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方才被何予洛与朱璃莫名其妙的一唱一和给气着了,本不想搭理这几人,但听得顾清之明晃晃的关心,觉得还是应当回应他一句,张了张口想要答复他,却不曾想嗓子似乎被堵住了一般,哽着发不出声音来,方才压在心中的委屈似乎也一下冲了出来,眼圈不自觉红了。
顾清之见她这样,以为她是疼的,示意碧落将闻樱扶上马车,又对车夫道:“去医馆。”
车夫站在马车前,有些为难道:“太尉大人,闻府的马车方才被撞了一下,虽看上去并无大碍,可小的也不能确定内里的细小部件有没有被损坏,不能让小姐冒这个险。”
车夫说得有理,顾清之丝毫未有犹豫:“去我的马车上。”
顾清之的马车距离此处还稍有一段距离,见闻樱又要被碧落扶着下马车,上上下下很是折腾的样子,顾清之索性伸出手去,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大步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闻樱万万没料到顾清之会有这般举动,被他抱起时忍不住低低逸出一声惊呼。
顾清之垂眸看她一眼,闻樱到底不敢挣扎,低头伏在他怀里不动了。
上京中的公子哥中有不少人会在房中点上香薰,一是为了让衣料沾染上淡雅的香气,更显风度翩翩,再便是为了招得姑娘家的青睐。而顾清之素来头疼这些玩意儿,从不用香薰,因此身上气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闻樱离得近了,只觉得他如同山泉般冷冽清新。
一个没忍住,便趴在他肩窝轻轻吸了两口气。
闻樱自认为做得隐蔽,可顾清之作为习武之人,哪能注意不到她这点小动作?
见少女小狗似的在他颈肩处嗅来嗅去,顾清之虽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却不自觉愉悦几分。
顾清之抱着闻樱的动作太过明显,又丝毫不遮掩什么,引得街边不少百姓频频朝他二人张望。
只是碍于顾太尉的名头,又不敢张望得太过显眼,不少人便用眼角余光一直偷偷打量,打量过后,又见怪不怪地压低声音与身旁之人一顿讨论。
闻樱察觉到这些打量目光,虽并无恶意,却也让她有些不自在,颇有些后知后觉的扭了扭身子,小声对顾清之道:“清之哥哥,我并未伤着,你放我下来吧。”
谁知话音还未落,便被顾清之一把塞进马车里,随后就见他也跟着挤了上来,沉声对车夫道:“去医馆。”
马车立刻行驶起来。
见太尉府的马车扬长而去,何予洛终于咂摸出了些许不对劲。方才朱姑娘说的“都是我不好”,似乎并不是在替闻姑娘开脱?
何予洛还从未见过顾清之这般可谓是护短的举动,犹疑了一瞬,还是回身向朱璃问清了前因后果。
朱璃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忧心忡忡道:“的确是我的车夫太过莽撞,这才让闻姑娘受了惊吓,也不知她有没有伤着。”
何予洛也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有些过了,便提议道:“今日之事我也莽撞了,不如改天邀闻姑娘出来,当面向她赔礼道歉。”
朱璃点点头道:“将军说得是,平白无故让闻姑娘受了惊吓,我也该向她赔个不是。”
二人达成共识,朱璃便提议由她出面邀闻樱去画梅园一聚,待敲定了时间,她便再告知何予洛。
而心心念念要避开这对磨叽鸳鸯的闻樱,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大礼”就在不久后的将来等着自己。
顾清之的马车直奔上京中最好的医馆,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替闻樱诊了脉,捻了捻长长的胡须,凝神道:“这位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体质比起寻常人来,更要弱些,须得好生调养。老朽这正好有个方子,性温补,夫人常年服用,便会对体质稍有改善。”
老大夫说着,提笔写下一副药方,而后笔尖顿了一顿,又提笔写下另一张,对闻樱道:“夫人身子弱,子嗣也更艰难些,不若配着这副汤药一道服用,在子嗣一事上便更易得些。”
闻樱打小身子骨便弱,大病未有,小病却不断,常年用名贵药材补着身子,因此听得老大夫先前一段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老大夫继续说下去,闻樱听着听着,便觉有些不对味了。
夫人?子嗣?
一旁的碧落也涨红了脸,对老大夫道:“大夫可莫要乱说话,我家小姐还未出阁呢!”
老大夫见顾清之与闻樱一道进来,彼此间氛围又颇有些亲昵,便下意识地认为二人是小夫妻。待听得碧落这么一说,老大夫定睛一看,见闻樱果然是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髻,便明白是自己误会了,拱手赔礼道:“老朽眼神不佳,还望二位海涵。”
老大夫态度坦荡,闻樱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害羞的,抬眼瞧瞧顾清之,见他面上也并无多余的表情,又听得他道:“她方才跌了一跤,不知是否伤到筋骨?”
老大夫瞧闻樱这面色红润地模样,丝毫不像受了伤的样子,不过既然顾清之发问,老大夫还是检查了一番,而后向顾清之确认闻樱无碍。
折腾了好一阵,他二人才从医馆出来。
顾清之方才出来时,顺带将老大夫开的那两张药方也拿了出来,此时正拿在手上。
闻樱想起老大夫方才的话,面颊不禁一红,却还是停下脚步,朝着顾清之道:“清之哥哥,大夫开给我的药方,理应交由我才是。”
顾清之略一颔首,抬起药方看了看,而后递给闻樱其中一张。
闻樱想都不用想也知晓他递过来的是哪一张,便趁他不备,伸手将另一张抽了过来。
她猜得没错,顾清之留在手中的,果然是易于子嗣的那副药方。
闻樱略略看过几眼,忽而抬起头来,举起手中的纸张向顾清之扬了扬:“清之哥哥,你何时娶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闻樱:这姓何的怕不是个傻子吧,小顾啊,你挑心腹的眼光仿佛有点差。
第25章 大雪
少女的话语坦荡又热烈,让一向能言善辩的顾太尉顾大人,难得不知该如何言语。
上京之中,与闻樱年岁相近的姑娘家,要么是已嫁做人妇,要么是已定好了人家,安心待嫁闺中了。
而闻樱,虽早早便同顾清之定下了娃娃亲,可自打闻樱及笄后,不论是太傅府还是太尉府,都未再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之前原主对顾清之的抗拒之情表现得太过明显,太傅夫妇心疼女儿,便不曾主动提起。而顾清之不知怀的什么心思,也从未开口说过婚约一事。
虽说有顾夫人先前的那句话在,哪怕顾清之如今大权在握,太傅府奈何他不得,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退了与闻樱的亲事。
但若是闻樱不满于他,倾心旁人,到时顾清之主动解了婚约,再将闻樱收为义妹,以兄长之姿护她周全,这样一来,不仅算不得违背顾夫人意愿,还能落个成全良缘的美名。
说起来,还是在前段时日里,闻樱抱着顾清之日日送来府上的书信,忽而咂摸出了这么个道理。
他写的东西不仅枯燥乏味毫无看点,还日日不落,缠人得很,若不是闻樱早就打定主意非抱上他这个金大腿不可,只怕不多两日便会觉得他又磨叽又烦人。
原主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里琢磨得透顾清之的心思,被牵着鼻子走了还不自知。不过顾清之虽存了让闻樱心悦旁人的心思,却还是念着两家长辈的旧情,并未算计于她。
而何予洛的出现,好巧不巧帮了顾清之一把。
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还是原主,只怕顾清之这算盘,已然打成了。
但闻樱能让顾清之将他自己从这场婚约里摘得干干净净吗?
不,她不能。
唯一的金大腿,可要牢牢抱住了。
顾清之垂下眼眸看着她,却久久不答话,闻樱也不着急,只浅浅笑着看他。
待又过了几瞬,见顾清之仍未开口,闻樱才语气轻快地又问了一遍。
顾清之看着面前笑容纯真的少女,忽而不知要如何回应她这句话。他原本想着随意糊弄过去,可看着少女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盛满了认真与期待,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忽然说不出口了。
闻樱知晓顾清之于这场婚约无意,也没打算从他口中听得一个准确的答复,正要说些别的将这事儿带过时,却听得顾清之道:“再等等,待西北战事平定。”
闻樱生生忍下问他西北战事与你婚事又有何关系地念头,面上欢喜道:“谢大将军镇守西北,有他在,那些蛮族定掀不起浪来。”
话虽这么说,闻樱心中却一点点沉了下来。她为了多了解大周一些,看了不少史书,知晓大周西北往上,居住着以游牧为生的夷族。
马背上长大的夷族男子,各个能骑善射,每当冬日来临,草枯水竭之时,夷族人便来到大周边境,抢掠村庄,将过冬的物资全都搜刮干净,带回部落中以缓解因无法放牧而带来的损失。
起先夷族只冬日时骚扰大周子民,可大周富庶,村民们又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夷族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便时常偷偷潜入村镇中扫荡,扰得百姓苦不堪言。
大周皇室重视起这件事来,不断加强西北的兵力,可夷族人精得很,从不与大周的军队正面对上,每次只派出一队轻骑溜入村庄,抢了东西便跑。
而若是大周军队想追击,夷族便拔营而起,往草原深处逃去。草原茫茫,大周人若想寻到夷族,定费时又费力,于是每次便都不了了之。
说起来,大周与夷族已纠葛数百年,每一任大周帝王都以消灭夷族、还边境子民一个清净为己任,可每回大周倾力围剿夷族后,不多几年,边境周围又会出现夷族人的踪迹。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野草,春风吹又生。
顾清之说待西北战事平定,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待到消灭了夷族,只怕闻樱这辈子都等不到太尉府花轿的那一天了。
先辈为之努力了百年的事情,怎会在短短数年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顾清之当她不懂朝堂之事,便说出这些话来糊弄她?
顾清之见少女面上神情虽是高兴的,可眼中光彩却暗淡了下去,心中忽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来。
待行至太傅府前,闻樱拢紧了披风从马车中下来,正要向顾清之道别,就感觉到他一手落在她头顶之上,隔着斗篷揉了揉她的发,对她道:“今日你送的那幅画,我很喜欢,多谢。”
他这番举动和这句话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闻樱不明所以,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笑了一笑道:“清之哥哥喜欢便好。”
顾清之从未哄过小姑娘,方才闻樱情绪低落下去,他虽不知是为何,却还是不喜她这般脆弱地模样,有心想要安慰她一番。
可面前少女还是如同方才一般,面上虽挂着笑,可眼中却情绪浅淡,全无今日她抱着画站在他书房中那般灵动地神采。
顾清之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想起之前她曾主动向他讨要书信,便再接再厉道:“今日的书信,我回府便给你补上。”
闻樱略略应了一声,而后便带着碧落往门内走去。
顾清之瞧着少女缓步离去地背影,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甚。
她为何有些不开心了?
几日后,上京之中下了一场大雪。
闻樱曾是江南女子,年幼时虽见过雪,却都是只在地面上薄薄覆了一层,而这日里一推开房门,待瞧见院子里仿若被铺上厚厚的棉絮一般,兴奋得差点儿没直接跑进雪地里打个滚儿。
碧落瞧见她这般开心,心中也跟着高兴,却还是记得她身子弱,仔仔细细将她袄裙系好,又用斗篷将人裹的严严实实,再抱出一个烧得微微有些发烫的手炉来,这才让闻樱出了房门。
闻樱站在廊前,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脚尖,试探着在雪地上点了点。
新落的雪蓬松而柔软,闻樱一脚踩实下去,发出轻微地“咯吱”声响。
闻樱觉得新奇,撩起裙摆,在院子里小跑起来。
碧落一瞧,忙追了上去,想出声劝她小心些,又不忍扰了她好兴致,便只跟在身后,小心地护着她。
少女清脆的笑声越过院墙,落在一旁的小径上,似乎带着感染人心的力量,引得路过之人不自觉顿住了脚步。
顾清之来太傅府议事,正随着闻松吟往书房走去,没料想听到了这般无忧无虑地笑声。
这声音对他来说,耳熟不过。
见顾清之停下脚步,目光寻着笑声而去,闻松吟朗声笑道:“小女年幼,玩心尚重,太尉莫见怪。”
见太傅口中说着责怪地话语,语气却满是偏袒与宠爱,顾清之便也笑道:“伯父说笑了,蓁蓁这般灵动可爱,很是难得。”
说罢,便不再做停留,继续迈开步子,与闻松吟一道往前走去。
闻樱尚不知顾清之来了府中,在雪地里玩儿得正开心,一时兴起还甩开了手炉,捧起一捧雪揉了几个团子,拼了几个小雪人出来。
碧落站在一旁,帮她抱着手炉,待看见闻樱手指已然被雪浸得发红,忍不住劝道:“小姐,外边儿这样冷,先进屋暖暖身子,可别受了寒气呀。”
闻樱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也自知身子弱,便不逞强,依着碧落的话进了屋,坐在碳盆边暖身子。
碧落去打了一捧热水来,端到闻樱面前道:“小姐快暖暖手,可莫要生了冻疮。”
闻樱虽觉得碧落有些太过紧张自己,却也知晓她是好意,便乖乖将手泡进了热水里。
舒适地暖意从指尖蔓延来来,闻樱不自觉眯了眯眼,仿若一只晒着太阳的猫儿般轻轻叹了口气。
她方才在雪地里跑了这么久,斗篷与鞋靴的外层已然微微濡湿,碧落又捧来干燥的衣物为她换上。闻樱一身干爽,顿觉舒服不少,眼见碧落又要忙活着为她去熬姜汤,忙把人拦下道:“行了,没那么娇贵,姜汤就不必了。”
见碧落还要再说什么,闻樱继续道:“晚些时候从画梅园回来,再喝姜汤也不迟。”
碧落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添了几枚碳火,让屋中更暖和几分。
一说起画梅园,闻樱便不禁有些头疼。
前几日她收到了朱璃的帖子,说是邀她至画梅园一聚,为上回马车一事赔礼道歉。
闻樱躲着朱璃还来不及,自然不想与她有何牵扯,便委婉地回绝了她,并表示上回自己并未受伤,叫朱璃不要放在心上。
谁知朱璃铁了心要见她一面,帖子一封封往府上递,颇有些她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