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明白赵承钧的作风,内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神经紧绷。赵承钧正要说话,正房内隐约传来响动,似乎是唐师师醒了。赵承钧立刻止住话,快步往正房走去。
唐师师捂着头,慢慢爬起来。她只记得有一个很讨厌的婆子要对她不利,唐师师拼命躲避,之后就晕了过去。但是为什么晕,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唐师师却想不起来。
她捂着额头,看向外间。外面地上还散落着碎瓷片,可见冲突确实发生过。唐师师忽然一惊,立刻抚向自己的小腹。
她为什么在床上?她的孩子还在吗?
唐师师惊吓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唐师师抬头,看到来人恨恨一怔。
赵承钧接触她惊惶又防备的眼神,心中深深叹气。他坐到床沿边上,轻缓地将唐师师的手放下来,说:“我回来了。孩子没事,你也没事,你不必害怕。”
唐师师看到赵承钧,一颗心顿时又酸又涩。她想起来了,刚才赵承钧突然回来,她就是因为见了赵承钧情绪太激动,才哭晕了过去。
唐师师愤怒地甩开赵承钧的手,怒道:“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谁说这个孩子和你有关系了?”
刘吉等人鱼贯而入,听到这话他们心里“哎呦”一声,默默转了个圈,打算悄悄退出去。然而赵承钧已经听到了,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而是接住唐师师的手,说:“好,由你。进来,给她诊脉安胎。”
后面这句是对下人和太医说的。王府剩下几个太医全被叫来了,他们在路上就得知,宋太医因为受贿,故意误诊,被靖王打死了。多年的同僚眨眼间就没了,太医们唏嘘片刻,越发屏气敛神地走上前,小心翼翼替唐师师把脉。
宋太医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才被打死,太医们最是识时务,哪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巴结哪一位。
太医们依次诊脉,随后退到屏风外,低声探讨了很久,最后由最有资历、医术最好的老太医上前,斟词酌句地禀报道:“回禀王爷,唐姑娘体质偏寒,再加上这段时间郁结于心,忧思过重,这一胎已露出流产之兆,恐怕十分凶险。”
唐师师本来正在抽自己的手,她才不想被赵承钧握着。但是听到太医的话,她挣扎的力气不知不觉变弱:“什么?你们是说,孩子保不住?”
赵承钧依然十分镇定,他轻轻握了握唐师师的手,用十分沉着的语气说:“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一胎。”
太医们交流片刻,依然由老太医出面,回道:“要保胎也可以,但是需非常小心。药物不能断,必要时还要配合针灸。”
赵承钧还没说话,唐师师就一口咬定道:“好,怎么样都没问题。只要能保住孩子,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承钧静静看了唐师师一眼,对太医们说:“你们下去开药吧,一切以对大人和小孩最好为先,不必顾忌其他。”
太医们应了一声,鱼贯退下。太医走后,刘吉很有眼力劲儿,带着侍者去隔壁听太医开药,将里面的空间让给赵承钧和唐师师。
屋子里安静下来,很快,只剩唐师师和赵承钧。唐师师撇过脸,眼神冷漠,完全不想说话。
赵承钧微微叹气,挽起她鬓边碎发,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第74章 求婚
唐师师原本打定主意不给赵承钧好脸色看, 但是赵承钧没有追责,没有盘问,反而一开口就对她说“抱歉”。唐师师略有些惊讶, 连着冷脸也摆不起来:“王爷贵人多忙, 志向高远, 我哪当得起王爷赔罪。”
赵承钧微微叹气,说:“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端午那日……那日实在仓促了些,你还在睡觉, 我无法等你醒来, 只能嘱咐刘吉代为照看。之后我封锁消息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只是没料到, 你会怀孕。”
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赵承钧的错, 乘人之危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而唐师师醒来时,赵承钧人都不见了。从她的角度看, 确实很像始乱终弃, 不负责任。
唐师师不由轻声一笑, 说道:“现在王爷回来了,自然一切由着您解释。王爷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存在,我都明白, 王爷不必特意解释的。对了, 我要特意申明, 避子汤我一滴不漏都喝了,至于为什么会怀孕,王爷该去问刘公公。”
“避子汤?”赵承钧不由皱眉, “什么避子汤?”
唐师师哼了一声,冷冰冰道:“王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您不想让那天的事暴露,我同样不想。只是不巧我怀孕了,害王爷英名受损,大计搁浅,还惹得王爷和娇妻生隙。”
赵承钧沉默良久,缓声问:“你觉得你那天喝的药,是避子汤?”
唐师师嗤道:“难道不是吗?”
赵承钧长久默然。他出征的时候,因为心疼唐师师,特意嘱咐刘吉给她熬驱寒的汤药。她竟然一直觉得那是避子汤。
更可怕的是,她毫无异议地喝下去了。这件事细想下去极为恐怖,赵承钧拒绝深思,强行打住,说:“那并不是避子汤,而是驱寒药。我从未想过避子汤,我确实不喜欢养孩子,但绝不至于做临阵脱逃等不负责任的事情。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是天意,上天注定我将有妻有子。”
赵承钧话里话外对孩子十分回护,刚才更是直接说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胎儿。唐师师的心情多少安定了些,她手指抚上小腹,忽然低落。
这个孩子是赵承钧的亲生骨肉,他当然会留下来。男人无论嘴上再怎么嫌麻烦,等真有了孩子,没一个会拒绝。唐师师也不担心赵承钧会苛待孩子,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于情于理,他都会善待这个孩子,即便这是个庶出血脉。
唐师师隔了很久,问:“我自然相信王爷是个有担当的人,这个孩子无论是儿是女,能投胎到王爷府上,都是他命好。那我呢?王爷是如何安抚王妃的,生下孩子后,我要怎么办?”
赵承钧无奈叹气,他刚刚暗示过,显然,唐师师完全没有听懂。
她甚至压根没有注意到。
赵承钧轻轻覆上唐师师的手,他的手掌比唐师师的大,此刻完全将她的手指覆盖,温暖又坚定地放在她的肚子上:“自然是好生调养身体,将这个孩子养大成人。”
唐师师露出嘲讽之色,说:“王妃不是个大度的人,恐怕容不得我。今日王爷也见了,奚姑娘和奚夫人都对这个孩子极其敌视。还没生下来就如此,等真的生下来,如果养在我身边,反而是害了他。”
“身为母亲,可不能偷懒耍滑,将教养子女的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赵承钧语气平淡,不紧不慢地说,“你是王妃,不养在你身边,养在谁身边?”
唐师师嘴唇动了动,本来想说什么,猛然反应过来赵承钧的意思,整个人完全怔住。赵承钧欣赏了一会她的窘态,唇边渐渐露出笑,悠悠道:“现在放心了?”
他知道她的犹豫、挣扎、害怕,也知道她的野心、自私、虚荣,他洞悉她所有的爱和恨,卑劣和勇敢,可悲和可怜,但依然控制不住爱她。
当初吸引他的,正是那个不服输不认命,敢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才学最好”的女子。而让他动心的,也是那个在围场雨夜,对着冰冷的雨水和无边无际的杀机,敢问他“你有没有不甘心”的女子。
他完全懂这个女子,却又忍不住被她吸引。男人看女人总是免不了套上诸如温柔贤惠、善良大方等美德,这些美德有些是真的,但更多是男人一厢情愿。而赵承钧决意要娶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剥离了一切美好乔饰,最真实,也最丑陋的唐师师。
他接受她的一切,心甘情愿成为她的俘虏,为她奉上她最喜爱的华服、珠宝、财富、权力。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唐师师愣了好半晌,直到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才敢确信不是在做梦。赵承钧竟然要娶她?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娶一个不聪明,不高贵,家族背景对他完全没有助益,甚至还会拖后腿的女人呢?
这样想着,唐师师脱口而出:“你不是要娶奚云初吗,为什么会换成我?”
“并不是替换。”赵承钧声音不疾不徐,替她整理好耳边的碎头发,“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
“可是在南山山庄的时候,你明明对着奚云初说要娶妻……”唐师师喃喃,对上赵承钧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赵承钧手指上移,顺便弹了弹她的额头:“当时她在场,你就不在场吗?那么明显的话,你都听不出来。”
赵承钧说完不解气,再次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这个脑子,是真的没有用过吧。”
唐师师捂住脑门,歪头,依然一脸诧异:“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无意成婚,也不想要小孩子,谁知道你会突然改变主意?对了,你出征前,好像又改口了……”
赵承钧难免尴尬,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早,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被打脸。赵承钧低咳了一声,说:“我说那些话的时候还没有妻儿孩子,自然和现在不一样。”
唐师师眨眨眼,她虽然反应慢,逻辑性也不强,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赵承钧这句话完全在胡搅蛮缠,照他这样说,每个人都不必为过去的誓言负责任了,因为随着时间流逝,每个人都和过去不同。
赵承钧也知道这个说法毫无说服力,他立刻岔开话题,说:“总而言之,你怀了孕是事实,那么成婚、立妃,自然也成了必经之路。你愿意吗?”
唐师师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人一得志就容易作,唐师师拿捏准了赵承钧的底线,立刻进入王妃的角色,造作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趁我神志不清轻薄我,完事后自己拍拍衣服走了,而我却要怀孕害喜,担惊受怕,忍受流言蜚语,还险些被人害死。如今你姗姗来迟,仅凭一句话,就想让我乖乖嫁给你?”
“所以你更要嫁给我。”赵承钧眸光深深看着她,低声说,“你嫁给我,就能报仇了。今后,你可以住我的府邸,挥霍我的钱财,对我呼来喝去,耀武扬威,不高兴了甚至能打骂我的孩儿。除此之外,你怕是不会有这种报仇的机会了。”
唐师师想忍着,但还是没忍住,噗嗤一笑:“你倒是强盗逻辑,这样一来,我不嫁你反而是错?”
“当然。”赵承钧也笑了,握住她的手,深深望着唐师师的眼睛,问,“你愿意吗?”
唐师师脸色微红,她端着架子,极细微、极快速地点了下头。
赵承钧眸中的光如同星辰炸裂一般,星星点点的光芒铺陈开来,温柔坚定,又势在必得。赵承钧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拥抱她,但是顾忌到她肚子里有孩子,胎像还不稳,再次放下了。
最终,赵承钧克制地给唐师师拉高被子,说:“你这几个月受惊过度,胎像不稳,接下来最好静养。册封的事我会安排,朝廷那边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只是有一点,你身体虚弱,婚礼一切从简,凤冠霞帔、六礼合卺等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你明白吗?”
唐师师点头:“我明白。”她嘴上说着理解,其实心里不无遗憾,哪个女子不梦想自己的婚礼和嫁衣呢,可惜,她的婚礼势必要潦草收场了。
不过唐师师转而想到靖王妃这个名头,瞬间将所有遗憾都抛到一边。和靖王妃所代表的锦衣玉食相比,任何细节都不重要,就算不办婚礼也没什么大不了。
唐师师电光火石间想到姚太后,但是她转瞬就将这些烦心事抛开。赵承钧说了,他会搞定册封、成婚等一系列琐事,唐师师只需要等待最终成果就好了。姚太后,宗人府,宫廷和靖王的恩怨,都有他撑着。
这种什么都被人安排好,永远不需要耗费心思争夺东西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赵承钧确实不欲大办,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领了册书就结束。一来赵承钧不喜欢吵闹的场合,二来唐师师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折腾,不如一切从简,让她安心养胎为上。但是赵承钧知道有些女子极其看重婚礼,他怕唐师师介意,特意提前告诉唐师师。现在看唐师师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赵承钧微微松了口气,内心已经有了大致轮廓。
赵承钧从肃州急行回来,外面有好些事要安排,现在还多了婚礼这一项。赵承钧大致安抚唐师师几句,就要到外面处理事情。他从床边站起来,止住唐师师要起身的举动,说:“你好生养胎,以后行礼问安等规矩一概不必做了。我先走了,等晚上再来看你。”
唐师师确实担心滑胎,她见状不再执着,靠在软枕上,目送赵承钧离开:“恭送王爷,王爷慢走。”
赵承钧嘱咐了一句好生养着,就大步往外走。快出门时,他忽然身形一顿,看向花盆。
唐师师不明所以,跟着看向墙角。接触到那盆泛黄的花草时,唐师师指尖一抖,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她最开始时无法接受怀孕,曾自己配了一副打胎药。好像,就倒在这里。
第75章 出局
赵承钧回头, 目光沉沉地盯着唐师师:“唐师师,这是什么?”
唐师师许久不见赵承钧,再加上他刚才一直耐心和气, 有求必应, 唐师师便觉得赵承钧脾气变好了。直到现在, 唐师师才发现并不是。
他依然是他,他温柔体贴,只是因为他愿意而已。
唐师师不由紧张地攥紧手指,眼珠悄悄转动。赵承钧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压迫感十足, 唐师师在这样的视线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只能支吾道:“我……我又不种花, 我哪里知道花盆里是什么。兴许是花肥吧。”
“花肥?”赵承钧眼睛幽暗深沉, 仿佛漩涡一样, 看得让人心慌,“归尾, 红花, 丹皮, 俱有活血滑胎之效,我怎么不知道,还能做花肥?”
唐师师听到赵承钧说出这些药名,眼睛都瞪大了。这确实是写在方子上的草药, 唐师师自己都认不出来哪个对应哪个, 赵承钧只是看了眼药渣, 竟然能认出来?
赵承钧主业真的是打仗吗,他对女子之事的了解,未免太详尽了。
赵承钧连着说对三种药名, 唐师师不敢胡诌,嚅嗫道:“竟然是滑胎药吗?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注意过花盆,不曾留意谁在里面倒了东西……”
赵承钧轻轻点头,说:“好,你不曾留意,你的丫鬟总知道。来人,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