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攻击术法用得不多,停在空中的身形又不大稳定,因此打出的剑光迅猛而凌乱,连她自己摸不清楚具体的套路。但她相信对方同样是眼花缭乱的,此举必然能牵制住他的动作。
魔将不料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有这般深厚的修为,心中诧异不已。见她使着把不属于自己的法宝,仍旧泰然自若,一气呵成,不由开始怀疑她的深浅来。
这一犹豫,他出手的招式便慢了,给了逐晨可乘之机。
逐晨将灵力汇聚起来,凝在剑刃上,不再胡乱攻击,而是以万夫莫当之勇,大开大合地施展了一招【破风】。
这一道剑光下去,周遭魔气如被扭曲,卷起狂风,发出嘶鸣之音。竟有种断斩天河的气势。
魔将心生不详,不做犹豫匆忙躲开。待剑气落下,他望着地上翻涌而起的黄沙,再不敢有任何小觑。
梁鸿落一路看得心惊胆战,又不敢贸然插手,此时才敢惊呼一声:“小妹——”
“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剡锋厉声一喝,剑势已经排山倒海地冲了过来。
梁鸿落正觉烦躁,斜眼一瞪,眼中血丝密布。他什么招式也不管,将魔力灌输到龙骨剑上,手腕轻转,挑剑而上。
它没有逐晨的那种“大场面”,但其中的强烈杀气却毫不讲道理,借助了不远处那股龙魂的力量,变得更为凌厉。
剡锋见这架势,自知硬扛不过,强行收势朝旁撤走,心中暗骂一句“疯子”。
他仓促之下身形趔趄,几乎是落荒而逃,颇显几分狼狈。饶是如此,衣衫还是被余波划破,留下几个口子。刚一站定,就听逐晨那黄毛丫头在上面嘲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脑袋空空的混蛋,没想到其实是个阴险狡诈的宵小。”
剡锋抬起头,见逐晨两手环胸,神情傲慢地道:“不过宵小跟混蛋放在你身上都不够准确,叫你剡狗又不大贴切,我修真大陆多少词语,都形容不出你的无耻,你可真是厉害。”
要单说骂人的词,逐晨积攒的知识库够让剡锋听到他转世投胎,可以说是世无敌手。可惜剡锋不吃这一套。
这个看似性情狂躁的男人一甩长袖,此时面无表情,对逐晨的奚落不以为意,仿佛方才的愚蠢与易怒都是他装出来的。
识时务才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否则早跟前几个魔君一样,魂埋黄土了。
“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机会,可惜你们不要。”剡锋傲然而立,目光在逐晨与梁鸿落之间虚虚转了一圈,“就凭你们几人,也想拦住我魔界诸多勇士?你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吗?”
一声低沉嗤笑,微霰已靠近过来,他挽了个剑花,直指前方,不客气道:“怎么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一日发迹,连爹都给忘了?”
剡锋额头青筋外突。
这帮修士面上装得多坦荡,嘴巴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脏。
他身后的魔将已经按捺不住,冲着微霰爆出一堆脏话。成串的骂语终于让剡锋脸色好看一点,双方互相指着鼻子问候对方祖宗,就差扛锄头过去刨出祖坟,看看究竟是不是人了。
“界碑如今已经碎毁,我以为你们最起码的识时务该是懂的,不想还在这里做螳臂当车的美梦。”剡锋哂笑道,“凭你这种小白脸能做得了什么?在我魔界的地盘,你还能拔得出你的剑吗?”
微霰骂街声骤停,自袖口闪出一道蓝光,强行支起灵气,挥剑而出。
“下一剑就直取你狗命!”
界碑损坏之后,周围魔气浓度增长了何止十倍?尤其是断石附近,黑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翻涌,对于普通修士来说,终究是勉强了。
这一剑大概用了微霰平日七八成的功力,可出手时的反噬削去了三成,疼痛又削去了三成,叫他这一招最后变得轻飘飘的,轻易就被剡锋化解。
逐晨心猛地一提,但又不敢离开风不夜身前,见微霰平安落地才松了口气。
她很想叫微霰不要冲动,可剡锋人多势众,覆巢之下难有完卵,所有人都得硬着头皮上。
剡锋如今还在跟他们斡旋,目的很明确。一是想拖垮梁鸿落的体力,他知道龙骨剑不能长期持有。二是想慢慢包围朝闻,毁去城镇,攻陷凡界。
可恨的是战力悬殊,他们这边无论如何变通都限于被动。
逐晨偏头,看向快被雷光包围的风不夜,嘴唇苦涩,担忧不已。
下方梁鸿落已不与对方废话,化为残影冲将出去。
夜倾扛着战旗旋了一圈,用力插到地上。众人手中武器的战意顿时强烈了两分,夜倾呼喝道:“冲啊兄弟们!叫这帮败军知道什么才配叫将士!”
夜倾率领众魔军紧随其后,为梁鸿落支援。
梁鸿落果真英勇,身先士卒,匹夫难当,很快在对方的防线中撕出一条裂缝。
可惜对面的魔修根本不欲与他对抗,见他靠近便转身撤逃,齐整的队伍也一哄而散,没有规矩地朝着反方向进发。
梁鸿落只好追着他们,大骂他们没有出息。
逐晨见到正朝她靠近的一群魔修,无暇再看热闹,随时准备反击。她握紧手中长剑,长吁口气,轻笑一声道:“瀚虚,我不能叫你坠了我师父的名声,是不是?”
一时间真是群魔乱舞。
逐晨护着风不夜苦苦作战,梁鸿落追着剡锋等人势不可挡,怀谢、微霰等人守在古城周围,抵御虾兵蟹将。
各种铁器碰撞的铿锵声,伴随着炫目的光彩,不断炸裂在众人耳边。
古城内,尚没离开的散修们聚在一起,注视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惴惴不安。
战火就在不远处烧得猛烈,他们也感觉自己正在火架子上烤得难受,暗恼方才一念之差没有趁机离开。
若无小声问:“出去吗?”
一魔修胆怯地道:“可这不是我们的活啊!”
“若是我们早想掺和到这种是非来,何必在魔界边际处苦苦流浪?”
“斗法本不是我所长,我只会吃喝玩乐、插科打诨啊。”
“你瞧瞧方才那几个大招,莫说落到你我头上了,随便擦个皮,我们命都没了!比不上的。”
“逐晨道友真厉害啊……往日看着柔柔弱弱的,真打起架来竟一点也不含糊。”
“道君不柔弱吗?你看人家还在上头擒龙呢。”
“逐晨道友法力真是高强,那道道法术跟不要命似的往外施放,将敌军挡得这般严密。她灵脉是没有边际的不成?”
“道尊究竟在做什么啊?赶紧出手解决了这帮祸害吧!”
众人哄闹成一团,正策划着逃命,若有突兀插了一句:“这不是魔界的是非,这是朝闻的是非。这抢的也不是魔君之位,是天下大道啊。”
众人默然。
天下大道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他们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按理来说,界碑破碎,是天道在垂怜魔修,他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为何要为朝闻忧心忡忡呢?他们与剡锋才是同类人啊。
若有拔出自己的武器,坚定道:“当日我离开都城,就是因为觉得都城人情过于冷漠,整日只有杀伐强弱。今日朝闻若是沦陷,天底下再无我可去之处了。不如一战。”
若无立即响应:“不如一战!”他的盈袖姐姐还在上面呢。
几位魔修嘴唇嚅嗫,说着快要哭出来:“哪有游客……哪有游客替人守城的道理?不过是在朝闻吃过几顿饭,这也太亏了吧?”
话是这样说,武器已经掏了出来。
众人咬咬牙,叫喊着跳入战场:“我等来啦!贼人看剑!”
第165章 正文完
剡锋一行委实兵多将广。
他在魔界奔走了那么些年,集结了不少散装势力。虽然彼此不算团结,可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还能默契勾结。
修士越打,内伤越重。一些修为精深的前辈还能勉力支撑。如怀谢这批年轻人,就算天资再出众,也快要撑不住了。
倒是逐晨,稳当得叫魔修们感到些许害怕。
这世上有人可以在不畏惧灵力的情况下,同时不畏惧魔力吗?怎的就她这么变态?
逐晨忍不住分心,关注起下面的战局。
魔修占尽优势,已经快踏出边界。她觉得形势极为不妙,再下去不知要折损多少同伴,朝闻被攻破也只是时间的事。然而看着看着,连她也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修士们因受伤动作放缓了,还有好些个被接到了后方暂作休息。可魔修们的动作也跟着变得滞缓,像是有千斤重的东西绑住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的招式变得不伦不类、歪歪扭扭,跟个初初执剑的人似的。
逐晨认真看了会儿,才发现是他们身上出现了一股魔气,浓郁得快要凝成实体,紧紧缠绕着他们,让他们无法顺畅动作。挣破后又重新出现,如影随形地禁锢这他们。
逐晨惊喜叫道:“魔叔!”
剡锋不想这种关键时刻还有人出来捣乱,气得失态,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大魔坐在城墙上,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悠然道:“不是什么人,一个过路人而已。在朝闻住得还算习惯,你们不要拆我的房子哩。”
剡锋循着声音找了一圈,总算是看见他,全然陌生的面孔让他感到些许困惑,大声指责道:“你既然也是一位魔修,有这种能力,为何要帮他们?难道我们魔修就活该困于一隅,不见天日吗?”
大魔无辜摊手:“我现在是一位魔修,我以前还是一位道修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哪分什么你我?”
都快将对方的头给砍掉了,还能说是一家人?剡锋快被他气死,偏偏无可奈何。
剡锋眯着眼睛,再三反复仍是看不透他的跟脚,连法术也是鬼祟无常,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大魔淡淡笑了笑,仰头眺望天空。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一齐看去。
云层之下,雷光已逐渐小去,那道龙魂终究抵不过风不夜,被他控在手中,微弱啼鸣。
剡锋兴奋道:“看见了罢!界碑都没了!魔气终有一日会盘旋在整片大陆之上!届时就算是你,也挡不住大势所趋!先辈已隐忍成千上万年之久,世人就该臣服于我魔族。我不欲与你争端,你给我让开!”
大魔置若罔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继续盯着那一头。
众人直觉是有什么大事,放轻了声音,也关注起风不夜的动静。
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风不夜张开嘴,将那道龙魂吞了进去。
剡锋失声尖叫:“他疯了吗?!”
逐晨:“师父——!”
剡锋瞪大眼睛,连声惊呼:“他是人啊!肉体凡躯如何能炼化龙魂?风不夜疯了!”
龙魂在风不夜身体里相融的一刻,天地间隐隐传来一阵轰鸣。浩渺天空中,魔气汹涌着朝四方排开,山川河流被扫荡而来的云气遮隐。
藏匿的魔兽纷纷啼啸,未平的风波卷起更为萧瑟的怒号。
逐晨还在晃神,手中一空,瀚虚剑已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师父!”
日月如梭,岁月如流,这条残龙忍受断身之苦,又被禁锢了千万年的怨气骤然间迸发出来,快得风不夜没有防备。
他的神识只是一瞬动摇,便感觉那屡黑气一冲到底,占据了他的神智。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生而为人的慈悲,猩红的双目中点燃的全是嗜血的杀意。
无论是剡锋,还是逐晨等人,都愣住了。
她以为那道龙魂毕竟残缺,而且已经虚弱得几近湮灭,先前在风不夜身体里的时候也表现得很是温顺,没想到还藏有这么大的能量,足以占据风不夜的肉身。
大魔最先站起来,长袍轻摆,霎时已至逐晨身侧,拽着她的衣领飞速后退,同时高声提醒道:“跑——!”
怀谢等人如梦初醒,拉扯着边上同伴往朝闻的方向退去,寻找能够遮掩的位置,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剡锋就逃命这一项最为擅长,当下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顾不上与自己的部下打声招呼。
索性这帮散兵之将也不依靠上级的指挥号令,察觉到危险,自己寻个方向便往四面八方散开。
那条龙还在适应自己的新身体。风不夜久伤成疾,又终究是个人类,对它来说用着并不舒服。不过它喜欢这种充满力量与自由的感觉,风不夜的修为令它很是满意。
它半阖着眼在下方缓缓掠过。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目睹众人慌乱逃散,一脸兴味。他很喜欢欣赏蝼蚁们垂死前的搏命挣扎,这能让它体验到生命的鲜活。
直至感应到梁鸿落手上的那把龙骨剑为止。
被盯视的一瞬,梁鸿落背上当即爬起森寒的凉意,他没有犹豫地将长剑朝剡锋掷了过去。
剡锋听到脑后穿来破风之音,下意识地转身将武器接住,同时对上“风不夜”的眼神。
这把剑原先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可如今再拿在手上,也知是个催命的凶器。
他手腕一抖,正要将这把掀起过无数风雨的龙骨剑丢出去,眼皮重重一跳,视野中天地翻转,人已中了一击。
他似风中残叶凄惨落地,仍旧擦着地面飞出去数米远,等终于停下,全身的气血都往喉头涌动,拼着最后一把力气,将一大口积血喷溅出来。
大抵是伤得太重,剡锋失了五感,竟察觉不到有多疼痛,整个世界仅剩血红,在生死之间恍惚弥留。
众人脸色俱是惨白。连剡锋都这样不堪一击?这龙分明是敌非友,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不大好。”大魔也严肃说了句,“还有谁能将它压制下去?”
这世上哪里还有能屠龙的人?
“风不夜”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龙威。拿回龙骨剑之后,他怅然若失地拂了一把,用手指一寸寸摸过剑身上的崎岖不平,表情变得越发扭曲。
它似乎玩够了这种无聊逗弄的把戏,嘴里发出不明的闷哼,盛怒之下,将剑朝前方无差别劈了下去。
那些本以为躲在剡锋身边能安全一些的魔修,首当其冲,尽数被剑气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