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申丑
时间:2021-01-29 09:28:34

  “夫人万福”店家遥遥瞧见卫繁,远远唱喏揖礼,又殷勤地将出炉的一炉糖饼装好盘子。等着的买饼也不敢吱声,还能跟知州夫人抢去不成,“夫人楼上就座儿。”
  绿萼等接了饼,素婆将一块碎银给店家:“这是我家夫人抢了先手,请等候的诸位吃个糖饼。”
  店家顿时笑开了眉眼,买饼的也觉得占了老大的便宜,更是喜笑颜开。
  正皆大欢喜之际,只听前头一个小童“哇”得一声大哭,再往地上一坐,蹬腿抹泪:“店家欺人,贵人也欺人,小人等得好半日,等得饼出炉,店家却将饼给了别个人。我迟买了饼,我家主人定要责罚我。”
  店家呆了呆,忙道:“不迟不迟,片刻便好,片刻便好。”
  童子边哭边驳道:“店家量我年纪小,就来骗我,既不迟,缘何先给贵人,不给我?我又不赖你饼钱。”
  “这……”店家哑口无言,说不上话来。
  童子见他不语,哭得更加伤心了:“我要挨骂挨打了,呜呜。”
  后头等着买饼的壮汉扬眉:“这能迟得几时?你家主人能为着这等小事骂你打你,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童子哭:“我家主人饿不得,饿不得。你们店大欺客,人多势众,便来欺负小孩。”
  壮汉怒道:“你家主人还能等块饼吊命不成?”还饿不得?“看你这下人衣裳穿得甚是鲜亮,哪里像等饼救命的?”
  童子伸出手指,往一边树下一指:“我家主人就在那,我家主人就是饿不得。”
  壮汉顺势看过去,“嘶”得一声,不说话。这……好像还真饿不得。但见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个老者,一把尺长的白须,一头赛银霜发,两缕神仙挂眉,打眼看还以为老寿星人间显灵。纵不是老寿星,也是有福长者,八十还不止,九十靠一靠,说是百岁也不为过啊。
  活到这份上,便是个活的祥瑞,不输白鹿白牛。
  壮汉咂摸着:这活祥瑞要是因为没吃到饼,没了,那……那……是不是要摊上事?
  “饿啊……”老寿星坐那哀哀一声长叹。
  童子跟着“嗷”得一声痛哭。
  糖饼店家手足无措,这……这让他如何是好?去卫繁那把饼要几个回来?不妥不妥。这生饼入炉,总得烤到火侯才能出锅。
  隔壁卖的馄饨,店家好心肠:“那不如,我这边盛碗馄饨先垫垫。”
  童子不依,蹬腿划手:“不行不行,要饼要饼。”
  糖饼店家苦笑道:“我这饼还是生的,总要熟的才吃,再等片刻就好。”
  那老者在树下又声一叹:“饿啊。”
  童子更是哭嚎着用两腿蹬得尘土飞扬。
  卫繁在楼上听到动静,探出头看老者模样,便叫绿萼等将老人请来一道吃。
  绿萼有点为难:“不若将饼送去就好,不用一道了罢。”这老人家胡子花花白,看着有□□十呢,万一出事了,说都说不清。
  卫繁点头听劝。
  绿萼生怕她反悔,飞快地拿盘子装了两个热腾腾的糖饼,鸟儿穿梭似得下了楼,先将童子搀起,道:“不许再哭闹了,我家娘子误了你们的时辰,过意不去,特意叫奴婢拿饼给老阿公吃。”
  童子爬将起来,眼角挂着泪,脸边两道灰,笑:“阿姊心肠好,生得也美呢。”
  绿萼将饼送与老者,福了福:“老阿公勿怪,我家娘子不是有意的。”
  老者接了饼,撕下一小块吃了,然后摸着脖子:“口……干。”
  饼铺里有卖米汤、甜水,绿萼见老者嫌干,也悔自己想得不周到:“老阿公稍等,奴婢心粗。”她匆匆又量了一碗米来。
  老者接了,吃了一口,又是一声叹气,指指石凳:“凉……”
  绿萼歪着头,这个老阿公是要赖上她们?将嘴一噘,正要反唇相讥,素婆得了卫繁的吩咐过来请人:“老人家若是不嫌弃,不如一道上楼吃饼?”
  老者这回心满意足了,站起身,拄着拐,扶着童子慢吞吞跟在她们身边。
  素婆老辣的双眼微亮,仍旧不动声色。绿萼却是个心直口快的,边搭扶着老者,边笑:“老阿公身子硬朗呢。”那根油光水亮的拐杖好似支着摆架式,绿萼疑心这老头能撒开腿健步如飞。
  老者听了她的话,笑呵呵道:“不硬朗,不硬朗,我这年纪啊,阎王爷就琢磨着给我下帖子请我吃酒去喽。”
  绿萼抿着嘴儿笑:“这酒可吃不得。”
  “对,吃不得,不差一顿酒。”老者抬步往二楼走。
  栖州的屋子,楼梯洞占地少些,支的□□比别处直,上下楼有些吃力,老者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地上了二楼。
  卫繁过来将人扶到桌案边,笑问:“老阿公可要吃点别的?馄饨、捞面皮、鱼面、酸汤……”
  “一碗米汤就好。”老者道,“米汤养人。”
  童子还小,绑着两个小揪儿,立旁有点馋嘴,时不时地舔舔唇,逗得卫繁笑出声,让他也一道吃,道:“今日就不论尊卑,不较长幼,可好?”
  “好,哈哈,好。”老者哈哈笑。
  卫繁喜欢热闹,一伙人一道说说笑笑吃一样自己喜爱的吃食,更是其乐融融。现在围桌而坐,有老有少,有亲有疏,却都喜爱吃糖饼,算起来亦是缘分呢。
  “老阿公是哪里人?”卫繁问。栖州本地人与外地人,全不仿佛,走在街上一眼就能认出来。
  老者道:“我也没个长居处,是个过路客,一时也不知该说从何处来。”
  卫繁两眼转了转,然后道:“老阿公是不是来找我夫君的?”
  老者吃着米汤,笑着反问:“小娘子的夫君是哪个?我又哪里识得?”
  卫繁道:“老阿公特地在饼铺堵我,又怎不知我是谁?怎不知我夫君是哪个?”
  老者吃尽一个糖饼,意犹未尽,伸手又拿了一个:“小娘子聪慧得紧。”
  卫繁略有得意。
  “不过,小娘子猜错了,老夫不找你夫君,老夫找的就是你。”老者道。
  “这是为何?”卫繁大惊,“我夫君人很好的,又聪明。”
  “欸,老夫不过像卖传家宝给你,你夫君不及夫人手头宽裕,老夫自是要找你。”老者道。
  卫繁有点傻眼:“老阿公要卖什么给我。传家宝又怎能轻易卖去?”
  老者道:“我无儿无女无弟子,这传家宝无人可传,不如卖了去。”
  卫繁看了眼须发皆白的老者,以为他缺银子,遂问:“老阿公要卖什么?”
  老者轻拍了拍童子的脑门,童子放下手中的糖饼,用油手打开斜背着的包袱,取出一卷书来。
  “老夫卖的就是这册书。”
  卫繁看封皮上连个书名也无,翻开来看,却是朗朗上口经、曲,浅显易懂,显是蒙学所用,小心翼翼问道:“那……敢问老阿公名姓?”
  这老者正是青丘生,老人家温和一笑:“算起来,你得随着你的夫君叫老夫一声师叔祖。”
  这真是……喜从天降啊。卫繁晕乎乎的,有种走路上被兜头砸了个金元宝的狂喜。她家楼哥哥哥正想辙把师叔祖老人家拐栖州来,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自投罗网了。无论如何也得把人给留下来。
  “老夫这册子不知价值几何啊?”青丘生笑问。他老人家满腹治国之经,却屡次飞错树枝,如今一把年纪,也淡了心思,编纂起蒙学经书来,顺便教教小毛头们识字认书。
  书,定然价值无双。
  可是……青丘生想教蒙学?卫繁眨巴着眼,她家楼哥哥愿意放着牛刀杀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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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楼淮祀是闻讯而来, 他的小妻子吃个糖饼还能把青丘生给吃出来,当记一大功啊。
  青丘生因为瞧不上师兄俞丘声的做派,算是翻了脸没啥往来,连俞子离这个正经的师侄都不大理会, 更何况楼淮祀这个八百里开外的侄孙。
  楼淮祀倒是半点不见外, 一赶来就先结结实实地给青丘生行了个大礼。青丘生这辈份, 这年纪, 别说一个大礼, 十个大礼他也受得起。
  青丘生见他这么知礼,心里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尊老知恤之人,本性坏不了哪去,叫童子搀起楼淮祀, 笑呵呵道:“不必如此, 老夫不过是来卖书换点俗物傍身的。”
  楼淮祀爬起来, 把小童子拎开, 自己过去给青丘生敲背, 边敲边关切地问:“师叔祖, 您老人家自己过来的?路上可平安?您出门远行怎么不多带点人?”看一眼比桌案高不了多少的童子,“这丁点大的毛小孩子等什么用?端个洗面水都废劲。”
  童子听他老实不客气地话, 瞪眼楼淮祀, 有点委屈。
  卫繁忙从荷囊里翻出了一块梅糖给童子,哄道:“不理他, 咱们吃腌梅子糖。”
  童子张口接了,心想:知州长得好看,却是个讨人厌的,夫人生得圆圆脸, 是真正的和气的。
  青丘生被楼淮祀不轻不重地敲着背,敲得颇为舒坦,想着这小子哄长辈定有一手,这手法娴熟得很。
  “老夫长在外头游走,用不着多少人服侍,老骨头,多多动弹才不死僵。”
  别说,青丘生虽鹤发白须,却生得童颜,红光满面不说,连皱纹都没几道,行动也不见半分老年人的迟钝木讷。再想想俞丘声,七老八十了还能生他小师叔,别是有什么秘方?
  “师叔祖,您老服了什么天材地宝,侄孙儿瞧你活个几百岁不在话下。”楼淮祀道,“要不您老给几颗延年益寿的丸子给侄孙儿我当见面礼?”小师叔给他的方子不过强身健体骗骗人的,他师叔祖手里说不定真有奇方,看看老人家,八九十了,千里迢迢坐船来,精神抖擞的。
  “胡言乱语。”青丘生不悦,“哪有这样的丸子。” 还拿几颗送他?说蠢话就算了,还贪。他自听了楼淮祀的行事做派后,就对这小子不大待见,这无所顾忌的德行,跟他师兄俞丘声差不离,尽干荒唐事。
  这老头似乎对他意见。楼淮祀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青丘生的肩,“师叔祖,我看您老就是长寿相,看看这脑门儿,就差凸出来了。”
  “若想延年益寿,清心寡欲,早睡早起,少食少言,心若止水…再日日打坐吐纳,能得百岁长寿。”青丘生不咸不淡道。
  “那跟石头树木有何差别?”楼淮祀不满嘟囔。
  “青松、顽石可不就是能千载万年。”
  楼淮祀哼叽几声,自己几时得罪了这老头,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话还夹着生,阴阳怪气的?
  青丘生道:“长生云云,皆是装神弄鬼、心怀鬼胎之奸佞编出来坏天下太平的。你一个当官的,不说斥责,还念着延年益寿魂?”能求延寿,后思长生,多少帝皇将相栽在这里头一去不回。
  “没就没嘛,我又不强求,不过问问。”楼淮祀道。他又不想进言献药,也没想造船访仙,不过想占点便宜罢了。
  卫繁在旁笑得甜甜的:“师叔祖,外头人多声杂,不如家去歇歇?”
  “好啊。”青丘生对着卫繁立马换上一张慈眉善目脸,“那老夫可要蹭吃蹭住去了。”
  卫繁道:“师叔祖肯来才好呢,不来我就要伤心了。家里都没什么人,可冷清了。”
  青丘生唔了一声:“老夫怎么看着你家夫君不大情愿啊。”
  楼淮祀虚假一笑:“没有的事,侄孙就差没给您老扫阶拾履了,师叔祖,晚些我把小师叔叫来。师叔祖您老见过小师叔没有?”
  青丘生冷哼一声,老脸上有点泛红。他看不上俞丘声老不羞的娶渔女,翻脸后就没啥往来,再皆他一直在外头游历,连带对无辜可怜的师侄也没有一分的照料,身为长辈,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楼淮祀扳回一城,眼里就流出一丝得意。
  “哼,弯弯心肠,”青丘生看楼淮祀越发嫌弃了,和颜悦色地问卫繁,“小丫头,他是不是常常欺负你啊?”
  卫繁连连摇头:“师叔祖,您老误会楼哥哥了,楼哥哥对我可好了。”
  “小丫头一方纯明,别被人卖了还以为他好。他怎生对你好了?”
  “嗯……”卫繁数着指头,“我掌家中的财馈。”
  青丘生摇头:“应当之事。”
  “夫君在外洁身自好。”
  “君子自当端方。”
  卫繁溜眼楼淮祀,她楼哥哥的脸,铁铁青,忙道:“从不与我大小声,不欺我瞒我。”
  青丘生讶异:“夫妻本当相敬如宾。”
  “楼哥哥不纳二色。”卫繁说得有点心虚,时下都有妻妾,纳美还算雅事,她把这个拿来炫耀,坐实自己妨悍名头。
  青丘生更不以为然:“他爹清正修身,他敢纳色,怕要被他爹敲断腿骨。”
  卫繁说一条被驳一条,说得好似楼淮祀对她种种,都是理所当然的。理是这理,可世上之人有几人能做到,当下笑着道:“师叔祖,我嫁给楼哥哥后,天天都是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烦忧。”
  青丘生听了这话,方笑起来:“好。”赞许地看眼楼淮祀,“亦有可取之处啊。”
  这老头果然不喜自己。楼淮祀磨磨牙,算了,他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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