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攻势又狠又快,毫无悬念赢了下来,再往下,便轮到莫霄阳的擂台。
与莫霄阳对峙的是个乐修,名为施旖,生得清清冷冷,善用箜篌。
鬼域里的魔修大多修习刀法与剑术,对于那样一群成天喊打喊杀的大老粗来说,乐器不但繁琐,打起架来也不够直截了当。
他极少遇见乐修,对决甫一开始,吃了不少亏。
乐修以乐为武,可化音律为罡风,往往杀人于无形之间,奇诡莫测。他莽惯了,本想采用直来直往的战术,没想到还未冲上前去,便被一道疾风狠狠撞在胸膛,剧痛蔓延。
那边的施旖未做停顿。
箜篌之声初初平缓如流水,悠悠迢迢,携来清风点点,似雨滴杂乱无章,遍布身前。待得灵力充盈,尽数凌空浮于莫霄阳身边,乐音便是骤然一扬,刹间显出石破天惊之势――
方才还宛如雨丝的灵力,须臾凝结上涌,恍若千千百百箭在弦上,一并向风暴中心的少年猛攻!
“哇――”
但见台上女修徐徐而立,指尖轻动,自有如潮杀气奔涌不休。孟小汀由衷感叹:“不愧是乐修,连打起架来也这么好看――莫霄阳能撑住吗?她的攻势看起来好凶。”
若是她在场,估计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施旖实力不弱。”
谢镜辞目光紧紧定在擂台,冷静分析:“她在宗门中独树一帜,虽是乐修,杀意却极重,莫霄阳要想破局,唯有比她更凶更戾。”
话虽如此,但乐音不绝,要想破开层层桎梏谈何容易。
“破局?我看很难。”
看客席上,有人俯身一望,摇头接话:“施旖是留音门掌门的亲传弟子,自小便天资出众,虽为乐修,战力却是不俗――与她对决的少年人名不见经传,连名字都没听过,想必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凭什么与她相争?”
孟小汀平日里是他当之无愧的损友,闻言猛地回头,义正辞严:“莫霄阳从鬼域来,在这之前,当然没人听过他的名字。”
修真界里最不受待见的,毫无疑问是擅走歪门邪道的邪修,除此之外,便是魔修。
虽说当今的四海八荒少有偏见,但鬼域毕竟与世隔绝,大多数人对于魔修的印象,还停留在邪魔横生、危机四伏的鬼冢。
那人闻言吸了口气:“怎么是个魔修?魔修也能参加寻仙会?”
“魔修又如何,不杀不抢,也不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谢镜辞亦是偏转视线,淡淡瞥他一眼:“莫霄阳很强――比你强得多。”
箜篌之声好似高山流水下,天边明日朗朗,映出繁复错杂的纷然白芒。一时乐音横荡而过,汇作九天凤鸣,音韵绵绵,莫霄阳出剑愈快,目光稍凝。
他若是在第一场就倒下……未免也太掉师傅的面子了。
鬼域里多的是穷苦人家,他在很小时就被父母丢弃,是因遇见周慎,才得以吃上饱饭,接触到人生里最重要的剑。
他其实一直很笨,学习不用功,诗词记不住,常常闹出笑话和乌龙,唯一让师傅感到欣慰的,便是一身剑术。
他的师傅曾在年少时鲜衣怒马、所向披靡,也曾挥剑斩邪魔、挽救芜城于万一,若是待他从鬼域出来,得知心爱的弟子仍然一无是处,那未免太叫人失望。
他与师傅做过约定,要在修真界里闯出一片天地,也想让更多人知道……周慎的弟子不是废物。
施旖的乐音越来越急。
谢镜辞已能隐隐察觉,她几乎要跟不上莫霄阳出剑的速度。
这是周慎教给他的剑术,虽然置身于永不见天日的幽深鬼域,却炽热明朗、有如烈阳。
剑光肃肃,灵力相撞,引得万仞疾风。
谢镜辞眼底溢出一抹笑。
疾风起,云中一声凄然凤唳。
昆山玉碎,银瓶乍破,剑气冲破清冷白芒。少年身法令人目不暇接,须臾转瞬,禁锢骤破,而那一束灿灿朝阳,已然直攻乐者面门!
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瞬间归于寂静。
施旖拧眉,手中动作愈快,比起之前的步步为营,显出几分匆忙慌乱。
灵力化作利剑呼啸,莫霄阳却并未避开,剑法一变。
方才还是骄阳当空,转瞬便爆裂如火,迸出势不可挡的杀气!
施旖瞳孔一缩。
嗡――!
疾风狂啸里,溢开一声悠长嗡鸣,似清风徐然而落,弦音震荡不休。
再看她指尖,哪还有什么音弦,不过两条断裂的白线,颓然坠在手边。
莫霄阳亦是一愣。
“对对对不起!”
他方才还是杀气凌然,转眼便变了神色,露出几分手足无措的仓惶:“我不是故意想要弄坏你武器,这这这得赔多少灵石?”
话音方落,忽然意识到此处乃是玄武境,一切由神识所造,当不得真。
莫霄阳老脸一红。
这真不是他的错,这叫穷鬼的下意识本能。
施旖静静看他,半晌出声:“我败了。”
名门大派的弟子,多多少少都有点心高气傲。
在此之前,她并未将这场对决当做一回事,此时此刻箜篌弦断,才终于心服口服抬了眸,将拥有陌生面孔的少年打量一遍:“道友剑法高超,不知师从何门何派?”
“我师傅叫周慎,鬼域人。”
少年咧嘴一笑,眼底明光晃晃,如有无边亮色:“他是个很厉害的大英雄。”
若是遇上旁人,听闻“鬼域”二字,许会心生隔阂,不做回应。
但眉目如画的女修不过无声笑笑,瞥一眼断裂的弦:“嗯。”
*
孟小汀过着舒舒服服的咸鱼生活,并未参加此次大比。
玄武境里皆是死斗,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影响,但灵力与精力还是难免断崖式下跌。
待得莫霄阳比试落罢,一行人又简单观摩了几场擂台,很快便离开玄武境内,回房疗养生息,为第二日的比试做准备。
玄武境连通识海,在玄武境里受伤,神识会不可避免受到损害。
谢镜辞一想到裴渡从百步梯摔下去的模样,只觉心疼又好笑,随他一并进了房间,用灵力替他修补创口。
灵力涌入识海,依稀如流水潺潺。谢镜辞力道很轻,一边将手覆在他额头悉心修补,一边缓声道:“是不是很疼?”
裴渡摇头:“并无大碍,谢小姐无需担忧。”
“喔。”
她轻轻一笑:“那我之前在百步梯上提起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百步梯。
少年的长睫显而易见一颤。
他不知道这是任务,还是谢小姐真心实意的言语,恍然抬眸,见到她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之前在凌水村,我有好好帮你。”
谢镜辞双眼一弯:“裴渡哥哥也会帮我的,对吧?”
她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靠近时隐有清香。
裴渡只觉耳后骤然升温,涩声应答:“……嗯。”
他听见谢小姐的笑。
这声笑暧昧不清,让两人之间相隔的温度更浓更重,裴渡按耐住心脏狂跳,声线竟已很没出息地微微发哑:“应该……摸哪里?”
“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真正的猫。”
这绝对是谢小姐的自作主张。
她眼中没有执行任务时的复杂神色,唯有笑意满满当当,忽然之间靠得更近,向前一动。
她坐在了他腿上。
柔软的触感伴随着轻和温度,裴渡骤然屏住呼吸。
这也……太近了。
而且这个动作――
他不敢动弹,偏生谢小姐笑意没停,替他顺好耳边一缕落发,声线有如蛊惑:“要不,你自己来试着找找?”
热气轰地上涌。
他感受到对方宛如实体的目光,心跳快得前所未有。在一片滚烫的寂静里,裴渡迟疑稍许,笨拙抬起右手。
指腹最先触碰到她的头顶。
少女的发丝柔顺温驯,如冰凉绸缎倾泻而下,他生涩地抚摸,听见她的轻笑:“好像不是这里。”
于是他继续往下,依次途经黑发,额前,以及少女白嫩的脸颊,用掌心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谢小姐的脸也是极热。
可她仍然噙了笑:“也不是这里哦,要不要试试别的地方?”
室内落针可闻,窗外隐约传来鸟雀的三两声啼叫。
谢镜辞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这并非系统临时给出的任务,而是她的蓄谋已久。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想要接近他,亲昵他,同样地,也渴望着他的触碰。
在百步长梯上,对裴渡说出那一番话时,她就已在心里暗暗做了这个打算。
她还是头一回主动说出这种话,心中紧张得有如火山爆发,然而见到裴渡满脸绯红不知所措的模样,又情不自禁想笑。
真的好可爱啊。
这样一来,反而让她愈发不愿停下。
他的脊背被禁锢在椅背,身前则是少女柔软的身躯。这是一种极致温柔的束缚,空间狭窄逼仄,连空气都是浓稠滚烫。
裴渡指尖一动,来到她圆圆小小的耳垂,轻轻按揉。
他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蜻蜓点水之后稍稍用力,生出无影无形的丝丝电流,有点痒。
谢镜辞忍下心中羞赧,侧头蹭蹭他手背:“好像还不够哦。”
救命救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可是她说完以后又好开心,眼看裴渡眼底荡出朦朦水光,嘴角几乎要咧到天上。
对不起,裴渡,居然把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但你一定也不讨厌对吧!
她的目光仍旧牢牢注视,没停下蹭弄的动作。裴渡感受到手背温度,在毫无遮掩的亲昵之下,整颗心脏都快化开。
谢小姐真是――
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于是掌心一收,再往下。
她的脖颈同样泛着浅粉,覆了薄薄一层皮肉。裴渡不敢用力,剑茧无声拂过,呼吸乱得没有分寸。
“猫咪应该像这样摸吗?”
耳边是她自己疯狂跃动的心跳。
谢镜辞顺势低头,吻上他手心,柳叶眼则是稍稍一抬,晕开一片桃花色:“要不要……试着再往下一点?”
第八十四章 (霸道得不讲道理。)
裴渡曾经抱过猫。
其实他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种动物。裴府戒备森严, 四面八方皆设有阵法,连鸟雀都难以进入;学宫则居于群山之巅,巍巍峨峨, 高不可攀。
见到那只猫,是在年纪尚小的时候。
那时他的酒鬼父亲刚过世不久, 裴渡无处可去, 只能一个人勉强过活、自力更生,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被风寒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突然出现在家门前的猫却娇贵许多。
它浑身雪白,瞳孔则是澄澈如海的蓝,四肢纤细灵巧,只需轻轻一跃, 便蹿到栅栏上, 高高扬起下巴。
与它的矜娇整洁相比, 穿着粗布衣裳、骨瘦嶙峋的男孩显得可悲又可怜。
他没时间去与同龄人嬉戏玩乐, 更没有进入私塾读书的机会, 在其他孩子眼里,无异于一个孤僻沉默、极端不合群的怀胎。
那时裴渡没有朋友, 在空荡寂静的院子里,那只猫是唯一的客人。
或许正因为这样,男孩才会小心翼翼靠近, 想去抱一抱它。
在那之前他从未抱过猫猫狗狗,特意擦净了手里的薄灰, 动作笨拙得有些好笑。当掌心堪堪与它相触,裴渡听见一声受惊般的猫叫。
和其他许许多多人一样, 那只猫也不喜欢他。
它厌恶来自陌生人的触碰,于电光石火间猛地躲开, 转身向远处奔去时,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裴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雪白消失不见。
他没有将它留下的理由,连触碰都是一种惊扰。
谢小姐说……她是他的猫。
像是突然被糖果砸中,浓郁糖浆往四面八方散开,一点点填满曾经皲裂的豁口。
而今她正坐在他腿上,低头与局促的少年默然对视,裴渡喉结滚落,眼尾生出莫名的烫。
于是右手踟蹰着移动,划过衣襟下纤细的锁骨,来到锁骨之下,便再也没办法继续往前。
春日衣衫单薄,很容易能看清身体轮廓。
谢镜辞今日着了条浅白长裙,云纱轻软,指尖落于其上,好似掠过悠悠云端。循着视线向下看去,在布料包裹之中,能清晰望见起伏的弧度。
只是这样匆匆一瞥,裴渡就像被猛地一烫,仓促移开视线。
他虽然渴慕着谢小姐,却绝不会放任欲求,对她做出逾矩之事。若说碰上那种地方……
裴渡只觉识海中灼热更甚。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经过短暂停留,陡然变了方向,自锁骨往里,来到后颈。
他果然没有向下。
裴渡最是能忍,无论被撩拨得多么难捱,都必然不会冒犯于她。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情难自禁地想笑,以及不可控制地疯狂心动。
这也太太太可爱了。
她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危险的念头: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倘若裴渡这副温润正经的性子被一点点剥去,那会是什么模样?
但谢镜辞也只敢悄悄想一想。
裴渡的那几次反扑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要是再来一回,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右手渐渐来到她的脊背,沿着脊骨下行,裴渡稍一用力,便将她拥入怀中。
谢镜辞听见他又快又重的心跳。
也很不合时宜地,耳边传来另一道突兀声响。
[叮咚!检测到对应场景,人物台词已发放!]
[系统准备中,请稍候……]
听见熟悉的系统叮咚响,谢镜辞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蛋。
她知晓分寸,即便厚着脸皮逗弄裴渡,也绝不会做出多么过火的举动,但这个人设它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