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桑仰头靠近,几近急迫问:“大人曾说过,只有太子重获圣宠从旁协助,你才有可能救爹爹。你是有办法救我爹爹的,是吧?”
裴孤锦冷冷道:“宋小姐不要误会。或许当时裴某没说清楚,你爹爹这案子要不要审理,怎么审理,都取决于圣上的命令。圣上让我彻查,我便去彻查,你爹爹若是无辜,我自会还他清白。这可不是我能有办法的。”
这真是个无懈可击的推辞。宋云桑没混过官场,当时便愣在了那。裴孤锦又朝前行,宋云桑回过神,追了上去:“裴大人!”她鼓足勇气:“你……你可听到了我爹爹说的话?”
裴孤锦脚步不停,根本不给反应。宋云桑小跑着追上他:“爹爹同意我嫁给你了。”
裴孤锦一声嗤笑:“那又如何……”
他的话被打断,因为宋云桑在他说出拒绝之前,扑入了他怀里!她紧紧抱住他,闭眼不管不顾道:“裴大人,其实、其实我喜欢你!之前那都是爹爹他不同意我嫁你!你是锦衣卫,他是清流,我只能管住我的心意。可现下爹爹也松口了……”
宋云桑昨夜便好好思考过,既然裴孤锦女人太多,她的身体不够诱惑,那不如换个思路,谈谈感情。宋云桑鼓起勇气表白:“我好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感觉裴孤锦身体僵住,半响,双手用力抓住了她胳膊!宋云桑以为他又要将她扯下来了——或许是她的演技太拙劣,或许是她的爱慕太突然不可信。她拼命往裴孤锦怀里钻:“别,别!别拒绝我!求你了,你就再喜欢我一次吧!”
她感觉裴孤锦的手僵在她的胳膊上,迟迟没了动作,心中生出希望。可下一秒,裴孤锦还是将她从身上扯了下来。宋云桑心都凉了,却见裴孤锦背过身,泄愤一般,双手朝牢门狠狠一砸!
铁质栏杆“哐啷”一声重响,在空荡的二层回荡。宋云桑被这惊雷般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低低一声呜咽。裴孤锦抓住栏杆背对着她,看不见脸色,可手背却是青筋暴起。男人气场太过可怖,宋云桑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倒拔起那栏杆,将她砸成肉泥。
宋云桑捂住嘴,克制着不要发出声音。却见裴孤锦转过身来,双眼赤红看她,扯着唇露出了一个笑:“好,你喜欢我是吧?”
他看起来像是气疯了,可嘴角的确是上扬的。那笑容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扭曲。宋云桑连退两步,颤声不敢答:“我、我……”
裴孤锦却没等她的回答:“好,好。”他偏头闭眼,片刻睁眼,咬牙道:“可巧了。昨夜我娘才在府里发了脾气,逼我带个好姑娘回去。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吧?行,你跟我回府,假装我相好。”
宋云桑眼中含泪发抖:“假、假装?”
裴孤锦恶狠狠逼近一步:“怎么,宋小姐不愿意?”
宋云桑连退几步,背贴上了墙壁:“愿意,我愿意……”
她的一退再退似乎刺激了裴孤锦。男人猛然逼近,将她桎梏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俯身低头,逼在她面前寸许,一字一句道:“让我看看……你是怎样喜欢我。”
墙壁被打得重重震了震,宋云桑眼睫也跟着颤了颤。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终是支撑不住,滑落了脸庞。仿佛被按下了休止符,裴孤锦粗重的喘息便是一顿。男人本能抬手,想去抹她的眼泪,可那手抬到一半,却又定住,缩了回去。
裴孤锦退开,立在几步远处,安静不再出声。可宋云桑眼泪一旦开了闸,就没那么快停。她泪水湿了脸,却还害怕不敢呜咽出声。
宋云桑也不知道裴孤锦站在一旁看她做什么。可能觉得她要求太多,又可能是嫌她烦,总归她能猜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宋云桑甚至怀疑裴孤锦会改主意——他可能都不想将她带回府了,他想就地将她和爹爹关在一起。
裴孤锦脸色便在宋云桑的眼泪中,越来越僵。宋云桑终于克制不住抽噎出声时,他焦躁开了口:“宋侯爷出事当晚,我便和圣上提请,前往闵浙查探受贿之事。可圣上对你爹爹心存不满,不肯答应。只有太子重获圣心,劝得圣上同意查案,我才有可能救你爹爹。”
宋云桑哭声顿住,怔怔抬头。裴孤锦怎么……忽然就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不仅是告诉了她他需要太子做什么,甚至清楚表态他有可能救她爹爹。
裴孤锦对上宋云桑的茫然目光,便又露出了不耐神色。却是压着声音,仿佛怕刺激了她一般道:“告诉你这些,便算是你入府假装我相好的报酬。你现下就回去收拾收拾,今日傍晚,我来接你。”
第二十九章
宋云桑回到府中, 慢慢缓过了神。她得住去裴孤锦家了。既然是为了敷衍裴老夫人,那约莫是要假装成侍妾或者通房。若是搁在之前,宋云桑一定无法接受这种“折辱”, 可如今她想开了, 心情倒十分平和。
除去身份问题,入裴府还是好处多多的, 至少她能和裴孤锦日夜相对了,这对她来说便是机会。宋云桑初步拟定了个计划。裴孤锦的娘亲中意她, 她入府后, 首先便是要尽快和老夫人搞好关系。其次要努力向裴孤锦表达爱意,或许就能讨了裴大人欢心。至于后院那三十个女人,有空她可以去拜访下,了解下裴孤锦为什么会看上她们,择其善者而从之。
正谋划间, 她忽然想起了今日牢房外, 裴孤锦忽然顿住的粗重喘息。宋云桑困惑皱了皱眉。如果她的感觉没错,裴孤锦当时正处于爆发边缘, 可是发生了什么, 让他生生压住了自己的火气。
所以,发生了什么?宋云桑仔细回忆,却只能记起自己当时被吓哭了。曾经的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宋云桑忍不住想:难道裴孤锦改变态度……真是因为他怕女人哭?
宋云桑将裴孤锦几次态度突然转变的经过在脑中过了一遍, 竟是意外发现,那几次她的确是都哭了。最开始,他想拿走他的玉佩,可看到她眼眶含泪,他便只是威胁她不许弄丢。后来他逼她喝酒, 不然就要赶她走,她哭了,他便再没提这事。他要软禁侯府所有人,她哭着说自己难过,他便应了她一个愿望。昨日她引诱他,他都已经走远了,可她哭了,他便去而复返……
宋云桑有些糊涂了。其实这么推测起来,每件事情都能圆得过去,且在此之前,裴孤锦也是不乐意看到她哭的。但宋云桑觉得裴指挥使有这么个弱点也太匪夷所思,便也不敢太过相信。她只是将这事暗暗记在了心里,打算往后碰到困境时,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
她将行李收拾好,又将侯府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便到了傍晚。裴府果然来马车了,却只是管家,说会来接她的裴孤锦并没出现。管家恭敬行礼:“宋小姐,裴大人有急事出外,让我来接您过去。”
裴孤锦竟然出外了。也不知是什么急事,都没带上她。宋云桑有些担忧,可想到她一会正好可以去拜见老夫人,又振作了。她带着丫鬟嬷嬷到了裴府。她的住所是个独立院落,管家朝她道:“宋小姐,这间院子是大人指给你住的,你且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便是。”
宋云桑四下打量。院子挺大,屋子有六间房,收拾得十分干净。角落开着梅花,院中还有许多花草树木。令她意外的是房中摆设,并不似裴孤锦一贯的金光闪闪,倒是十分低调精致,别有种清雅。
这种风格,裴孤锦定是不喜的。想来也是因此,他才会将这院子给她,倒正投了她所好。宋云桑对管家道:“谢谢,都很周全了。却不知老夫人住在哪里?一会我想去拜见她老人家。”
管家躬身:“老夫人住在西厢房。可她一向睡得早,现下已是歇下了。”
宋云桑怔了怔,现下才刚酉时,裴老夫人睡得这般早?她只得道:“那我先不打搅她了。”
裴孤锦不在府上,裴老夫人又睡了,宋云桑想了想,觉得还是别浪费时间,先去拜访下其他女人。宋云桑问了管家信息,又让秋眠准备了些首饰,敲响了隔壁院子的门。
一个容貌平平的女子开了门。她有些意外打量宋云桑,很快变了脸色:“请问你是?”
宋云桑也不懂她为什么会变了脸色,只是礼貌道:“我是今日刚进府的宋云桑,住在隔壁,特来拜访佟姨娘,麻烦你通传一声。”
那女子紧张握住双手,谦卑道:“宋小姐,我就是佟姨娘。”
宋云桑微讶,她看这人的气度容貌,还以为是丫鬟。宋云桑连忙道:“对不住,是我眼拙,请不要放在心上。”
佟姨娘比她更惶恐,躬身道:“不不,都怪我,让你误会了。”她退开一步:“宋小姐请进。”
宋云桑跟着佟姨娘进了院。这院子比她的院子小太多了,屋中也只有一厅堂两间卧房。出乎宋云桑意料的,这里竟没个丫鬟,佟姨娘亲自为她泡茶。宋云桑看着,心中惊讶:京城传言裴孤锦爱财,现下看来果不其然。佟姨娘一定是位不得宠的妾室,而裴孤锦竟然都没舍得给她配丫鬟。
宋云桑有些同情,却见一旁卧房中行出了一名女子,容貌却是上佳。那美人巧笑唤道:“佟姐姐,什么人来啦?”
佟姨娘先是谦和朝宋云桑介绍:“这位是婉姨娘。”这才朝婉姨娘道:“这位是今日刚来的宋小姐。”
她对那婉姨娘的态度和对宋云桑的态度明显不同。对宋云桑,她几乎能称得上恭敬了,对婉姨娘却是有些严厉,倒好像……她是这人的教习一般。婉姨娘笑嘻嘻迎上前:“哇!宋小姐?你可是宋侯爷的女儿?!”她口中啧啧称赞:“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果然是品貌不凡!”
宋云桑正待客套两句,那婉姨娘又吃吃笑了:“我都听说啦!你那侯爷爹爹下昭狱了。那你现下进府,是给裴大人做妻的吗?”
宋云桑脸色一僵。她若做妻,能这么傍晚偷偷摸摸进府?婉姨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这是故意在戳她伤疤呢。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佟姨娘抬手,狠狠一耳光扇去:“放肆!你现下立刻回屋,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婉姨娘捂住被打红的脸,愤恨看佟姨娘一眼,却不敢与她争吵,还真进了屋。佟姨娘显然很慌,急急朝宋云桑解释:“宋小姐,婉姨娘是别家专门养的歌女,好容易送给了裴大人。她眼皮浅不会说话,你不要介意。”
宋云桑都呆了!她知道后宫里有高低尊卑之分,可裴孤锦这里也有吗?佟姨娘竟然能随意掌掴婉姨娘!而漂亮的婉姨娘竟然丝毫不敢反抗!
佟姨娘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宠妾!如此相貌,却能得裴孤锦喜欢,只能说裴孤锦果然不看重美色!至于她为何没有丫鬟伺候,想来是裴孤锦太吝啬了,可能所有姨娘都没配丫鬟。
宋云桑有心想向佟姨娘取取经,了解下裴孤锦到底看重她什么,却又怕佟姨娘一言不合也掌掴她。她勉强一笑,拿过秋眠手中的小盒,打开送至佟姨娘面前:“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佟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挑。”
佟姨娘一惊,连连摆手:“不,不,宋小姐,我不能收。”
宋云桑以为她是客气,自己挑了个玉镯:“这和田玉玉色温润,和姐姐的气质很搭,便送给佟姐姐了。”
佟姨娘几乎是诚惶诚恐了,仿佛下一秒就能给宋云桑跪下:“不,不,我真不能收。宋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这模样,宋云桑都有点慌了。佟姨娘为什么这么怕?她不敢收她的礼物,难道……裴孤锦禁止他的妾室之间互相收送礼物,违者重罚?
正僵持间,有脚步声急急传来。一名家丁气喘吁吁跑来:“宋小姐,佟姨娘!裴大人回府了,召集诸位姨娘一起去大厅。”
宋云桑赶紧过去。遥遥便见厅堂之中,乌泱泱一堆女人沉默站在长桌两侧。长桌上首,赫然坐着一身便衣的裴孤锦。
宋云桑行入,打量着屋中的女人们。她发现裴孤锦的喜好……真的不可捉摸。这些女人当中,至少有大半毫无姿色可言,有好几人甚至可以说是貌若无盐,人老珠黄。可若说裴孤锦不在意容貌,又有几人长相出挑,姿容妩媚动人。还有数人气质十分……奇特,宋云桑有种感觉,这几人下一秒就能给她抛个媚眼儿,再唱一首小曲。
女人们看她的目光也各不相同。一些人十分谨慎,看了她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另几人倒是有正常反应,就好像看到了强劲竞争对手,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艳与忌惮。那几个气质独特的女人就耐人寻味了。她们的目光中多是单纯的好奇,甚至有一两人丝毫不惧裴孤锦冷厉气场,笑意盈盈仿佛她们只是在吃瓜看戏。
这真是……真是复杂的一个后院。宋云桑下了论断,收回目光,朝着裴孤锦行礼:“裴大人。”
裴孤锦凉凉一扯嘴角:“宋小姐好雅兴。天都黑了,也拦不住你东奔西跑的心。”
宋云桑心中咯噔一下。她不过去佟姨娘那坐了片刻,怎么就被刚回府的裴孤锦知道了?这也罢了,看他那说辞,似乎并不喜欢她和其他女人接触。
宋云桑柔顺道:“见时辰尚早,便去隔壁佟姐姐那坐了坐,并没有东奔西跑。”
裴孤锦目光转向秋眠:“那她手里拿着什么?”
宋云桑被噎住。失策……罪证忘记放下了。宋云桑总不能说那些首饰都是送给佟姨娘的,只得低头承认了:“是给各位姐妹准备的一点见面礼。我只是想见见大家,又觉得初见空手不大好……”
婉姨娘脸还留着红指印,可看到宋云桑被裴孤锦当众指责,便幸灾乐祸了。却不料,裴孤锦转向围观众人,神色忽然阴森,比方才更凶煞可怖:“你们既是在我裴府,便要老实听话。不该想的东西别想,不该做的事别做。”男人扫视一圈,与其说是在警告宋云桑,倒更像是在警告其余人:“诸位也知道我的身份,别惹我不开心。我心情不好时,可不会管你们是不是女人。”
宋云桑低着头,倒没看到裴孤锦神色,只能听见他冷声命令:“谁都不许拿她东西!”
宋云桑这才抬头,看向佟姨娘。佟姨娘脸都是白的,绞着手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怜。无怪这人不敢拿她东西,原来是清楚裴孤锦的规矩。倒是她冒冒失失,给人添麻烦了。
——可是,这都是什么破规矩。裴孤锦自己吝啬舍不得赏人东西,还不让旁人互相送点礼物?同在一个府里,他还不让她和其他人搞好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