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桑捏着被角,陷入了纠结。她不想和裴孤锦一起盖被子,却又担心裴孤锦醒来,会拿她一人盖被子这事刁难她——这还就是阴晴不定的裴大人能做出的事。思虑再三,宋云桑还是做出了“人在屋檐下,讨好裴大人”的决定。
宋云桑坐起身,摸索着捡起被子另一侧,给裴孤锦搭上。可盖住了脚,却发现上面只能盖到胸口。胸前扯一扯,脚却又露了出来。
宋云桑奇怪研究,终于发现她的被子盖横了。她个子小倒够用,裴孤锦个子高,却是短了。宋云桑轻轻将被子扯回,努力转了个方向。正准备重新盖一次,可才举起被角,却对上了裴孤锦冷冷的眼。
第二十一章
宋云桑手一抖,惊得“呀”地一声低呼!被子掉落,遮住了裴孤锦下半边脸。男人露出的眼眸一片清明,哪像睡着的样子!宋云桑心慌意乱,磕巴解释:“我、我就是怕你冷,想给你盖个被子……”
裴孤锦忍耐道:“宋云桑,”他用力扯开盖在自己脸上的被子,砸去一旁:“你立刻给我躺下,睡觉!再敢动一下,信不信我办了你!”
宋云桑呆滞片刻,哆哆嗦嗦躺下,缩在了被子里。裴孤锦又将身上的被子全部踢开,神色十分难看。
——若不是没法解释他为何抱她上床,他直接坐书桌便好,哪需要躺在这!本以为装睡一阵,宋云桑定是会睡着,却不料这人没消停了!又对他耳朵吹气,又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简直不能忍!
——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还怕他冷?他这一身的燥热都没处泄,只恨不能找个地方冲盆冷水凉一凉!
裴孤锦努力平稳呼吸,绷着身体不让自己冲动,却感觉身旁的人又动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只小手摸索着,怯怯覆上了他的手……肌肤细滑,柔弱无骨,微凉。裴孤锦缓缓转头,便见宋云桑整个人缩在被子中,只露出张娇艳的小脸:“大人如果肯帮我救爹爹,”她颤声道:“办了我……也可以……”
裴孤锦猛然攥拳,身体一瞬绷成了铁!下一秒,他突然一掀被子,兜头盖脸罩住了宋云桑!
宋云桑努力想要妩媚些,却因为紧张羞惧,头脑眩晕声音打颤。她算是看清了,裴孤锦只是不愿娶她,却并非对她本人不感兴趣。既然感兴趣,那她便有价值,救爹爹的事情也还能谈。不就是没名分么,想开了也不算什么。她陪他几次,他帮忙救人,公平交易,往后她还不用年年岁岁看着他心烦。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又生出了马车中那种古怪的感觉。裴孤锦眼中突然燃起了火,好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以炙热包裹住她,将她熔化。但他并没有扑上来,那炙热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宋云桑懵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裴孤锦用被子罩住了。
宋云桑本能就想扯开被子,却没扯动!被子两侧被固定住,裴孤锦竟然压住了被角,不放她出来!
宋云桑慌了。裴孤锦这是干什么?!难道……他觉得她的要求过分,因此生气了?他不会想用被子闷死她吧?这人手段凶残,还真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宋云桑被这猜测吓着了,哀哀求饶:“裴大人,我知错了,你放我出来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她求了半天,裴孤锦终于放过了她。宋云桑觉察压力消失,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瑟缩看裴孤锦。之前那炽烈的情绪再无迹可寻,就像那烈焰只是宋云桑的错觉。裴孤锦俊美的脸上覆着薄冰:“宋云桑,我说过,你爹爹的事,不是我能管的!”
宋云桑开口前就想好了如何游说,可此情此景,那些话根本不敢出口。裴孤锦却直接掀了她被子:“你不介意我只办事不救人,行,脱衣!”
她介意!宋云桑白着脸往墙边缩了缩,拽紧了衣领。裴孤锦便是一声冷笑。宋云桑嗫嚅半天,却又道出句:“那……换点别的,行吗?”
裴孤锦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待到反应过来,活活气笑了。男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什么换别的?”
宋云桑涨红了脸:“就、就换几个问题。”她怕裴孤锦一口拒绝,连忙道:“不是你回答不了的问题!我就想问,我爹爹会定罪为受贿,到底是因为什么证据?你说需要太子从旁协助,你才可能救我爹爹,又到底是需要太子做什么……”
话未说完,裴孤锦却打断道:“我问你拿什么换?!”
宋云桑剩下的话到嘴边,散了干净。她努力半响,才艰难道出句:“亲亲……行不行?”
裴孤锦笑了。他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孽。宋云桑规规矩矩了这许多年,现下能这般毫不遮掩和他谈“交易”,不就是觉得他为人恶劣,便也不将道德礼义放心上?男人微垂了首,半响方道出两个字:“好,好。”再抬头时,笑容已经敛去。他指尖点上自己的唇:“来,亲这里。让我看看,你值不值我回答这些问题。”
宋云桑怔住,而后,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明明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裴孤锦真答应了,她却又畏惧了。那些不知哪来的孤勇此时不知躲去了哪个角落,裴孤锦周身惯有的强势压迫气息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宋云桑……不敢靠近。
她的目光顺着裴孤锦的黑绸衣袖向上,路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最后定在指尖下的那张唇上。裴孤锦的唇削薄,线条凌厉,看上去显得冷漠薄情又不好亲近。可宋云桑记得他咬她时的触感。那唇贴在她的脸颊上……滚烫,强势,侵略,充满欲望。那时她只想着逃远些,只想着将这个男人留下的热度擦干净,从来不料有一天,她要主动去亲他……
她不动,裴孤锦声音愈寒:“怎么?不是说亲么?来不来?”
……来。宋云桑心中,终是答出了这句话。被褥乱成一团团,好似起伏的小山。宋云桑扶着墙壁半跪起,翻山越岭,靠近裴孤锦。她的手搭上他的双肩,然后倾身,一点点靠近。
女子半阖着眼,睫毛如蝶翼颤动,在下眼睑打下浓密的阴影。她的唇越来越近,裴孤锦记忆中,那些柔软、娇艳、诱人的过往也活了过来,越来越清晰。仿佛便是这寸许距离,他想要的,触手可及。
裴孤锦猛然抬手,抵住了宋云桑!男人四指落在宋云桑肩窝,没有用力,却轻易止住了宋云桑靠近。宋云桑缓缓抬眼。裴孤锦偏着头,神色看不清。宋云桑呢喃问:“大人?”
这声呼喊让裴孤锦回了神。他迅速推开宋云桑,下床穿鞋,丢下句:“婆婆妈妈,不换!”
便起身,大步甩门离开。
徒留宋云桑呆在床上。她心中也不知是失落多些,还是庆幸多些,但情绪却是奇迹般平缓了。宋云桑安静坐了一阵,默默在床上躺下。
左右人也得罪了,她追也追不上,不如睡吧。身下一半被褥是热的,那是裴孤锦方才躺过的地方。宋云桑犹豫片刻,往里挪了挪,免得裴孤锦回来休息没地方。
她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可裴孤锦一下午都没回房。傍晚时分,裴孤锦才出现,与县衙回来的魏兴曾元良一起,四人吃了晚饭。夜幕降临,裴孤锦带着宋云桑回房,开始看魏兴带回来的口供。宋云桑想在一旁伺候,却被裴孤锦拒绝了。男人命令道:“你现下就躺去床上,不许和我说话。”
宋云桑只得听令。空气中有淡淡香气,是裴孤锦燃的熏香。宋云桑便在这气息中,眼皮一搭一搭,渐渐陷入了梦乡。偶尔她努力睁眼,看见裴孤锦还坐在书桌旁翻看口供,烛火将他的侧影勾勒,那场景竟是莫名有些温暖。宋云桑犯着困不愿醒来,却觉得她可以心安。她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凄厉喊声划破梦境:“救命!杀人啊——”
宋云桑忽地惊醒,急急坐起。烛火已灭,房中一片昏暗,只得半掩窗棂间漏进丁点月光。床尾依稀可见一人身形高大,抱着长刀斜倚,正是裴孤锦。他见宋云桑惶惶看来,倾身靠近,伸手轻抚她僵直的背脊。昏暗之中,男人双眸隐有流光淌动,那只手转而落在她肩头,安抚轻拍了两下。
第二十二章
裴孤锦虚虚将宋云桑圈在怀中,是个保护的姿势。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这件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亘古不变他就该这样。宋云桑怔怔看他,有种如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对门房中却传来刀剑相击声,伴着朱兴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她拉回了现实。裴孤锦又轻揉她的发,沉声道:“别怕,就呆在这。”
他悄无声息行去窗边,一跃而下。宋云桑反应过来,穿鞋下床,跑去窗边张望。窗外早没了裴孤锦的身影!宋云桑慌了一阵,跑去门边,凑在门缝朝外看。
对面的房门被踢开了,屋中一片混乱。窗户破了,桌椅倒了,瓷器碎了一地。朱兴安瘫在墙角,衣裳下摆一片鲜红,显是受了伤。魏兴和曾元良正与五个黑衣蒙面人缠斗,刀剑划出一道道白光。
可五对二,魏兴曾元良明显不敌。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俩,招招都朝着朱兴安招呼。魏兴和曾元良掩护得狼狈,朱兴安被劈砍了一刀又一刀,身上到处都是伤。
宋云桑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魏兴他们挡不住了!可是裴孤锦呢?他去了哪里?!朱兴安死不足惜,可这人若死了,单单只凭口供,他们要怎么找到害死燕燕的凶手?!
这想法才冒头,便有黑衣人突破曾元良防线,一剑朝朱兴安刺去!利刃直直穿透朱兴安胸口,朱兴安身体抽动了下,滑落在地。
宋云桑瞳孔微缩!朱兴安死了!
那些黑衣人达成目标,一声呼哨全体撤退,训练有素纷纷跳窗。魏兴和曾元良也跳窗追出!宋云桑见他们都走了,这才打开门,跑去对面查看。朱兴安七窍流血双目圆睁,死得很彻底,已是没法救了。宋云桑心慌意乱,蜷身跑去窗边,偷偷探头朝窗外看。这一看之下,她便是一呆。
月色之下,后院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现了身。裴孤锦长身而立,挡在五名黑衣人身前,手中斜握着一柄绣春刀。长刀刀锋泛着幽幽寒光,可他的眉眼……甚至比刀锋更冷厉寒凉。
五名黑衣人互望,并不慌乱。或许他们来此,本就做好了对付裴孤锦的打算。现下朱兴安已死,他们只想逃跑,这更是简单。三名黑衣人朝裴孤锦包抄上去,另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魏兴和曾元良。裴孤锦动了。男人身形快成了一道模糊黑影,反而是那刀尖亮眼如光芒,划破了夜幕……也割断了敌人的喉管!鲜血喷射而出,裴孤锦已到尸体之后。他抬手一掌,以那尸身挡住了另外两人的攻击!
他的动作极快,又狠又准,宋云桑甚至看不大真切。但不可否认,这一刻的裴孤锦强大到令人震撼。他仿佛天生就是为厮杀而生,男人身上隐藏的凶煞之气爆发出来,比他鬼魅般的身手更令人胆寒。
不过半柱香,尘埃落定。裴孤锦斩杀三名黑衣人,剩余两人见势不妙,自尽身亡。
四下忽然安静。客栈已陆续亮起了灯,宋云桑相信有许多人看到了这场打斗,可无人敢说话。魏兴是最淡然的,一声不吭开始检查五名黑衣人。曾元良还立了片刻,这才笑道:“裴哥这身手,进步飞速啊。”
裴孤锦一身的凶煞之气尚未消散,这让他勾唇笑时看着莫名的阴森:“还好,刚好够杀他们。不然就被他们逃了,是吧?”
宋云桑正想下去院中,看到这个笑,心中都瑟缩了下。可她还记得必须讨好裴孤锦,这么一场大战她若不问候几句,实在太不像话。她鼓起勇气下楼,行到裴孤锦几步远处时,却不想再靠近。裴孤锦脸上身上都是打斗溅上的血,血腥气刺鼻,昏暗光线下,实在渗人。
裴孤锦看见宋云桑,敛了那阴森笑容。方才房中的温柔守护好似幻觉,男人冷冷道:“站远些,别过来。”
宋云桑求之不得,急忙退后几步。却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慰问,僵硬弥补了句:“大人,你没受伤吧?”
大约是这问候太不诚心了,裴孤锦都不再理她。他问魏兴:“怎样?”
魏兴已经将五名黑衣人都检查了一遍,起身道:“都是英武卫的,果然是杨都督的人。”
裴孤锦听言“啧”了一声,神色不满且不悦。宋云桑却是怔住:魏兴说……果然?
有此疑问的显然不止她一人。曾元良脸色微变:“什么意思?裴哥你们难道早就查到了杨都督?”
魏兴没说话,只将那几具尸体拖去角落。裴孤锦偏头看曾元良,语调漫不经心,可那双眸却暗黑无光:“清泉山庄那边发现了些药粉,昨天我们查到了配药的是淑妃娘娘的人。”
宋云桑睁大了眼,不知该惊讶陷害太子惠妃的是淑妃娘娘,还是该惊讶裴孤锦早有进展!曾元良脸色愈发不好看了,勉强笑道:“竟是这样。惠妃娘娘入宫后,的确分走了淑妃娘娘不少圣宠。加之淑妃娘娘的哥哥是杨都督,官居一品,的确有陷害惠妃娘娘的能力。”
他朝裴孤锦拱手躬身:“朱兴安虽死了,但有那配药之人和这几名刺客,足够为太子殿下和惠妃娘娘翻案。恭喜裴哥又破一桩大案!”
裴孤锦似笑非笑一扯嘴角:“好说。只是我今日上午才查到朱兴安,今夜刺客便来了。是谁通知了杨都督,告诉他我们在这家客栈?”
曾元良笑容几乎维持不住,退后一步:“不是……裴哥,你不会怀疑我吧?”
裴孤锦手腕一抖,甩掉绣春刀上的血迹,慢声道:“我自然不会怀疑你。毕竟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总不至于这般忘恩负义。如今这情形,许是杨都督得知我们来了邻县,早就派人盯住了我们也不一定。”
曾元良松一口气。却不料裴孤锦面色忽冷:“但魏兴抓住的那只信鸽,你又要如何解释?”
曾元良僵在原地。宋云桑心神大震!原来……原来曾元良是杨都督的人!
宋云桑终于明白了,裴孤锦为何要在这县里住一夜。询问刘府那些远亲仆役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留给杨都督派刺客的时间!他早发现了曾元良的背叛,于是将计就计,以朱兴安为诱饵,让曾元良引杨都督来灭口!朱兴安的口供和指认,杨都督或许还能死不承认,可刺杀之事一坐实,他却再无狡辩余地!
这招实在高明,既暴露了曾元良,又抓了杨都督现行破了案,真是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