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也是矫情,我多烧点金银铂纸, 他们拿了自己叠去不是更妙, 阴司地府能有多少事?不定闲得发慌,正盼着什么事能动动手指头。”
卫繁将一个纸元宝托在掌心, 问道:“楼哥哥,你说这个银锭有几两?”
“估摸着就算五两吧。”楼淮祀道。
“那我叠个十两的。”
楼淮祀叠了几个,不耐烦了,忽笑起来, 道:“这千山万水的,也不知道老祖宗认不认识路?能来了吗?”
卫繁明知不该说这些俏皮话,就是忍不住要给楼淮祀接棒,道:“想来认得路,祖宗们定有造化,再不用腿脚走路,来无影去无踪,身随意动的,什么地方去不了?”
“这话就不对了。”楼淮祀一本正经,“那怎么还要给他们烧车、马、轿、船的?左右用不上。”
卫繁想了下,道:“不对,他们愿自己来,就自己来,愿坐车骑马那就坐车骑马。”
楼淮祀笑:“卫妹妹说得有理。”停了一会,又作怪,“家里这几日定也在祭年拜祖宗,要是妹妹家里也在祭祖请宴的,祖宗们这一天得赴几家宴。去这家吧,那家落了空,去那家吧,这家也白劳碌。要是一家一家轮着吃吧,我们在栖州,大老远的,肯定排后头,轮到咱们家时,不得后半夜了?我这桌酒席,得摆夜里收了方好。不然,老祖宗一路辛苦过来,一看,空空一个桌……”
卫繁忍了忍,实丰没忍住,“噗”得笑出声。
素婆不得不板起脸,道:“小郎君不好拿祖宗顽笑,你们远在外头,虽是小祭,也不好这般嬉玩的。”
楼淮祀笑道:“我只想都是自家人,定不喜欢子孙疏远,说笑才好,说笑才亲近。”
卫繁轻拧了楼淮祀一记,又把叠得几个金锭给他:“哥哥烧。”听听院外有顽童烧竹子的噼啪声,道,“大姐姐和阿兄在家不知道有没有放炮仗,宫里的傩戏也差不离备下。”
楼淮祀则道:“也不知道舅兄和大姐姐有没有把李不死和富家子弟骗了来,还得把师叔祖在书院的事给大姐姐们递过去,好东风不用,不是自找罪受。”
“过两天就过年,却哪个送信?”卫繁蹙眉。将人支使出去,这个年得在路上过,一年苦辛就为年底团圆,他们反其道而行,有点不大厚道。
楼淮祀安慰道:“光光兄正要往家里递信,我们借他的人使。”
“宋通判怎这老晚才递家书?”卫繁吃惊。
楼淮祀笑道:“这也是个借东风的。师叔祖入了书院,光光兄知道后,就写信将交好人家的子弟赚来栖州读书。”卫放那边如何不知晓,宋光这边倒保底了一个。
卫繁也有点担忧,她不是担心兄长骗不到人,她是怕兄长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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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京,卫放借了一处牡丹园大肆宴客,接了请帖的各个纨绔子弟,把卫放骂得狗血淋头。卫大傻子是不是魔怔了,大冬日的在牡丹园里宴课,无花无叶的,还得顶着呼呼北风,何其苦也。
消息灵通的小厮赶紧道:“小的听说,卫二郎请了快意楼的舞伎跳舞呢。”
纨绔子弟更回愤怒了:“飞天舞也好,胡旋舞也罢,便是踏个歌也得穿得清清凉凉,才跳得好看,穿得有如球,跳屁个舞。”哪个愿顶风看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伎人跳舞,是看舞呢,还是看球滚。
小厮儿忙道:“郎君,哪有舞伎披着几层厚衣跳舞,再冷的天,那也是身着飘飘舞衣。”
“那也不得人意啊,冻得面皮青紫,有何看头?”
小厮儿又道:“除了歌舞,还有佛舍利呢,这可是有佛旨在里头的。”
纨绔来了点兴趣。
小厮儿再道:“纵啥也没有,也看个稀奇,听说一根指头化成玉,难得狠。”
纨绔嘴上又将卫放骂了一通,哪里看不得佛舍利,非得摆在牡丹园里去。骂归骂,去还是得去的,左右无事可做,大过年,家里生怕他们闯祸触楣头,看得也紧,害得他们浑身痒痒,去吹吹西北风,看美人瑟瑟发抖,再看看佛家法物,这不就又消遣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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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情不愿,卫放还有苦难言呢。
他回禹京后,醉生梦死几日后,就被卫絮耳提命令去办事,家里上下都还帮着卫絮,他都没歇过劲来,就揣了信先去见青丘生,谁知扑了空,老人家外出游历了。
卫絮大为遗憾,无法,又在京中造势说在栖州得了一卷古卷子,临摹下一片带回,广邀有才之士释解。
卫放这个排头兵,一连十多日都亲自去送请帖,辛苦是辛苦,事却办得不错,禹京肚里有几两墨水的都赶了来。一为好奇古卷,二来也好博个美名。
卫絮见后,又叫卫放告诉众人:“诸公若解了这半片,还有临下的另半片静诸公赏解。”要是想看全卷,那就只能去栖州了,她这没有。
末了又把“佛舍利”拿出来遍示众人。为此,保国寺的和尚都惊动了,方丈主持想半天也没想起先朝之时栖州有什么名寺高僧,敲断木鱼,翻遍卷宗也没能想出四五六来。为能留下佛舍利,岂是寻常?不该没名没姓啊。
保国寺为了这颗佛舍利,不惜放下脸面,撇开与卫家的“世仇”来找卫询问个仔细。
卫询早已知晓舍利子是假货,胡乱谄道:“未必是高僧坐化在那,许是哪个贵人的珍藏,随葬墓中,又许哪个沉落的村落中挖出来的。 ”
保国寺的主持隔着袅袅烟雾看舍利子,越看越是痛心,佛家宝物,竟落到了不敬鬼神的人家,真是令人心揪难忍。想拿寺里的什么宝物换了来吧,又怕碰刺儿头,卫询一身的刺,搁哪哪扎手。
卫询心里老乐翻天了,端着茶碗,自己这个孙女儿许得好了,哈哈哈,看这老秃驴憋屈样,哈哈哈。
卫老夫人得知后,大为无奈,她倒有心把舍利子给保国寺,可这是孙女婿家的,她为个老太婆却不好做主。
保国寺的主持实是没得法,又求到了长公姬明笙跟前。
姬明笙揉着额头,她这儿子远在栖州却能招惹到了禹京的保国寺,真是天生的祸头子。莲火这么个虚名头坑了佛家多少银子,又闹出佛舍利来。
姬明笙和保国寺还是很有交情的,主持求到她面前,她也不好推却,正欲修书给儿子,忽得心念一动,把卫絮招到将军府问分明。
卫絮吓了一大跳,不敢相瞒,只得告诉姬明笙舍利子是假的。
“荒唐。”姬明笙气得狠拍了下桌案,一屋子仆婢刹时噤若寒蝉。真是胆大包天,就没什么是小兔崽子不敢干的。
卫絮勉强撑着,道:“公主,妹夫也是无奈之下取巧的所为,并无歹意。 ”
姬明笙见卫絮虽清瘦堪怜,却不是一味哭哭啼啼随风柳的性子,收起怒容,道:“你们别被他的歪道理给骗了,捷径走多了路偏,巧事弄多了心偏,人有惰性,做惯了轻巧时,哪还肯再下苦功夫踏实行道。你们年岁尚小,不知不觉之中就会心移了性情,此是大忌。”
卫絮面上红霞顿飞,垂头不语。
姬明笙与她道:“你这遭实是被阿祀给连累了,我替他陪个不是。时下的世道,对于闺阁女子多有轻贱,有些事他们男儿家谓之不羁,女儿家做了便是轻浮。譬如拿这假舍利骗人,他日真真相大白,众人骂阿祀‘竖子大胆’就丢开了,而女儿家,众人便会疑品性不佳,犹如拿灯照着,一寸一寸地细究,何况你将来的人家,非同寻常,有心人连吃水的功夫都不愿舍下去盯着你,当慎之。”
卫絮抬眸,怔愕。
姬明笙笑了笑:“我私库里有一枚舍利,你拿去把那假的换下。阿祀也不知像了谁的小气劲,既要做事,却舍不得下本,尽想旁门左道。”
卫絮自是听懂了姬明笙的未尽之言,有些不自在。
姬明笙也不多说,从私库中取出一枚舍利子交予卫絮,道:“再多办几次宴将这枚真的过过人眼,用罢之后,就送与保国寺结个善缘罢。”
卫絮应下,又在将军府留了几宿,回卫家后便将舍利子给卫放让他宴客时给宾客赏看。
卫放他傻啊,他都不知道舍利被换过了一趟,就是嫌天冷脚酸,索性定个牡丹园,大家一块吹吹风挨挨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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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纨绔子弟哪里知道管些,来后就卫放一通埋汰,连个宴客的地方都不会挑,画舫、酒楼、别居、山庄……哪处不能玩,偏来牡丹园受风吹。
不过,冷归冷,供在那的舍利子还是有点看头的,轻烟那么一绕,仙气飘飘,赫然是佛家宝贝。说起来,保国寺也有舍利子,可那是寺庙里的至宝,轻易不肯示人,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更是挨靠不上。
卫放拿出来的这枚,着实让他们开了眼界。
“这值得什么,你们眼窝也太浅了一点。”卫放拢拢斗篷,够呛,光想着让难兄难弟一道受罪,连累自个了。小厮很有眼力见,看自家郎君抖得跟只鹌鹑似得,忙拢了火盆过来。
里头一个姓风行七的世家子,冷哼一声:“我们眼窝浅,见点好东西就装盛不下,你在鸟不拉屎的栖州,都看了什么好稀奇事。”
卫放将嘴一歪,道:“你们可见过赤着脚上街的小娘子没?”
这话就有意思了,其中一个纨绔顿时有了神采,好奇道:“听闻栖州百族混居,风俗各异,有些个异族女娘,行动大胆,可真的?”
风七郎最好抬杠,就爱两头拱,鄙夷道:“不过蛮夷,无有廉耻,露个脚与人看,伤风败俗。”
卫放道:“伤你家的风,败你家的俗,你家门开二里,管得倒宽。”
另一位柳三郎风流人物,道:“好兄弟,别理他,风七读过几本圣贤书,便自己充起圣来,却比我们尊贵一些,满嘴都是斯文话。卫兄,再说说那些异族女子。”
卫放张嘴:“她们脚踝还吊一铃铛,一路过去,清铃铃地响,别提多有意思了。”
柳三郎击掌:“另有风情啊。”
卫放得意了:“这算得什么,还有各种稀奇事,反正我在栖州远离父母管束,自由自在,逍遥快乐,别提多惬意。玩了不知多少好玩的,看了不知多少好看的,能与你们说上三天三夜。你们在京里能玩什么?游猎吃酒斗鸡走狗……大凡略出格,家去便是一顿板子,再关几日祠堂。栖州哪个敢来打我?”
一众纨绔一听,咦,似乎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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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卫放的鬼扯虽远不及楼淮祀, 却也深得其精髓,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掺杂其中,乍一听花团锦簇, 令人想入非非, 细细一琢磨吧, 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开口一问, 又答得有理有据。
再兼卫放坐那如阳春白雪看下里巴人,目光里满是蔑视, 惹得这群纨绔子弟纷纷拍桌敲凳得不依。
你卫大傻算个什么,也敢来嘲笑他们没甚见识。这些人又吃了好些酒,趁着酒兴, 冷冷清清的牡丹园有如澡堂子, 大冷天的, 也不知哪家的不肖子, 脱得只剩一个单衣在那敲着酒碗放声高歌, 偏偏嗓子有如鸭子, 曲没曲,调没调, 人听了掩耳, 牡丹若有灵,听了之后明年都不愿开花。
卫放牢记卫絮的嘱咐, 说书人说书还要留个钩,要挠的人心里痒痒,却不可让人听得痛快,逼得急了, 卫放就笑道:“我说得再多,你们也要疑我说大话,不如你们自己去栖州看分明。”
纨绔大怒:“这般远,如何去得?家里也不许。”
卫放无赖:“那我怎去得?”
众人无言以对,卫大傻子也没说错,他去得,他们怎去不得?
卫放看他们脸色铁青,又嘲弄:“哈哈,你们都是些掌中宝,和娇养的小女娘差不离,就出不了禹京的一亩三分地。”
这话说得何其惹人厌啊,卫放为自己出口无状,惹来一顿捶,答应过两日再请他们吃酒才作罢。
纨绔这边下了钩,古卷残片那边也颇为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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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絮将古片放在禹京一家书肆中,这家书肆是楼家名下,自己人,掌柜哪敢不尽心?他特地为此辟出一处园子,重刷了粉墙,随处都备着笔墨,好叫来的文客随手取用,自己时不时地转过来看看,奉上茶水瓜果,再看看墙上写的题解,大乐,都是宝贝啊。
一众骚客恨不得住园子里,如杨略这种,深山老林里的草窝子都住得,隔天就卷了铺盖到园子里寻间屋子打地铺。此地大妙啊,有古卷看,有吃的有喝的,还不用使银子,一举多得,妙哉。
卫絮还与温绍兰见了一面。
温绍云是自己跑来的,他官场失利,名声臭不可闻,只得天天窝在小道观里的打坐悟道,本是红尘是非人,能悟个屁出来。倒是观里的一垅白菘种得水灵灵的,拿骨头熬了白汤,择了菜芯那么一烫,鲜美无双。
卫筝接了拜帖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这人,却不识得啊。温绍兰皇榜高中时,卫筝在酒楼瘫软成汤;温绍兰被打回原形时,卫筝还是在酒楼里醉生梦死。
这冷不咧的收到拜帖,搞得卫筝以为有人在戏弄自己,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见了温绍兰。
温绍兰生得相貌堂堂,浓眉长目,鼻直口宽,几缕胡须打理妥妥贴贴,一身青色道袍,连道褶子都没有,倒是手上执了一把拂尘,有几分道家的淡然之意。
卫筝一见这种腹有才华气自华的人物就露怯,不曾想,说了几句话,竟是相当之投缘,温郎言之有物,风趣洒脱,说话更是抑扬顿挫有如拉弦,直叫人如沐春风,卫筝觉得自己能和温绍兰对坐三天三夜,听他说话便是一件赏心悦事。
他爱听,温绍兰却不愿再说了,他来是有正事的。
温绍兰这等君子似得人物,最好委婉,这一委婉,卫筝就有点听不懂,这到底有什么事?如兰无法,只好旁敲侧击想见卫絮。
卫筝弄清温绍兰的来意,怒目相对,又不是亲戚又不是通家之好,大大咧咧地跑来见他的侄女,几棍打出去都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