再这样说,就是看不起我了。”
唐师师确实也只是装个样子,她戏做够了就坐好,说:“既然如此,我就斗胆了。两位,请起吧。”
周舜华和任钰君一直保持着蹲身的动作,期间唐师师和卢雨霏说话,她们就垂着头,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姿势。听到唐师师发话,她们才道:“多谢唐姑娘。”
周舜华和任钰君鱼贯退到一边,垂头敛目,如同恭顺的兔子一样。唐师师手里端着茶,踩着脚踏,坐在温暖富丽的罗汉床上,问:“世子妃这次,叫我来有什么事?”
卢雨霏笑道:“不瞒唐姑娘说,我这次叫你来,确实有桩事想请唐姑娘帮忙。”
“哦?”唐师师将茶放在桌上,说,“愿闻其详。”
“马上就是除夕了,我是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才第一次上手就操持这么大的宴席,心中实在忐忑极了。我请唐姑娘来,是想问问除夕节庆的事。”
“问我?”唐师师着实有些吃惊,她说道,“世子妃,我只是侍女,进府的日子不比你早多少,这些事情我也知之甚少。如果世子妃真的拿捏不定,不如去问彤秀姑姑。”
“我已经和彤秀姑姑要了往年的定例,不好意思再麻烦姑姑了。”卢雨霏说,“而且,这次除夕宴和往年不一样。往常王府里人少,除夕宴随便吃一顿饭就了事,着实有些凄清。今年,我想要大办。”
唐师师眼眸一动,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刚刚嫁入靖王府,连下面人手都没摸清,卢雨霏就敢大包大揽地承办除夕宴,还要放话要大办。这位世子妃对自己,就这样自信?
唐师师笑笑,不再提建议了,而是顺着卢雨霏的意思说道:“听闻世子妃闺中十分能干,如今看来,王爷选人的目光果然没错。不知,世子妃打算如何大办?”
卢雨霏听到称赞,脸上的笑容真切许多。自进门来,卢雨霏对唐师师一直客客气气,但是这种客气完全是浮于表面的,其实卢雨霏的眼角眉梢满是骄傲轻视。
她是出身清白的官宦嫡女,如今还是世子妃,怎么会看得上一群以色侍人的美人?即便这群人来自宫廷也一样。
卢雨霏拿出单子,说:“这是我粗拟的歌舞单子,唐姑娘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唐师师接过单子,垂眸一扫,发现上面连时间、剧目都安排好了,哪是来征求意见的?唐师师放下东西,点头,煞有其事说:“安排的特别好,我非常喜欢,没什么要改的了。”
卢雨霏赶紧问:“唐姑娘时常跟在父亲身边,想来对父亲的喜好十分了解。不知,依唐姑娘看,父亲会喜欢吗?”
这唐师师哪儿知道?她面不改色,说:“世子妃放心,王爷就喜欢这个类型,世子妃放手去做就是了。”
卢雨霏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实的笑容:“那就好。多谢唐姑娘。”
她们这里说话间,外面小丫鬟突然报:“世子回来了。”
唐师师一惊,才想到赵子询这几日放假,并不需要去书堂。唐师师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说:“世子回来了,我不便打扰,这就告退。”
卢雨霏没料到唐师师这么利索就要走。她意思性地挽留一句,就送唐师师出门。毕竟,卢雨霏也不希望自己和赵子询说话的时候,旁边杵着另一个女人。
赵子询进入正门,正好看到唐师师掀开珠帘,从内室出来。唐师师看到赵子询,含笑点了点头,轻轻行礼:“世子万安。”
赵子询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唐师师。
卢雨霏跟出来,站到赵子询身边,低声嘱咐唐师师路上小心。唐师师笑着点点头,伸开手,由着丫鬟给她系上斗篷,戴好暖耳和护手,最后,握住手炉。
眨眼间,唐师师就打点妥当,服饰精美,隆重明艳。她对卢雨霏说了声“世子妃留步”,然后看向赵子询,颔首示意,就掀开门帘出去了。
看起来光鲜亮丽,毫不留恋。
第38章 除夕
唐师师刚听到赵子询回来的时候, 短暂地犹豫了一瞬,马上就拿定主意。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偷不如偷不着, 唐师师可太明白男人的德行了。
她继续留在卢雨霏这里说话也可以, 可以和赵子询近距离见面,然而这样太刻意了,落于下乘, 不如给赵子询留一个惊艳的照面,然后就转身离开。
男人啊,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唐师师像一根羽毛,扰乱了水面后就飘走了, 并不知道她屋中人留下多少波动。唐师师已经出门, 赵子询眼前似乎还停留着刚才的场景。
唐师师身上披着厚重的大红斗篷,脖子上缀着一圈白绒毛, 手臂、耳朵都被毛茸茸的护具围住, 看起来隆重又贵气,整个屋子仿佛都因此亮堂起来。赵子询刚进门,就站在正门不远处,唐师师出门时,不可避免要经过赵子询。
唐师师穿过赵子询身边时, 微微低头,鬓边的珠花细细颤动着。赵子询都能闻到唐师师身上的淡香, 然而还不等赵子询探究那阵香气,唐师师已经掀开帘子,寒风呼啸卷入,香气立刻被吹散了。
唐师师和赵子询擦肩而过, 一闪既逝,不曾停留分毫。等唐师师走后,赵子询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卢雨霏和赵子询说话,她噼里啪啦说了很多,见赵子询毫无反应,不由问:“世子?”
赵子询猛地回神,他对卢雨霏笑了笑,说:“怎么了?”
卢雨霏呼了口气,笑道:“没什么,我还以为刚才世子走神了呢。世子,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卢雨霏便是再大度,也不会唤女客在赵子询在家的时候来,而且那个女子还和赵子询年纪相仿。赵子询突然回来,着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赵子询说:“父亲议事结束的早,我就先回来了。”说完,赵子询不经意般问:“唐师师怎么在这里?”
“哦,唐姑娘啊。”卢雨霏解释道,“我来请唐姑娘帮我参谋宴会,没想到世子突然回来,唐姑娘听到丫鬟传话,立刻就站起来说要走。幸好我们已经商量完了,并不碍事。”
听到他回来,马上就要离开。赵子询在心里慢慢琢磨,他伸开手,任由丫鬟帮他卸下防寒护具。他想着事情没注意,最后一低头,才发现是周舜华。
赵子询愣了一下:“是你?”
周舜华笑着给赵子询行礼,亲手为赵子询解下外衣,说:“奴伺候世子脱衣。门口冷,世子快去里面歇着吧。”
卢雨霏一直抱着手炉,远远站在一边看着。在她看来,这些事情是奴才做的,她是正妻,负责宗庙祭祀、家族传承,脱衣这种小事怎么能劳她动手?卢雨霏高傲地等着,没料到周舜华竟然亲手帮赵子询换衣服,还和赵子询眉来眼去。
卢雨霏脸色变差,她不悦地瞪了周舜华一眼,突兀地说:“两位美人站了许久,也该累了,我可不是个苛待妾室的人,你们回去休息吧。”
周舜华听到,只能后退一步,温顺应是。卢雨霏的丫鬟走到周舜华身边,目光不善地抢过她手里的衣服。
周舜华和任钰君很快被打发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卢雨霏幻觉,她总觉得屋里有种捉摸不定的香气,等那两人走后,卢雨霏终于呼了口气,用帕子扇气道:“不知道是谁的胭脂味,阴魂不散,烦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