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可怕的大事!但为什么,地方府员上奏时竟只字不提?反倒是将流民暴.乱描绘得那般严重……
宋云桑脑中一团乱,却见阿佟忽然站起了身,腰间匕首出鞘:“谁?!”
宋云桑一惊,这才听见了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云桑看去,竟然是今晚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他大口喘气,朝宋云桑喊:“姐姐快逃!倭寇来了!”
那孩子跑到宋云桑跟前,就去拖宋云桑的手!阿佟收了匕首,拿刀鞘用力一拍!孩子吃痛缩手。阿佟斥道:“别碰我家小姐!”
宋云桑不料他会特意来通知她逃跑,感激他一番好意:“谢谢你,但我们不逃。我们此行带着三十家丁镖师,现下正在外面杀敌。他们会解决那些倭寇。你也不必逃跑,在这等着就行。”
那孩子用力摇头:“不,你们赢不了的!那些倭寇比你们想象中更可怕!姐姐,你也快逃吧!”
宋云桑想起他家人便是被倭寇杀了,他害怕倭寇,也实属正常。她宽慰道:“我们的镖师也比你想象中更厉害,一定可以制服那些贼人。”
那小孩咬了咬牙,也不再劝,掉头就往院外冲!宋云桑一惊!外面现下正乱,他一个小孩到处跑,实在太危险了!宋云桑连忙道:“阿佟,快带他回来!”
阿佟应是,几步上前,就去抓小孩的肩!那小孩竟然一矮身躲过了,阿佟惊讶“啊”了一声,这才认真起来。两人一番追打,阿佟这才反拧着那孩子双手,将他抓进了屋。
孩子被拖回了屋,十分焦躁:“松手!我好心来通知你们逃跑,你们不要恩将仇报!”
阿佟松开他:“我们若是放你出去,才是恩将仇报……”
话没说完,那小孩泥鳅一般自阿佟身旁钻过,又朝门外冲去!阿佟呆了片刻,转身急急去追!小孩背后却好似生了眼睛,一脚踢飞了门口板凳!阿佟只得抬手格挡,将那板凳打飞!两人又在院中一番斗法,一炷香后,阿佟灰头土脸,第二次将小孩抓回了屋。
宋云桑看得都呆了!这小孩……真是厉害啊!虽然个头矮,却懂些拳脚,还特狡猾。这若是让她去抓,她肯定抓不住。
阿佟胳膊被板凳打中,脸上又被揍了几拳,火气上来了。她寻了根麻绳将小孩捆在椅子上,这才揉着胳膊呲牙咧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我们不也是为你好吗!下这狠手,打得我嘶……”
宋云桑连忙上前:“我帮你上点药吧?”
阿佟瞪了那孩子一眼:“没事,一点小伤。等公子他们回来,我自己来便是。”
两人也坐下,看着那孩子。那孩子没了方才焦躁的模样,只是看着一旁的饭桌道:“我肚子饿,可以吃个饼吗?”
桌上放着一盘大饼,是为明日准备的早餐。阿佟翻了个白眼:“你打了我,还想要吃的?”
孩子低下了头:“晚上只喝了一碗粥,根本不饱……”
宋云桑一声轻咳。她看了眼阿佟,见阿佟也没吭声,便去拿了个饼,递到那孩子嘴边:“吃吧。”
那孩子咬了一大口,用力嚼了起来。这饼是干粮,本来是明日蒸热了再吃的,这么吃会很干。宋云桑好心问:“要喝点水吗?”
那孩子点点头,宋云桑便转身去拿。却听阿佟一声惊呼:“小心!”
宋云桑怔住。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小心,明明屋中只有阿佟和那个被捆住的孩子。她想扭头看,却感觉有个尖锐的东西顶住了她的腰。那孩子从背后揪住她衣裳,厉声道:“退开!不然我杀了她!”
阿佟脸色极其难看。她真是大意了!不料这小孩竟会自己松绑,还想出了挟持宋云桑这一招!裴孤锦回来若是看到这一幕,还不得要她的命!
小孩手中拿着把黑乎乎的小刀,看着并不起眼,但的确是开过锋的。事关宋云桑,阿佟实在不敢冒险,只能依言退到了院中。房屋中,宋云桑也是懵逼的:“……你干吗挟持我?”
那小孩压低声道:“姐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逃跑。”
宋云桑这回,是真想不明白了。她觉得不对:“为什么一定要逃?你是笃定我们会输吗?”
小孩声音愈低:“你不明白……他们不是普通倭寇。他们有四十人,如果你们有百来人,我或许还能赌一赌。可你们只有三十人……”他顿了顿,重复道:“你们赢不了。”
宋云桑沉默片刻:“他们不是普通倭寇,那是什么人?”
那孩子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恳求道:“姐姐,我得逃。你放我走吧。”
宋云桑叹口气:“好。”她吩咐阿佟:“你让开,放他出去吧,他只是想逃跑。”
阿佟应是,退到了角落。那孩子还怕她出尔反尔来抓自己,还是挟持着宋云桑出了院子。到了院外,他朝火光处看去,明显慌张了起来:“他们杀过来了!姐姐,听我一句劝,你跟我逃吧!”
宋云桑也隐隐看到了人影,努力眯着眼辨认:“额,其实……”
那小孩一跺脚,再不管她,掉头就跑!可没跑多远,那人影中却有人追了上去。一刻钟后,小孩被拖回了宋云桑院外。他拼命挣扎,却听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响起:“怎么,你还想带着我娘子逃跑?”
小孩挣扎顿住,不敢置信抬头,便见到了裴孤锦和一众校尉。
裴孤锦心头火大!今夜他没管住自己,摸了宋云桑,生生闷出一身火。正好倭寇送上门来,裴孤锦一场厮杀,好容易发泄了那火气,却还总觉得不舒畅。这一路回来,他一直臭着脸阴郁着,结果回来竟看到那漂亮小男孩正和宋云桑拉拉扯扯!口中还说着“跟我逃吧”!
裴孤锦顿觉怒从心头起!跟他逃?!这小孩是要带着宋云桑私奔吗!胆子大啊!这么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竟然敢抢他媳妇!
裴孤锦将宋云桑挡在身后,面色阴鸷盯着小孩:“小崽子,你不知道勾引有夫之妇,是要沉塘的?!”
宋云桑:“……”
作者有话要说: 阿佟:裴大人,这个小朋友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哦。
宋云桑:尴尬,我现在就是非常尴尬……
第五十一章
宋云桑听到那句勾引, 其实是想笑的。可锦衣卫们都是一脸严肃,好似他们也非常认同裴指挥使的话。而裴孤锦背对着他,气场森然, 又好似威胁得十分真情实感。
宋云桑便也没敢笑。她怀疑这是裴孤锦的计策:他可能发觉了这个孩子的古怪之处, 这才特意吓唬他。这都是为了后续的谋划!
那孩子被这大帽子压得……一脸懵逼:“不是,我没有……”
裴孤锦森然打断:“来人, 将他押下去,关进柴房!”
便有人上前, 将小孩拖去了柴房。裴孤锦沉着脸, 吩咐锦衣卫们去清点村民伤亡,又让人去检查倭寇尸体。一番安排,他转身回屋,宋云桑跟上。
屋中,宋云桑悄悄牵住裴孤锦的手。裴孤锦转头看她, 神色终于和缓:“没吓着吧?”
他并未受伤, 但身上有血腥气,脸上也有溅上的血迹。宋云桑见了, 摸出手帕帮他擦。裴孤锦安静闭了眼, 任她动作。待到宋云桑擦完,他再睁眼时,便已是往日的模样。
宋云桑忧心问:“倭寇有抓住活口吗?”
裴孤锦摇头:“没有。最后剩下几人时,我让人包抄生擒。但那几人见势不好, 直接自杀了。”
竟然宁愿一死,也不肯被擒……那小孩的话再次在宋云桑脑中闪过:“他们不是普通倭寇!”
这么看来,真不像普通倭寇,毕竟匪贼之流,多是贪生怕死的。宋云桑将方才的事告诉裴孤锦:“那孩子只是看到倭寇, 特意来通知我逃跑的。”
裴孤锦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我去换身衣裳。”
宋云桑应好,与裴孤锦一同进了卧房。前些日子她伺候裴孤锦起居,帮他更衣成了习惯,如今继续下去,也丝毫未觉得不妥。两人进了屋,宋云桑一边帮裴孤锦解腰带,一边道:“他挟持我也没有恶意,是我们不肯让他走,他急着逃跑,这才出此下策。”
她又把话题聊回去了。裴孤锦没说话,待到外衫脱下,他忽然道:“我自己来吧。”
他行到床边,背对宋云桑,将脏污的里衣也脱了。男人光裸的背脊突然闯入眼,线条流畅暗藏着力量,宋云桑惊得连忙转身!
这些日子两人虽然同吃同住,但似这种赤城相对的时候并不多。宋云桑红着脸低着头,听见裴孤锦幽幽道:“那孩子的同伴死得差不多了。他逃跑时,不记着带他同伴,却记着带你。”
宋云桑怔了怔:“他许是记挂昨夜一饭之恩?”
裴孤锦的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他喝的粥是阿佟做的,却只拉你跑。他不是记挂一饭之恩,是记挂漂亮姐姐吧。”
宋云桑都有些懵了。这语气……这内容……她怎么觉得……
宋云桑忍不住转身,偷偷去瞥裴孤锦。见裴孤锦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扣腰带,宋云桑这才上前,一把揪住他腰带:“阿锦,你、”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和一个九岁,不,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吃醋?!
——说什么勾引有夫之妇,不会是认真的吧!
裴孤锦承认自己就是醋了。大约是幼年经历,他对自己在意的事物总是有过强的占有欲。宋云桑偏心宋云衡都能让他酸,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可他能承认吗!裴孤锦低头看宋云桑,用力抱紧了她:“我只是担心你。如果我回来晚一些,如果你真的被他带跑了……”他顿了顿,把那句森森的“我管他是不是勾引你,都要将他沉塘”吞了回去,改口道:“外面如果还有倭寇,多危险啊。”
宋云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感受着男人强劲的心跳,脸更红了:她果然是多想了。裴孤锦现下已经今非昔比,又怎么可能再似之前一般幼稚,胡乱吃这种飞醋。他只是害怕她受伤,他只是害怕失去她。
宋云桑心头一暖,伸手轻柔搭上了裴孤锦的腰:“阿锦,我保证,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有人将我掳走了,我也会想方设法,回到你身旁。”
裴孤锦一瞬,心中仿佛淌过了火一般。他只是为自己开脱,真不料宋云桑会这般承诺他。这意外之喜将他砸得说不出话,只能将宋云桑抱得更紧。他好半天才平复了情绪,稍稍松手,宋云桑便努力挣出了个脑袋,用力喘气,显是闷狠了:“阿锦,你知道那小孩和我说什么吗?他说,那些人不是普通倭寇。”
这话却是让裴孤锦微讶。倒不是他不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倭寇,实际上,身为尹思觉曾经的心腹,前世他就知道这倭寇之事暗藏玄机,只是不曾参与罢了。让他意外的是,宋云桑随便在路上看上个小孩,竟然也知道这个。
宋云桑悄声汇报:“我觉得那孩子身份不寻常,你一会可以去好好问一问他,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却定是要问的,可裴孤锦并不急于一时。敢想抢他媳妇,就算要问话,他也得先报了仇!就先将那小孩关上一整夜!
裴孤锦十分可靠道:“好,我会安排。”
两人离开卧房,便见院中已经站了几位村民,是之前裴孤锦吩咐人找来的。见到裴孤锦出来,几人纷纷向裴孤锦行礼,感谢他救了大家。其中一名老者是里长,问道:“这位公子身手如此好,可是义军将领?”
宋云桑怔了怔。义军?什么义军?闵浙何时有义军了?裴孤锦却是不动声色在院中石凳坐下:“为何觉得我会是义军将领?”
老里长便道:“公子手下个个武功高强,遇上倭寇也不慌不乱,定是经过训练。现下咱们闵浙,除了蔡大帅的义军,还有谁会保护我们,还有谁会管我们死活?”
宋云桑惊愕瞪大了眼。老者口中的蔡大帅……莫不是此次暴.乱的流民首领蔡兴?!
怎么回事?!府员奏折中野心勃勃的流民首领,怎么就成了保护村民的义军大帅了?!她还在震惊中,裴孤锦却淡然开口了:“我不是大帅手下,可一路行来,却听过他许多事迹。有人说此人趁着倭寇作乱,占山为王四处打劫,还妄想打入京师,自个做皇上。”
老里长呆了呆,而后勃然大怒:“这是谁传的消息!离谱!可笑!公子,你莫要被骗了!”
老里长胡乱踱了几圈,这才平静了些:“公子,你有所不知。蔡大帅本是浙中富户,去年他独子出外经商,被倭寇劫杀。他向官府报案,官府根本不管,他一怒之下就卖了所有铺子,拿着银钱粮四下召收青壮,开始和倭寇打战。很多被倭寇逼得走投无路的人都去投奔了他,他手上的义军才渐渐壮大。如今他们的确是占了青安山,却只是一边种地,一边练兵打倭寇,哪里做过打劫之事?又怎会想打上京师?”
裴孤锦颔首,认真道:“原来如此。那往后有机会,我便去拜会下这位大帅,也为解决倭患出一份力。”
那里长甚喜,连声应好。裴孤锦话锋一转:“我见今日那些倭寇当中,怎么有些很像中原人?”
他提到这个,里长便义愤填膺了:“什么像,本来就是!那倭人生于岛国,个头矮小,哪比得上我中原人高大?那些高大的倭寇,都是倭人招收的中原人,多是些地痞之流,拿倭人的钱,反过来杀掠中原人!我呸!”
宋云桑听着,终于明白倭患为何会这般严重。倭寇打劫抢来财宝钱粮,拿这些财宝钱粮去招收人马,壮大力量。又凭借更多人马深入浙中浙北浙西,扩大打劫范围,抢夺更多钱财,招收更多人马……
这是个恶性循环。问题是,闵浙的官兵呢?难道就这么放任倭寇发展?为什么里长会说除了蔡大帅,没人保护他们?
里长似乎也想到了不可靠的官府,骂了起来:“蔡大帅的人马又多在浙南浙东,咱们浙北倭寇少,蔡大帅那边顾不上。今夜若不是你们,我们可就没命了!那些县里的兵老爷,平日欺压起我们这些小平民,各个威风又霸气。碰到了倭寇,却是逃得比我们还快!根本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