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气得朝兄长一呶嘴。
俞子离笑道:“阿祀过来坐,正有几桩官司要你明辨是非。”
两边仆役十分有眼色地搬来椅子,放在正当中,还贴心地放上一个软垫:“楼知州请就座。 ”
俞子离又笑:“再给知州看盏茶,事不少,免得知州口渴。 ”
卫繁唉了一声,她楼哥哥好生可怜。
这破官司有什么好理的?柳三郎和杨家妾那点子口角,说开便能了。柳三也不曾生得学身铁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些自惭自己跟一个女子互相对骂,实是有失体面,何况这个女子还是老师的妾室,当下赔了礼致了歉,豪气地送上一斛珠子做赔礼,还道:“不管是穿了插戴,还是碾了细粉敷脸,都可使得。”
杨家妾自思得了公道,杨妻又一再要她息事宁人,当下纤腰一摆,福一礼:“也是奴无礼了。”
楼淮祀忙道:“行了,这官司就算了了,大家散了吧,念书的念书,做棺材的做棺材……”
俞子离道:“还有一桩官司呢。”
“什么官司?”
“这书院辟的蹴场偏了些,一个不慎,球过院墙飞入人家,万一砸了人,要生事端。”俞子离道。
青丘生长叹:“是老夫思虑不周啊,知州看看如何责罚?”
“换个地方辟作蹴场?”楼淮祀试探着问,他认了,只当陪这两狐狸作戏。
“唉,书院占地不广,拥挤窄狭,实在无有别的地方辟蹴场。”青丘生为难。
“那要不捊了蹴场,书院嘛还是以书为本,多念书,少踢蹴鞠。”楼淮祀没好气地说。
这下围观的纨绔子们不干了,将手中拿来打架的家伙什敲得梆梆响,嘴中发出噫吁声,再有栖州当地的学子,迷上了蹴鞠,更是不愿就此没了蹴场,三两下爬到屋檐上,跟着一起发出呼声。
青丘生见此,道:“不可,念书也当劳逸结合,再者,蹴鞠能强身健体,亦长气势,军中崇尚此风,我等岂可落后于他人?”
楼淮祀无奈:“师叔祖的意思?”
青丘生的目光真是慈爱柔软:“老夫只等知州指点迷津。”顿了顿,“书院在闹市之中总是有所不便,民扰书院,书院亦扰民。”
俞子离很快拿出一张舆图:“知州你看,哪处合宜搬迁?”
这是又要坑他的银钱?楼淮祀深感来了栖州后,金山银山都消耗不起,赚得仨瓜俩枣的,立马有千百双眼睛盯着,没捂热就要花费出去。
卫繁比楼淮祀这种小气鬼大方多了,点头道:“我也觉得书院似乎小了些。”原先在里面学手艺的学生小猫两三只,不显小,这回几批学生一进来,处处掣肘,转个身好似都能踩着人。
俞子离似真似假抱怨:“我阿父的藏书陆续送了过来,我本想禀请院长划出一处藏书楼,除此之外,有献书书院的,自也收录其中,或外头寻买的,都可以藏在楼中以供学子借阅。”墓里刨出来的残卷古篇也是要的。“阿祀,藏书楼若成势,慕名前来者必然络绎不绝。”
楼淮祀吸口气:“师叔挑个风清水秀、不远不近的。”他只管把地划出去还不成?
俞子离当场指了东北角一块地,这里地势略高,原先有个臭泥塘,栖州老街偶尔清一次排水沟,那些烂污泥没个倾倒处,全被居民偷懒倒去那处泥塘,搞得臭飘万里。楼淮祀和卫繁买了短街后,隐隐还能嗅到了臭味,只得使钱填了臭泥塘,卫繁还狠狠地种了好些散发浓香的花木。
“行,那就把这处重建个书院。”反正他们浪费的银钱多了去,不差这处臭泥塘,再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确实也没用处。
青丘生见他应下,招手:“半秋子最擅园子,书院自也使得,画张图纸来。”
半秋子是号,姓管名真,朝青丘生一礼:“不敢辞院长的吩咐,一日后便可得。”
放……楼淮祀差点就骂了娘,半秋子他知道,京中有处汤水名园便是半秋子的手笔,可特娘再拿手哪有一日就能画出图纸来的?怕不是这些人早嫌半知书院的院舍寒碜,早早就想重建,就等找个由头发作。
卫繁还拍手呢:“管先生画好了,我一定要先睹为快。”又提议,“有蹴鞠场,那马球场也辟出一块来。”
青丘生笑道:“依你。”
楼淮祀坐那跟泥塑似得,他对于发誓,他的卫妹妹就算不提,半秋子也已经把马球场画上了,挣扎道:“栖州没好马。”
俞子离闲闲出声:“我记得你当初跟圣上要了一批马带来了栖州,栖州水草肥美,养得膘肥体壮,却又闲置在那,派不上用场。”栖州多的是水匪,多用船,少用马,楼淮祀带来的那些马,差点被忘掉脑后去。
得,连他的马也要算计去。
行,书院重建就重建,府库里的钱,建个书院还是绰绰有余的,楼淮祀摸摸下巴,就是被算计了不大痛快。
青丘生看不得他悠闲,老人家看楼淮祀真是痛心疾首,论聪敏,楼淮祀万里挑一,花花肠子百转千回,一转一转一个主意,偏偏好似个陀螺,抽一抽,动一动,不挥上一鞭子,都不带动弹,实是白费了天资。
他冷眼看今岁的栖州,俘役与造田梅萼清与俞子离二人苦辛力持,无须楼淮祀操心。
匪患除却了两处恶首,余下鱼虾蟹将,有个方固日日巡湖,那些宵小实是不堪不一击,不能成患,也不必楼淮祀多加过问。
街集闹市治安隐患,又有牛叔与鲁犇等见了天巡查,逮得一个就送去清水沟修城墙,以致那些偷儿不得不收起一身的贼骨头。
石脂自有脂局打理,更不需楼淮祀插手。
府衙里一应琐事,楼淮祀还抓了一心要在姬冶那献眼的宋光,自己落个清净悠闲,唯有夏冬两次榷场得楼淮祀操持,这未免过得太舒服了些。
年华岂可虚渡?才能岂能束以高阁。年轻人惫懒不可取啊。
“知州,这书院里私下水火两派,今日争端一起,却是由暗转明。长此以往,两方人两个不相融,必有一乱,当防之扼之。”
楼淮祀看看天,笑了一下,慢吞吞道:“哦,少年之争,不是什么不休死仇,不过些须小事,不值师叔祖忧心,交给我便是。”
看他借此,捞些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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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俞子离算是看着楼淮祀长大的, 说句不好听的,楼淮祀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楼淮祀嘴角带着笑,眼角藏着算计, 黑眼珠里汪着水, 这汪乌漆抹黑的水, 不知揣着什么鬼主意。
“阿祀不如先好好说说如何化干戈不玉帛?” 俞子离大为警惕, 这个混账师侄, 吃了一点亏,也点从别的地方咬回一口肉。这回不知道要从哪里下嘴。
青丘生老神在在, 楼淮祀要是来诓书院里的一干生瓜蛋子,他只一口回了便是,他一个老家伙, 有这资格倚老卖老。
楼淮祀靠在那, 淌着笑:“同窗为手足, 不论对错全书院的学生要罚。不是要建书院吗?全都去搬砖、抬柱、粉墙, 不过, 可空出一面墙来留下名姓, 算一罚,亦算一功。如何, 可还公平?”
青丘生捊捊白胡子:“不错, 公正。”
楼淮祀又道:“再其二,有空闲闹事, 显是精力无从发泄,师叔祖又不叫他们死读书,须得找些事与他们打发闲暇。蹴鞠好啊,结队生情义, 对敌涨气势,输赢消火气。禹京有圆社,专司竞比之事,书院也可效仿一二。蹴场也仿禹京的,须正式些,不要跟先前似得,插一个球门风流眼就算完事,周围要设高台以供观看。书院学生可分几队竞比,这个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踢圆的的,那就打马球,马球也不打的,就摔跤,摔跤都嫌不够文雅的,就射箭。总之,要两两厮杀。以后有口角冲突,都在手下见真章。”
青丘生边听边点头:“倒是个好主意。”书院里的老师各有所长,文武都教得。不过嘛……老人家让童子把自己的轮椅推近楼淮祀,低声问道,“ 你打算如何生财?”
楼淮祀矢口否认:“师叔祖又来诬赖我。”
“可是想赌球?”青丘生眼中精光四射,“禹京赌球成风,你外祖父在位时还偷溜出宫赌球下注,可惜输个精光。再说,你娘亲长公主都养着马球队。”时不时与皇家球队比一比,引得达官显贵纷纷下注。有这等家风在,楼淮祀怎会不打赌球的主意。
楼淮祀目光游离,只得道:“我另外开赌,不教学生涉及,与书院切割开来,定不会坏了书院的风气。”
青丘生冷哼:“你拿我学生开赌,还说不与相关?”
楼淮祀道:“他们总要对比的,我私下开赌又有什么相干。”
“七成。”青丘生摊开手。
楼淮祀目眦欲裂:“师叔祖,您老为人师,怎能不修自身?所谓言传身教,万一被学生知晓,成赌棍了怎么办?”
青丘生笑道:“你不是说私下开赌?若是漏了风声,自是你的紪漏。”
楼淮祀看周围学生从四面八方投来目光,他的偏心眼师叔俞子离似已窥得玄机,在那似笑非笑、幸灾乐祸,贼老天啊,这都什么师叔,半点都不知帮他。
还有他这个为老不尊的师叔祖,也不是什么好人,怪道以前他二外公事败,师叔祖老人家脚底抹油就开溜,忠臣不事二主啊,可见他师叔从底子起就不是好的。
“师叔祖,重建书院,不知要费多少银两,我总得捞点本回来?”
“胡言乱语,这又不是你的私房。”青丘生笑呵呵道。
“府库的银钱难道不捉紧?”楼淮祀大怒,真当他是财神投胎的?只逮着他身上薅毛。
青丘生道:“我闲时替你算了一笔账,如今栖州的进账,一项自剿匪所得,端得一群肥羊。二项自石脂所得,脂局每出一批石脂皆要分账于你。三项自于商税粮税。粮税不多,商税却不算少,榷场都是大宗的买卖,药材是一大头,还有你娘子的虫金,你倒下得黑手,栖州儿童随手捉的虫子,扯了两片鞘翅,就卖出金银价来。”
“那是我娘子的私产。”
青丘生笑:“那是自然,可成一宗买卖,你便收一笔税收。”
“花用也多。”
“造田那边你不曾拨一个子,军中确实所费不少,可也足以应付,再兼今岁还有军饷下拨,怎么算也不会缺钱。”青丘生笑着道。
栖州的府库今岁确实有积余,但楼淮祀决不认,道:“师叔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算算富余,实则捉襟见肘,那是处处用钱。”
青丘生呵呵笑两声,显是不信,
楼淮祀眼珠一转:“不如这般,书院人工用料,全由学生自己商议定夺如何?也好叫这些纸上读书的知道各物各价。”
“知州这一提议再好不过,学生不可自恃清贵不知民生。 ”
楼淮祀软声道:“等师叔祖带着学生知晓此中繁巨,便知我之不易啊。”
青丘生也疑惑:“这似是两码事,建书院与分赌哪有相干。总之,你拿我的学生设赌,便要与书院分账。”
“我三你七。”
“你只管开赌,哪有脸拿七成?”
楼淮祀道:“难道我不用拉人来入局?这才是重中之重,栖州不毛之地,有几个愿意去赌球的?”
“赌者不分贫富。”
“我敢让家贫者入局,师叔还不得把我头拧下来?”楼淮祀驳道。
青丘生花白的胡子一抖:“榷场前后,栖州无游玩处,往来富商无处消遣,刚好可以来书院看蹴鞠。”
楼淮祀摸摸鼻子,他还真就打的这主意,栖州能榨出多少油来,还是这些来榷场的富商腰缠万贯,花钱有如流水:“……大不了六四。”
“不如五五?”青丘生道,“你若是不愿,我只在那几日禁球便是。”学生的本份还是认真读书啊。
釜底抽薪啊,楼淮祀甘拜下风,不甘不愿道:“听师叔祖的吩咐,五五就五五。”他以前只当老梅是个心狠手辣,却是不比青丘生啊。
楼淮祀愤愤离席,不忘带走了自己的小妻子。卫繁任由他拉着,她知道楼淮祀就爱与人别劲头,嘴上说得小气,花出钱时却是大方,和师叔祖他们那也是彩衣娱亲。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卫繁与杨妻杨妾来往更为频繁一些,学生们挨了罚,书院得了重建,算是皆大欢喜。
也只温绍兰不大满意,他是钻营之人,不喜欢学生心有旁骛,因此据理力争,将几个专心苦读的学生收为弟子,以攻科举之路。青丘生苦劝,温绍兰只不肯,寒门学子要登天子堂,岂是易事?不经夏伏冬寒哪练得三寸功夫。这几个学生也是一心功名路的,也不愿光阴虚耗。
人各有志,既如此,青丘生自也不加强求,另将一本收录三甲的文章与他们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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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纨绔子弟都是心气高的,想着不过花钱买木材砖瓦,这算得什么事,一声吩咐下去,下仆小厮就帮他们办好了。
卫放直跳脚:“那不若认输。”
柳三敲着桌案:“怎得就认了输?”
卫放嚷道:“你不知栖州的风气,看你衣裳色鲜,先将那价翻上三番,直将当肥羊宰了,杀你不算,背后还要笑话蠢货。”
李九也道:“不错,定的石料木材,还得先给书院过目,先生一看我们这边都是高价,岂能不知你我的敷衍?”
柳三道:“不若就将价往低处写,我们自补了差价如何?”
卫放翻翻白眼:“你看书院哪个受你这等欺骗?”
李九道:“柳三哥,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再不能输与那些贫家子。”他扯了卫放,“卫大,你在栖州也算横行的人物,你得与我们一道议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