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好啊,有博有斗, 不比打架斯文,合了栖州百姓好斗的天性,因此短短时日,拥趸者无数,围观看蹴鞠时,叫得一声比一声高。
栖州百姓得了乐趣,来此的富商也是兴致高昂,蹴鞠好看,赌球更是令他们血脉贲张,这些少年郎踢的是球?那滚着的飞着的圆鞠明明就是明晃晃的白银。
激战一个时辰,最终阿麻领的蓝军以两球获胜,柳三等输后,泪洒蹴鞠场,好在少年心性,一场输赢非是定局,当场放狠话,改日再战。
阿麻在场中还顾忌柳三等人,私下却是一蹦三尺高,急慌慌地捧着彩头就要跑楼淮祀那献宝,被书院先生拎了后颈逮了回去。
“知州自己尚有麻烦,哪有空见你。”
“小知州咋会有麻烦?”阿麻不解,小知州是他们的头头,哪个不开眼,要找他的麻烦。
先生指指蹴鞠场看台:“你看这些民众,可看出什么来没?”
阿麻睁着眼瞅了大半天,蹦的闹的,笑的哭的,吵的骂的闹闹哄哄如一江的鸭子,稀疏平常得紧,实在不知道要看什么?
先生又问柳三:“三郎看出什么来没?”
柳三愤恨:“看出来了,那些拍手的都是喜爱阿麻他们的。”
先生狠狠一噎,这些人就没看到坐台上或狂喜或激愤之人?唉!还是文章念得太少之故啊。得将落下的经释一一补上,半点也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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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无赢家,庄家揽大头,楼淮祀和卫繁二人偎在一起,计算赔赚,算得心头火热。这银子来得容易,就凭空白得一般,躺在榻上就有金雨哗哗倾泻,美哉啊。
卫繁拿笔抵着腮帮,问道:“若有人买对输赢,压对球数,又下巨数赌,那时可会亏损?”
楼淮祀笑着道:“如此赢家到底少数,一次两次又不能伤筋动骨,这边赔出去,那边赚回来,尽可填补。若是卑鄙一些,私下叫球队扭转乾坤,庄家不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这似是不大可取啊。卫繁看着手边账本,越看眼又晕,她的陪嫁本就多,还掌着楼淮祀的私产,来栖州后,大笔大笔的银钱出去,又大笔大笔的金银进来,年中一盘算,数目为巨。
卫繁看着这些银钱,心中莫名发虚,好似都是不义之财,她的楼哥哥做知州两年左右,她这个内人就积得这么多金银,外人看他们别当他们是贪官污吏。
卫繁飞快地想了想,这两年内的大小事宜,自己也没收什么不义财,楼哥哥也没因钱许下什么不当之诺。他们的钱财来路明明白白,路上剿匪得了贼赃,来栖州后买了一条街,又耗去许多金银修屋铺路,她又卖“虫金”“流仙钗”广纳财源。
余的……石脂公家之物,归属了栖州,清剿栖水上的水匪,财物被梅明府得去,用于围湖造田,榷场得银同样归于州库之中。
公私之间一清二楚,一定要说有哪笔财物说不清道不明,也就做庄通吃来的大笔赌注。
“楼哥哥,这钱属公还是属私?”卫繁决定问问清楚,他们不差金银,这钱拿得要是烫手,不要也罢。
“自是属私。”楼淮祀理所当然道,“藉于赌非正道,舍去一二成做善事亦可。”
卫繁闷笑:“以前只知虫子要咬手,原来钱多了也要咬指头。”
素婆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小娘子私下说说便罢,在外头可不好说这话。”凭平就能遭来忌恨,嫌铜臭之人却不嫌多,只有恨少,哪有嫌多的。
卫繁笑:“我虽不大聪敏,财不露白还是知晓,放心,我只闷肚里。”想着也是开张大吉,与素婆几人道,“素婆,绿萼……榷场后头盖商铺时,我替你们各买一间下来搁在那,以后或租或卖,也是一样出息,如何?只是栖州虽有些起色,到底不如京中繁华,赁价卖价都要差上一大截。”
素婆等一愣,只不敢受。
楼淮祀闲逸地倚在一边:“不愿也无妨,素婆总要随我们长居一处,绿萼这些丫头置了商铺在栖州,太远了些,除非……”他展颜一笑,笑得几个丫头脸上发红,“届时再看替你们在哪安罢。”
卫繁冲楼淮祀一呶嘴,她的丫头都值得一副好嫁妆,依楼淮祀的口气,置屋舍在栖州,除非将人许在这边?
事还没影呢,卫繁已经心痛难舍。
楼淮祀掸掸衣袖,隔窗看见一个小厮朝这走过来,叹口气:“师叔要来寻我的麻烦了。”
卫繁吃惊,扒过来看:“老师为什么找你的麻烦?”
楼淮祀摇头晃脑:“古来天才兼寂寞啊。”他将桌案上的账本收拢收拢,“喽,带上吧,九成九是来问这事的,哼,师叔就指着你这笼头套我的马头,指不定要和你叽叽歪歪些有的没的,到时,能念得你耳朵起茧子。”
“只叫我一人啊?”卫繁心慌慌,生怕自己说错话。
楼淮祀一副智珠在握模样:“师叔就爱行此不入流的手段。”专拣他的痛处招呼。
卫繁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被楼淮祀一说,大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感,她孤立无援,对着老师,别把能说不能说的,全吐露了出来,虽说她老师定没什么坏心思。
那小厮儿绕过回廊,在外头脆声声地唤:“小的见过知州,见过夫人,郎君问知州、夫人眼下可有空闲?若有,同在书院修竹阁品茗一杯。”
“啊?还有我的事?”楼淮祀吃惊,他竟料错了,俞子离居然把他也叫上了。
卫繁丢个眼色给他。
楼淮祀轻咳一声:“大许改了点心性?”
“老师才不会呢。”自己的老师还是要维护一二的。
楼淮祀冷哼一声,顶着酸叽叽的脸慢吞吞地晃到修竹阁。
俞子离正临窗抚琴,素袍散发,很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意态,小童子跪坐在隔间煽火烧水,鼻子处抹一道灰,眼中噙着一泡泪。
“师叔真是大有出息啊,都能欺负小童子了?”楼淮祀招猫惹狗地跑到童子面前,伸指抬起小童的脸,“啊呀呀,这是被你们郎君敲了屁股?你们郎君良心被狗吃了去,你要不要写张状纸来告他?本官替你做主,如何啊?”
“滚过来。”琴声顿收,俞子离住了琴,没好气地喝道。
楼淮祀丢下小童,牵着卫繁进去:“师叔,这是犯了秋燥,我叫妹妹给你炖盅梨给你吃,去去火气。”
“还有脸说,你俩干的什么好事?”俞子离板着脸。
卫繁忙伸手给俞子离奉茶:“老师,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拿来。”俞子离伸手。
卫繁瞟了楼淮祀一眼,见他点头,把账本交到了俞子离手上。俞子离翻开看了看,然后道:“阿祀,你用蹴鞠设赌局的事,已让人一状告到了皇三子那,便是皇三子为你隐瞒,还有个人眼中容不下一粒砂的陈贺。”
“有好茶有好色有好名的,我不过好玩,真算起来,也谈不上什么大错。”楼淮祀道。
“小赌怡情,你这是小赌吗?”俞子离横他一眼,“短短一日之内,敛财万计。”
楼淮祀不满:“怎是一日之内?我设蹴鞠,小半年内广而告之,宣扬造势,何其多的心血苦劳,一日哪可成?”
俞子离可不是来跟他论此中艰辛的:“你可想过此事传入圣上耳中?”
楼淮祀偏了下头,拖过案上的一碟香榧,捏开一个先给卫繁,再捏一个塞自己嘴中。卫繁捏着果仁,当着俞子离的面吃着小零嘴,好似有些不雅,不吃吧,又不愿拂了楼哥哥的美意,把心一横,放入嘴中,贝齿一咬,“咯”得一声脆响。
俞子离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卫繁闹了一个大红脸。
楼淮祀哈得一声笑倒在地,惹得卫繁给了他一记。
笑罢后,楼淮祀满不在乎道:“师叔少来吓唬我,栖州的丁点风吹草动,舅舅无有所不知。牛叔、老梅……哦,还有那个温绍兰 ,哼,这些人全是告状精,我满头的小辫,几时轮得到宋光光和陈贺来抓?”
俞子离笑起来:“你倒知道得清楚。”
楼淮祀与有荣焉:“舅舅要是这点算计都没有,还是别当皇帝了。”
“又胡说八道。”俞子离瞪他一眼,然后道,“然而,他们告状,也只会私下禀报圣上,少卿却会将事捅到朝堂之事。”
私底之下,帝皇有心兜拢,一袖子掩了便是,在朝会上光明正大告上一状,姬央也不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少不得也要拿出姿态来。
“阿祀,你这胡作非为,究竟是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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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意欲何为?”楼淮祀微睁着双眸, 微斜着眼珠,吃惊而又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我本性?”
他本就是无法无天、随性而为的脾性,就好落拓自在坐卧随心, 而今, 他不过干了一件依着本性的事, 却引得众人掩面忧愁, 生怕他犯下涛天大错, 不可挽回。
“你是将军府的二郎君,圣上的外甥, 赌个钱,设个局,比之视人命为草芥的纨绔子弟, 自是算不得什么, 最多也就招来几声训斥。可你是知州, 一言一行当慎之又慎, 所谓上行下效, 你一个知州带头赌球, 后果不堪设想。”俞子离大感头痛。楼小崽子的脾气他当然知道,赶着倒退, 打着疯跑, 哄着不听,全身上下长满了反骨, 这两年,依稀有点正经模样,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他只当他长进了, 哪知,又支出刺毛来。
卫繁把自己的手塞进楼淮祀手里,护道:“老师,明岁我们不再赌球便是。”
“此例一开,如何禁止?”俞子离恼道,“莫非只许你这个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知州赌得球,百姓便赌不得?”
“那……我们夫妻自罚便是。”破财消灾,金银虽可贵,烫手立弃之,何况,卫繁财大气粗,全不放在心上。
“你二人也不必自罚,圣上自有章程下来。”俞子离道。
卫繁垂眸,道:“老师骂我便是,是我陪着楼哥哥胡闹的。”
俞子离道:“与你又有何干系。”他看向楼淮祀。“阿祀,这两年,开心吗?”
楼淮祀不答,反看向卫繁,柔声问道:“卫妹妹,这两年在栖州,你开心吗?”
卫繁抿着嘴:“我可实话实说了。”
“嗯。你说。”
“嗯……除了有些想家里,还是很开心的。”卫繁抬起头看着楼淮祀,对上他温软似水的双眸,她的楼哥哥,俊秀无双,一身红衣站在那,就跟一支雪中红梅一般,只可惜栖州无雪,衬不出傲然的冷艳。这样的楼哥哥却能陪她胡闹,护她喜乐,有他在身边,她怎会不开心。
不过……
“那……楼哥哥,你在栖州,开心吗?”卫繁摇了摇他的手轻声问。
楼淮祀的笑从嘴角溢出:“烦人的事多了点,讨厌的人多了些,别的还算不错。”
他脸上带笑,神情愉悦,可知他如俞子离却听出里面的敷衍,楼淮祀对栖州无情。他来栖州当官,为栖州做了很多事,再过两年,他能打造出一个全新的栖州,可他这个主刀人,却对手上雕的地方并无多少牵念。
俞子离苦笑一下,到底不死心:“阿祀,你的性子其实极合官场。”既有为官之术,用于民才不负一身手段。
“嗯……”楼淮祀用空出的一只手托着腮,笑了笑,道,“小师叔,官场有可为,有不可为,我要是一直做官下去,那与舅舅之间,必然先是臣,再是亲。我的性子嘛……一年还好,两年也凑合,三年就手痒。要一个没规矩的人去守规矩,长此以往,你信我不会犯错?”
俞子离恨铁不成钢:“你倒得意上了。”
楼淮祀大笑:“小师叔,师祖和师叔祖俩人才学不相上下,都是世间少有的能人异士。小师叔,咱们摸着良心说,于这世间,是师叔祖强于师祖呢,还是师祖强于师叔祖?”
俞子离眸光微闪,只想把楼淮祀的头给捶烂了,摸什么良心,是让他说他爹不如他师叔呢,还是说他师叔不如他爹。
“咦咦……小师叔,你这心也偏了吧,偏着亲爹呢。”楼淮祀拍拍俞子离的心口,道,“依我看,师叔祖为国为民,做的事比师祖多多了,他老人家胡子花白,还为天下苦民而忧。师祖嘛……”一大把年纪,只想娶渔女生儿子。
“闭嘴。”俞子离敲了他一记,“你有胆量,怎不在你爹面前说这话。”保管楼长危将楼淮祀的屁股都抽烂掉。
卫繁心疼地给楼淮祀吹了吹额头,虽然她这个晚辈不好诽议先师祖,可她楼哥哥也没说错嘛,先师祖老人家确定有点不着调。
“可民间的名声吧,师叔祖其实远远不如师祖。”民间只差没把俞丘声追捧为圣,于青丘生却颇有些鄙薄之处,譬如择君不明啊,再譬如忠臣如贞妇,前者不可事二君,后者不可事二夫。因着这些狗屁倒灶,青丘生的声望远远不及俞丘声。
“所以你要效仿师叔?”俞子离听他东拉西扯,冷笑问。
楼淮祀睨他一眼:“小师叔,你是脂油蒙心了吗?我自然是要效仿师祖啊,你看师祖他老人家,往深山里一藏,吃香的喝辣,还道天下自有运算,合分自有天命,应当坐看风起云涌,他只管做做学问,在山里搞搞机关,推演推演星象,娶娶妻,生生……唉哟。”
“少说些废话。”俞子离把掉地上的香榧捡回来,“你既说你师祖不如你师叔祖,缘何好的不学,倒拣次的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