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愣住了,她看了看郎中,又看向唐师师,隐约觉得唐师师这是想支开她。杜鹃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觉得应该信任姑娘,便依言出去了。
郎中听到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就开始站立不安,他意识到,今日牵扯上大麻烦了。
郎中意图开口:“夫人,草民只是一介布衣,无名无姓,医术平平,恐怕无法为贵人看病。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件事无需高深的医术,郎中只需要给我最简单的方子就好。”唐师师说完顿了很久,才艰涩道,“我要一张打胎的药方。”
郎中猛地睁大眼睛:“什么?不可,折人子嗣伤天害理,草民万不能做这等事……”
“我知道郎中医德高尚,品行高洁,我说这些,也绝没有折损郎中的意思。”唐师师缓缓地说道,“郎中若是不愿意给,我就只能自己找土方。若是不得法,将这件事闹大了,难免会祸及郎中。郎中不妨再想想。”
郎中憋了很久,深深叹气。他内心颇为后悔,他就不该贪图银子,接下这门烫手的差事,现在好了,想脱身都没法。
然而如今说什么也晚了,郎中一介平头百姓,哪斗得过王府中的女人?郎中只能不情不愿地拿笔,说:“这是我们师门独传的药方,平时不给外人,草民看夫人年纪还小,折了青春韶华太过可惜,才破例一次。这个方子不伤根基,不会影响后面的子嗣。但是,药终究是药,比不得原来。夫人,子嗣都是上天的缘法,您可想好了。”
子嗣是上天的缘法……唐师师微微怔松,她才刚刚得知他的到来,就要亲手送他离开。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女儿,会不会很像她?唐师师用力闭住眼,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说:“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谢郎中,郎中放心,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收场,我都一力承担后果,绝不会牵连到郎中身上。”
郎中见劝不动,垂下眼,也不再多话。他将药方折成纸条,递到唐师师手中,他刚刚放手,杜鹃就进来了。
杜鹃隐约看到郎中给了唐师师什么东西,她赶紧眨眨眼,却见郎中远远站着,唐师师的床帐也安静四垂,仿佛刚才那幕只是杜鹃错觉。
是她眼花了吗?杜鹃莫名觉得不对劲。
唐师师将纸条藏在袖口,说:“郎中辛苦了,杜鹃,送郎中出去。”
杜鹃满头雾水又找不到出路,只能闷闷地按照唐师师的指示做:“是。”
杜鹃按原路送郎中出门,好在晌午静悄无人,一路上无惊无险,平安送郎中出府。杜鹃松了口气,赶紧跑回蒹葭院。
不知怎么回事,杜鹃产生一种极其慌乱的感觉,仿佛不盯着唐师师,就会出现某些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杜鹃回到院子,发现唐师师已经出来了,她难得坐在书桌后,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姑娘,您今日……你今日好兴致,竟然写起字来。”
其实杜鹃原本想问今日确诊,唐师师以后有什么打算。然而话要出口,还是被杜鹃咽下了。
“是啊,荒废了这么久,很久没有动笔了。”唐师师写下一行字,交给杜鹃,说,“这些药材,你悄悄出府买回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杜鹃接过纸条,迷惑地问:“姑娘,这是什么药?您为什么要买药?”
唐师师淡淡说道:“我先前差点被人害死,怎么能不长记性,不在身边备些药?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买药就是。”
杜鹃不认识字,唐师师这样说,杜鹃就算觉得奇怪,也只能照着做。唐师师见杜鹃乖乖退下,轻轻吁气。
有这样一个愚蠢好骗的丫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幸而杜鹃好糊弄,如果换成刘吉、彤秀或者任何一个王府下人,唐师师绝不敢玩这种把戏。
她被人算计是意外,遇上赵承钧是意外,坏了孩子,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赵承钧说过,他无意娶妻,也不喜欢小孩子,若只是唐师师一个人,兴许过一段时间赵承钧就忘了。但如果加上孩子,那就危险了。
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不如让他从未来过。何况,唐师师本就是悬崖上走钢丝,她连自身都难保,哪有资格奢望别的?一旦怀孕的消息被姚太后的人知道,姚太后会怎么做,唐师师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都不敢想。
唐师师将郎中的药方拆散,分为好几次,陆陆续续让杜鹃买回了所有药材。杜鹃傻乎乎的,一无所知。十二这天,唐师师坐在窗下抄了许久的书。这是她进入王府以来做过最久的事情,她一直嫌弃无聊,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静心提神的源泉。
唐师师抄完一卷书后,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痛快些,熬过去也就完了。唐师师将属于赵承钧的那卷书牢牢压在书架下,对杜鹃说:“杜鹃,把小厨房的人打发出去,我要熬药。”
唐师师自己的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只不过除了烧水热饭,没有更大的用处。然而这已经够了,唐师师执着扇子煽火,杜鹃看到,连忙抢过扇子,说:“姑娘,您现在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大热的天,您去屋里歇着吧,奴婢帮您看着药。”
唐师师只是一恍神,手里的扇子就被抢走了。她手指颤了颤,似乎想阻止,最终逼着自己转身道:“好。你好生看着药炉,不要假手任何人,一旦煎好,立刻端给我。”
“姑娘您放心,奴婢都记住了。”
唐师师走了两步,回身,见杜鹃拿着蒲扇,认真地看火煎药。唐师师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杜鹃的动作。杜鹃察觉到身后有人,诧异地问:“姑娘,怎么了?”
唐师师回神,立刻垂下视线,说:“没事,我在里面等你。”
唐师师坐在屋内,屋子四个角落都放了冰,可是她还是烦躁不安,仿佛做什么都不对。唐师师在屋里踱来踱去,心里乱极了。
她的做法如果被母亲知道,母亲一定会很伤心的吧?林婉兮只有她一个孩子,在唐师师进宫之前,唐师师看到过好几次,林婉兮偷偷做小孩子的衣服。
唐师师站在地上发怔,身后猛地传来声音:“姑娘,您怎么站着?”
唐师师被吓了一跳,她回头,见杜鹃端着一碗药进来了。那碗药黝黑浓稠,上面还腾腾冒着热气。
唐师师心里狠狠一落,她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杜鹃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用力抽了抽鼻子,说:“这药味儿真冲。姑娘,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杜鹃说完许久,都没等到唐师师回答。唐师师今日走神实在太严重了,杜鹃忍不住问:“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你总是魂不守舍,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我没有。”唐师师说的又急又快,仿佛在印证什么。她盯着药碗上阵阵白雾,对杜鹃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吧。一会没有大事,不要进来打扰我。”
“哦。”杜鹃应诺,她虽然觉得今日唐师师很奇怪,但是在一个院子里,能有什么意外。杜鹃没有多想,她收拾好端盘,麻利地退下。
屋门渐渐闭合,光线也随之被关在门外。唐师师坐在桌前,视线落在那碗汤药上,看了良久。
她知道,只要她喝下这碗药,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就解决了。这件事情会消失的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她怀孕,没有人知道那场意外。她依然是嚣张跋扈、神采飞扬的唐大美人,继续做外书房的第一红人。
姚太后不会知道,赵承钧……也不会知道。那天的事情只是个错误,等他回来后,一切都会修正。
唐师师伸手,慢慢触向药碗。碗壁滚烫,烫的唐师师指尖一颤。她慢半拍地举起指头吹气,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房间中光线骤然明亮,唐师师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袖子遮住药碗。她倏地抬头,眼神明亮犀利,等看到门口的人是杜鹃,唐师师怔了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许来打扰我么。”
“姑娘,这就是大事。”杜鹃气喘吁吁地,说道,“今日世子妃邀请奚二姑娘游园,小狐狸跑到外面,冲撞了奚二姑娘。现在世子妃很生气,说要打死小狐狸呢。”
“什么?”唐师师猛地站起来,顾不上喝药,道,“小狐狸在哪儿,快带我去!”
此刻花园中围满了人,管事领着一帮小厮,手里拎着棍棒、兽网、铁夹,花园中呼呼喝喝,想要赶小狐狸出来。奚云初和卢雨霏施施然站在一边的凉亭中,卢雨霏小心地看了看奚云初手上的划痕,皱眉骂道:“这个孽畜,竟然敢伤人。快把它抓出来,打死了扔出去。”
唐师师刚赶到就听到卢雨霏让人将小狐狸打死,她心中一寒,脱口而出:“住手!”
第68章 冲撞
管事正在草丛里捉狐狸,他听到声音回头,愣了一下:“唐姑娘?”
唐师师提着裙子跑近,越看越心惊。小厮人手拿着—根足有唐师师胳膊粗细的棍子,管事手里拿着捕兽网,里面缀着细碎的铁钉,地上还散落着好些捕兽夹,底部凝固着可疑的黑色污渍。
唐师师吓得不轻,立即寒了脸,怒道:“放肆!狐狸是我养的,并非野生,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为难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小狐狸算什么?”
唐师师养狐狸的事在王府中并不算秘密,下人们都知道菲葭院有两位祖宗,一位是唐姑娘,王爷跟前的大红人;一位是红毛狐狸,王爷从围场带回来的,由唐姑娘养着。
之前小狐狸也有跑出来的时候,府中人知道这是唐师师养的宠物,无人敢为难。小狐狸顺顺畅畅地在王府中长大,唐师师和杜鹃等人毕竟有其他事情要做,时间长了,她们见小狐狸不会惹事,看管也就没那么严格,由着小狐狸去外面活动。
谁能想到,之前那么久都相安无事,偏偏在今天出了差错。唐师师不信卢雨靠不知道,这是她的宠物。
小厮和护院看到唐师师,行动微缓,稍稍向四周散开,露出凉亭中的卢雨罪来。卢雨靠早就瞧见唐师师了,直到现在才慢悠悠走下来,说:“呦,原来是唐姑娘。唐姑娘不是在养病么,怎么出来了?”
“世子妃要捕杀我的宠物,我便是菩萨性子也坐不住。”唐师师冷着脸,说,“小狐狸在王府的时间恐怕比世子妃还要久一些,世子妃莫非不知道,这是我的宠物吗?”
“我当然知道。”卢雨靠笑道,“唐姑娘喜欢养什么是唐姑娘的事,轮不到我来插手。听说这只狐狸是从围场带回来的,唐姑娘又喜欢散养,我原本想着唐姑娘侍候王爷有功,就算不方便,也默默忍了。但这次可不是忍一忍的事情,委屈我无妨,委屈了奚二小姐却不行。瞧,它竟然抓伤了云初!这只孽畜野性难驯,为了王府女眷的安危着想,我看,还是赶走为好。”
唐师师看到了奚云初手上的血痕,唐师师养了小狐狸这么久,最了解它的性子。小狐狸从小被人养大,非常粘人,根本不会胡乱伤人。奚云初手上的血迹整整齐齐,多半是她做了什么,惹急了小狐狸,小狐狸才给她一爪子。
但是形势比人强,唐师师没法替小狐狸伸冤,只能咽下这口气,道歉道:“它伤了人,是我没教好,我在这里给奚二小姐赔罪。望奚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它这一次。它毕竟是个未开灵智的小东西,长到这么大不容易,请奚姑娘体谅。”
奚云初轻轻哼了一声,不阴不阳说道:“我体谅它,谁体谅我?我走的好好的,突然被它抓了一爪子,它爪子里那么脏,我还没找唐姑娘讨公道,唐姑娘倒质问起我来了?”
卢雨靠也跟着帮衬:“是啊,云初的手原来又白又细,嫩的和葱白一样,现在却被抓破了相。女子的身体留不得疤,好好的一双手被毁了,要是让奚夫人知道,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云初是我的客人,她在王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别说只是打死一只孽畜,就算云初要打我,我也绝不敢说二话。”
唐师师忍着气,又说:“它一出生就被我养在身边,平时我们给它洗澡十分勤快,不会有脏东西。连累奚姑娘破相是我不对,我那里有琼玉膏,涂抹后经年老疤也能消除。琼玉膏及看病的钱,我一并赔给奚姑娘,请奚姑娘网开一面,饶小狐狸一命。”
奚云初刚才在花园里游玩,在草丛里见到一只狐狸,她感到稀奇,让丫鬟给她抱过来。这只狐狸也不怕人,和女眷玩闹十分恣意。丫鬟们被它逗得直笑,奚云初本来也在笑,后来卢雨罪提了一句,这是唐师师的宠物,奚云初的心情一下子变差了。
卢雨罪还说,这是唐师师从围场带回来的,本来是世子的猎物,唐师师和靖王索求,靖王就给了她。这只狐狸在府中十分受宠,日子过得比主子都好些,有时候,连靖王都要关照两句。
奚云初越听越不是滋味,她见狐狸火红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那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像极了它的主人,奚云初心里不舒服,就用力踩了狐狸尾巴一下。狐狸被踩痛了,跳起来反手给了奚云初一爪子。
奚云初和卢雨罪都坐着,这一下被狐狸抓了个正着。奚云初慌忙站起来,拿起手一看,出血了。
这下可是痛了大篓子,奚云初当场脸拉得阴沉,卢雨靠怕得罪奚云初,赶紧叫人来捉狐狸,打死了好让奚云初出气。没想到这只狐狸非常机灵,这么多人捉了许久都没有捉到,反倒等来了唐师师。
其实奚云初并不是一定要置小狐狸于死地,不过一只长毛畜生而已,不值得她挂念。但是唐师师提起琼玉膏,奚云初顿了一下,杀气反而越发强烈。
琼玉膏是宫廷秘药,一年才能调几盒,十分珍贵。偌大的西平府,能用得起琼玉膏的,唯有靖王。唐师师手上竟然有琼玉膏,显然,这是靖王赐给她的。
奚云初心里那股邪火越发旺盛,她是未来的靖王妃,靖王的恩宠应当是她的,唐师师算什么东西?这个女子兴风作浪,妖里妖气,早该整治了。
奚云初冷嗤一声,说:“我差你那点钱吗?金银不过是阿堵物,千金难买我高兴,谁稀罕你那些铜臭钱。我现在不高兴了,只有打死它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无论是谁来说,给多少钱,都不好使。”
卢雨罪见状,对管事使眼色道:“没听到奚姑娘说了什么吗?还不快去?”
管事得到了卢雨罪的命令,立刻招呼小厮和护院捉狐狸。护院中有几个人有野外经验,很快,小狐狸就被逼得显了形。
—堆人朝着狐狸扑过去,它小小一只不断在棍棒中逃生,还要时刻小心脚下的捕兽夹。唐师师看着心都要跳出来了,她顾不得后果,高声对奚云初喊道:“世子妃,这是靖王交给我的吉祥物。靖王亲自将它从狐狸窝抱回来,本打算送给娜仁托雅郡主,只可惜郡主不能碰动物的毛,才遗憾作罢。然而郡主依然惦记着它,离别前特意拜托靖王好生照料它。燕朝和北庭世代邦交,密不可分,日后等忠顺王和郡主拜访西平府,和靖王问起小狐狸的时候,世子妃和奚姑娘要如何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