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抽抽鼻子,忍住哽咽,费劲眨眨眼,没让自己哭出来。
许氏拍了她一会,又做贼似得塞给她一个扁匣。
“这是?”卫繁打开一看,却是几张银票,细看,却又不是什么。
“能换粮。”许氏悄声道,“咱家铺子里的一个掌柜,识得一个粮商,他因着一时岔错周转不开,本打算将粮铺家产抵卖,掌柜怜他,又想他心地纯正之人,便将此事禀了我,我便支了银钱与他。如今他买卖做得极大,禹京啊,羡州啊,芨州……啊呀好些地方都有铺面。他念及恩情,便送了这些粮票来,只要执票去和仁粮铺,哪处都可取粮,一时调派不过来,过几日也会支调来。”
“栖州也有?”卫繁好奇。
“栖州倒没。”许氏摇了摇头,“邻近的汾州便有和仁粮铺了。”
“可我拿着好似也没用处。”卫繁为难道。
“怎会没个用处?”许氏教训道,“我都打听了,栖州就没不缺的事物,这没的东西,你拿着银钱也没处使去。娘亲想着什么都不如粮实惠,我放着也没用,你拿着才好。”
卫繁将那几张粮票拿起来看了好久,还是收了下来:“也好,我听闻楼哥哥要带好多人去栖州呢。”
“对对,人多嘴多,哪个不要吃不要穿的。”许氏笑着点头,“咱们家这边去的人也不少,都要指着你吃饭呢!”她可给女儿一家备一堆歪脸粗婆子呢,都是有用的,要好好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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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卫絮几将卫简留与她的书籍图册翻了个遍,县志、杂记、舆图、怪谈俗事筛拣汇总, 另画了一幅风俗舆图来。
执书小声问道:“小娘子, 这图是不是犯忌讳?”
“又无布防怎会犯忌讳。”卫絮搁下笔, 细细看了看,叹道,“也只能这样罢, 不过看着像回事 。到底是闭门造车不尽人意,再兼好些风土人情有以讹传讹之嫌, 未必是真。眼见方回实, 我在闺阁之中不能亲见, 糊涂账也当真账记了。”
执书咂舌:“小娘子自谦,就这一幅图, 费了多少心血, 还熬了夜。”
卫絮失笑:“这算得什么?你想舆图又不是天生地长, 最早也是人手所画,山川河流、县、集庙宇, 双足不知踏过多少大道险途 这国国才能将地形绘于纸上。我不过依瓢画葫芦,哪有脸说辛苦心血?”
执书笑道:“就算如此,小娘子也是用了好些心思, 二娘子肯定欢喜。”
卫絮道:“都说送礼要投其所好, 惭愧,我送的却是我所能的。”
执书撅撅嘴:“这还不好?奴婢倒觉得比金银珠宝什么的,好出百倍去。”
卫絮笑回眸:“那我问你,给你一张舆图或给你百金, 你挑哪样?”
执书抿抿唇,捧着脸,小声道:“奴婢又不是官夫人,舆图无用,自是选百金。”
卫絮一摊手:“可见投其所好才是正理,你家娘子我,便属不会送礼之人。”
执书凑过去又看了眼舆图,再看看另一册密密麻麻的注释,头皮都有些发麻,轻声道:“二娘子的亲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说不好吧,门第品貌都是千里挑一的,要说好吧,却要远离千里到贫地去。”
卫絮最厌恶嚼舌道是非的,不由皱眉:“你怎也说长道短起来。”
执书懊悔不已,又道:“奴婢听多耳朵,也跟着嘴碎起来。”
“仆役私下在议论二妹妹的亲事?”
执书点点头:“府中这么多人手,人一多嘴就杂,私下哪有不说闲话的。”吱唔道,“她们有些嘴尖,还扯到二娘子命好命歹。”言语里头还拐带上了卫絮。
卫絮冰雪聪明,双目在执书脸上一扫便知她的未尽之语,冷下脸:“别处我管不着,也管不了,咱们院中却不许说这般说三道四的。执书,你去说一声去,我不知道便罢,要叫我知道了,我是不留人的。”
执书吐吐舌,卫絮这性子有些独,又言出必行,她说不要的仆役,被撵出院都是轻的,怕是连卫府都待不下去。将卫絮的话吩咐下去,果然院中大小侍婢都噤若寒蝉,缩起脖子做活。
卫絮的奶娘见此,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喜得是卫絮有威性,不至于受下仆拿捏;忧的是她一个小娘子,未免失了软和,过于孤冷。
“本想着你们姊妹一道,互取所长,不曾料离得这般快。”奶娘大为遗憾,她着实喜欢卫繁的脾性,百愁不存心间,天天乐乐呵呵的,相比之下,卫絮的性子确有不足,能沾得卫繁的一二分,于卫絮大有益处。
卫絮则道:“三岁看老,本性难移。长处岂是这般易学的。”
奶娘笑起来:“小娘子才多大,说得这般老所横秋的话,人经事多了,性子也有改的,有些少时尖锐,老了倒平缓了。”
卫絮拈去笔尖的一根毛刺,道:“这话有理,细思却不得滋味,圆滑平润实乃磨砺所成 。”
奶娘等得舆图墨干小心收好:“我说不过小娘子,只是你们姊妹聚一日少一日,这次小娘子回来脸上笑也多,话也多,可见多在一处还是好的。”
卫絮倚那那半晌,闷闷垂了眸,自己到底是不舍的,又恍惚想:自己莫不是真没什么亲缘?刚重拾姊妹情,又要离分?托腮看着院中新叶抽发,黄花垂挂,春意浓浓,一片热闹中反衬自己心境一片荒凉。
又听奶娘唠叨:“你一惯不喜与人睡一床,四姊妹一道过夜,千年百年头一回,也是稀奇事。”她奶大了卫絮,仍拿她当几岁幼子叮咛,不放心道,“你堂妹妹都还小呢,除却你三妹妹,你二妹妹与四妹妹都是话多的,可不许嫌呱噪。”
卫絮又是一声轻叹,还小,却要许人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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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絮难掩离情,卫素却是又伤心又为难,一为着姐妹情意,二却是为着添妆之事。
依礼,她是未嫁女,实不必添妆,只是京中贵家一惯姐妹之间添些精巧首饰、针线,以表姐妹情深。
卫繁被赐婚时,卫素便想着帮自家阿姊绣条透纱繁花穿蝶披帛,她工细手却不快,本来盘算着定亲到成亲,少说也是一年两载,她慢慢、细细地绣,少则几月、长则半年,总能绣得。
哪里知道卫繁的婚事急慌成这样,跟火烧了屁股似得,月前赐婚月后就要完婚。
卫素急得都快要哭了,这般紧,哪有功夫容她绣披帛,至多绣块手帕,可这未免拿不出手来。
她是庶出之女,生母甄氏不过许氏的婢女,体己里的贵重物品都是许氏所赏。
卫素自己的金银首饰、珍贵器玩,除却家里四季过节打的戴的,要么是卫老太太赏下来的,要么是许氏送来的,再有则是卫繁送的,逢节还有许大舅遣人捎与两个外甥女的礼。
国夫人对几个花朵儿一样的小孙女儿,贵重的饰玩从来不会厚此薄彼,惯来差不离的四份,也只细处略有出入。从这里头挑出一份来送与卫繁,也是无趣。倒是平素得的精巧小件,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或她有,或她无,百宝匣里细细一翻,能拣出好多。好是好,巧也是巧,拿来添妆,却嫌小气。
再看嫡母许氏送与她的,灿灿生辉,累金丝的,金嵌玉的,珊瑚的,软玉的……只是,许氏与她,她再拿去送与卫繁,竟好似左手倒右手。
白墨也跟着着急,主仆对着册子翻着箱笼,东西不少,合意的能拿来作添妆的,竟是挑拣不起来。
“要不……大郎君?”白墨嗑绊说道。
卫素一呆之下,忙摇头,经谢家礼这一事后,卫素深知兄长做事由心大而化之,不……怎么……靠得住。近来卫放重拾起卫家老祖宗的爱好,养起蛐蛐来,万一给她弄个精雕细琢的虫笼来……
“兄……长忙得狠,几不着家,还是算了罢。”
“那……”白墨绞尽脑汁,总算想到,“那不如我出去一趟托手巧的金匠另打一对钗来如何?前两年还时兴楼纹,累丝镂空的宝楼又细致又华贵,旧年起又时兴起人纹 ,王母、采药人,生动好看。”
“你可知道哪家金铺有好巧匠?”卫素忙问。
白墨摇摇头,不待卫素失望:“上次大娘子托了个巧匠雕了个玉球给二娘子,手艺了得,不如问问去?”
卫素捏着手帕,咬咬红唇,微缩了缩肩:“我真有些怕大姐姐。”卫絮将脸一沉,比许氏都吓人。
白墨也怕,强撑着道:“不……过问问。”
卫素红着脸,畏自家姐姐如虎实在是令人羞于提及,坐那等着脸上红潮褪下,这才带着白墨去找卫絮。
卫絮诧异,卫素温温吞吞,胆又小,话又少,鲜少独自来寻她说话。问明来意后,道:“这是娘亲留与我的铺子,你去便是。”
卫素也不敢细问,大松一口气,见卫絮收拾了衣妆,大着胆子道:“大姐姐可是要去二姐姐那,不……如一道?”
卫絮点了下头:“也好。”
卫素一喜,小心地跟在卫絮身边,她二人性不相投,都不叽喳的,一路行去,悄悄然,全无话语声。她们不说话,伺侯的大小丫环也不敢吱声,执书与白墨对视一眼,勉强一笑,一时间倒起相惜之心。
卫素揣着一口气,见着卫繁院门笑容可掬的婆子这才暗暗松开劲,她从不知家中园子竟这般大,走了半天都没走到,脚都走得生疼。
卫紫早早就来了卫繁这,撵着肥肥满院跑,没一会就跑得鼻尖上全是汗。好不容易追上了,肥肥识趣地往她脚边一躺,四脚朝天地露出肚皮讨好。卫紫摸了摸,有些欢喜,求道:“二姐姐,肥肥生了小狗,送我一只。”
卫繁哪当回事,一口应下:“定挑个肥胖的留与你。”
旁边的婆子不由笑弯了腰:“两位小娘子又说傻了话,它是公的,哪里生得小狗?”
卫繁还有些羞臊,卫紫撇嘴:“它生得蓬软的长毛,我还当是母狗呢。”
婆子大笑:“哪里这般分公母的?”
卫紫可惜:“唉,还当能得一只小狗养着玩。”
“这无妨,到时我遣人找只更好的来。”卫繁大包大揽道,“黑的、白的、黄的、花毛的,大的小的的,四妹妹你说,我保管替你寻来。”
卫紫喜得直拍手,道:“二姐姐替我寻只凶猛的来,越凶越好,有不服的,我就放狗去咬。”
她说得凶恶,把满院笑哈哈的仆妇吓一跳,肚里直嘀咕:难保这小祖宗干不出这等事来。
卫絮听她说得跋扈,略有不喜,她与人不亲,便不愿多费口舌。
卫繁笑拉了卫絮和卫素进来,不忘与卫紫说话:“那可不成,万一出人命可怎生好?你嘴上说得凶,真看了,指不定要做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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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夜空繁星万点,池塘蛙声一片。敞轩入春拆了格 子门, 新垂帘纱, 檐角挑着一串灯笼, 摇曳着水中投下一溜晃晃忽忽的红色灯影。
几个丫环婆子架不住卫繁的点子,这都没到暑夏,夜中水上赏什么星, 受冻如何好?几人生怕担事,围好屏风, 愣是又拢了一盆火。
卫繁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摸摸自己身上的春衫:“这……”
婆子心虚, 堆着笑道:“小娘子,夜来春寒, 水上风凉冻透骨, 你们小娘子身娇肉贵, 在凉轩上看星星,看月亮, 架不住还要饮酒,最禁不得冻,围炉暖和些嘛!”
卫絮知道她们的心思, 卫繁待嫁, 出不得岔子,她们宁愿小心些,落些小埋怨,也不敢摊上事。
“也罢, 你们都下去吧。”卫繁不与她们为难,打发掉人,往簟席一坐,顺手将腕上的玉镯退下弃在一边,发鬓间的牡丹吐蕊钗也拔了下来。“还是这样自在些,省得硌到。”
卫紫趴在栏杆上,将一枚梅子扔进水里,看着零碎的灯影,忽回头:“我娘亲说水里面都有淹死鬼,也不知会不会爬上来。”
卫素本就胆小,一口气上不来,脸都吓白了,颤声道:“四……四……妹妹,不要胡说,这……这是家中的池子,哪哪……也不曾淹死过人,哪会……有鬼。”
她越是害怕,卫紫越是高兴,更有了说的兴致:“虽是盖园子时挖的湖,说不得底下就相通的水道,连着各处湖泊,那些鬼啊怪啊,又有神通,不定就过来。”
卫素眼角噙泪,整个缩成了一团。
卫絮无奈,开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四妹妹不要挂在嘴边唬诈人。再说,纵有鬼,轻易岂能让你遇上?”
卫紫吐吐舌:“人死不就成了鬼?人多鬼不也多?”
卫絮道:“生死往复,春秋寒暑,多少生?多少死?人死不归土,都成了鬼,岂不是要摩肩接踵?转身都难?”
卫紫转着眼珠不说话,卫素却是想偏,抖擞道:“那那……鬼不是比人还多?”
卫繁半点不怕,摸出一沓的辟邪符,一人分一张,想想又给卫素多塞了一张:“楼哥哥从白马观要了好些,都是得道的道长亲手画的。”见卫素还是可怜兮兮的,又摸出一串佛珠,“三妹妹别怕,我这还有佛珠,你戴上。再多的鬼都不敢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