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
谢镜辞察觉了这道笑意,声线更柔:“裴渡哥哥,你在笑耶。”
裴渡的脸果然更红。
她心里的小人止不住大笑,有些人在山洞里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还不是要败在情话之下,变成一动不动的软脚虾。
大仇得报,普天同庆。
他脸红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哦。
他被当面戳穿,正要收敛神色,颊边的酒窝就被一戳:“第三个,小嘟嘟嘟嘟嘟嘟――你最喜欢哪一个?”
裴渡迟早会被她折磨发疯。
但在此时此刻,在疯狂跃动的心跳里,他心甘情愿跟随着谢小姐的牵引,极小声地回应:“……第二个。”
“噢――裴渡哥哥,原来你中意这样的称呼。”
谢镜辞得意洋洋地笑,将这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尾音噙了笑,飘飘悠悠往上翘。
裴渡已经脸红到发懵,如同置身于炽热的糖浆,在短暂寂静之后,又听她继续道:“裴渡哥哥喜欢猫咪还是狗狗?”
她故意叫了那个称呼,咬字清晰得很,裴渡听出其中蕴含的笑意,仓促垂下眼睫。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小时候整日疲于奔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长大入了裴家,亦是每日练剑,除了停在树上的鸟雀,没见过太多动物。无论猫还是狗,对于裴渡来说,并没有太大不同。
但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
慵慵懒懒,高傲优雅,又神秘不可测的,如同谢小姐一样的那份答案。
裴渡答:“……猫。”
近在咫尺的姑娘朝他微微一笑。
谢镜辞的柳叶眼纤长漂亮,弯起来时形如月牙,眼尾悠然上挑,勾人至极。
裴渡直觉地感到慌乱,好不容易趋于平稳的心跳,再度开始剧烈颤动。
他看见谢小姐一点点往前,气息擦过脖颈,来到耳边。
温热的吐息绵延不断,如同千百只蚂蚁啃噬在心头,他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谢镜辞的一声轻笑。
贴着他通红滚烫的耳垂,唇瓣无声开合,在静谧小室里,发出比水更为柔软的耳语:“别不高兴啦,喵喵。”
有烟花一样的白芒爆开,从耳畔到大脑,再沁入沸腾着的血液,层层轰炸。
裴渡一颗心脏丢兵弃甲,溃不成军,软成一滩烂泥。
他彻底没有办法,在极致的温柔下,眼尾生生发涩,只能笨拙伸出手去,将谢小姐轻轻抱在怀中。
心头,脊背和指尖都在战栗。
少年人未曾体会过这样的恩宠,因而连嗓音也发着抖,如同低哑的祈求:“谢小姐……饶了我吧。”
第五十三章 (裴风南炸了。)
谢镜辞开心到旋转起飞, 并且确信娇气包的人设还能屹立不倒一百年。
在当初尚未明确心意的时候,她无论抽中哪个设定,都会觉得行为举止太过轻浮, 不得已冒犯了裴渡。
可一旦相互表明心意, 什么轻浮暧昧, 通通变成了只属于两个人的乐趣。她甚至觉得有些遗憾, 没把之前几个人物设定发挥得淋漓尽致,好好看看裴渡害羞脸红的模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人, 让她忍不住想要更加亲近。
在归元仙府的几日晃眼而过, 很快就到了秘境重开的时候。
多亏有仙府中浓郁清澈的灵气,加之大战锤炼,不少修士都得以进阶,不负此行。
至于云水散仙,自从心魔被除, 她总算能偶尔露出几分笑意,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不知在思索何种事宜。
这位前辈性情闲适, 对于灵器法宝没生出太多留念,为答谢破除心魔之恩,拱手相赠了数不清的天灵地宝,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差点高呼女菩萨。
谢镜辞和裴渡得到的馈赠最多,全是可遇不可求的珍惜宝贝,细细一辨,竟有不少可以作为药材, 供孟小汀娘亲服下,助其更快醒来。
“你虽神识受损, 但进阶元婴是迟早的事,无需过于急躁。”
生了对琥珀色瞳孔的女修面如白玉,语意温和:“我已用灵力为你填充识海,若无意外,七天之内便可突破――如今道友虽是金丹,待得突破瓶颈,累积的灵力四溢,必定扶摇直上,连升数个小阶。”
也就是说,她不破则已,一旦来到元婴,修为就能蹭蹭蹭往上涨,直达元婴高阶。
滞留在谢镜辞身体里的灵力太多,如同容器里不断灌入的水。容器的容量总有个限度,超过限度憋得太久,等瓶口被打开,必然迎来井喷式的突破。
“多谢前辈,”谢镜辞笑笑,“前辈打算继续留在归元仙府吗?”
云水散仙沉默一瞬。
“我会出去。”
她仍是没有太多情绪,连笑起来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把嘴唇扬起轻微弧度,语气淡淡:“去楚幽国故地看一看……凡人皆有转世,不是么?”
作为云水散仙,她拥有足够漫长的生命,能一步步寻访世间角落,前往山川河流、古榭楼阁,就像当初那个人所希冀的一样。
同样地,作为楚筝,她亦有足够充足的耐心,心甘情愿追寻那个人的脚步,等待着有朝一日,能与之重逢。
有个问题被藏在她心中许久。她只想从那个人口中听见答案。
谢镜辞缓缓舒了口气,眼底生出笑意:“谢府随时欢迎前辈来做客――倘若身边能再带上一个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想起自己破损的识海,顿了顿,温声继续问:“前辈能否看出,我缺失的那份神识究竟是何物?”
云水散仙摇头:“也许是一段记忆、一种能力、或是单纯的一团灵气,既已丢失,就很难辨出曾经的面貌。”
就像缺失的拼图。
那份遗落的神识于她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就算丢失不见,也没给日常生活带来丝毫不便。
但它却又十足重要,像一颗石头重重压在心上,化作解不开的结,把她的修为牢牢锢住,前进不得。
而且……据孟小汀所言,她曾在一次秘境中遇险,幸有裴渡相助,才在九死一生的困境中得以存活。可无论谢镜辞如何回想,都记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片段。
莫非她缺失的神识,与裴渡有某种微妙的联系?
谢镜辞有些头疼。
她的神识之所以散落,全因在东海之畔的琅琊秘境遇险,不但差点没命,当日的记忆也消失大半,记不起罪魁祸首。
听说谢疏和云朝颜在出事以后,曾多次前往琅琊进行搜查,无一不是一无所获,找不到线索――
也就是说,真凶要么早已离去,要么修为不高,忌惮于两人的力量,不敢露面。
凭借仅存的零星记忆来看,谢镜辞当日遇险,很大一部分原因出自对方偷袭。
如今她修为大增,身边又有数位好友相伴,倘若再探琅琊,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惨烈。
倘若真能抓到罪魁祸首,她定要将它千刀万剐。
――不过那得等到几日之后,再细做准备。
如今最为重要的,是解决裴钰之事。
归元仙府惨遭惊变,诸多弟子身受重伤、置身于绝境之下,绝大部分的责任来源于他。
孟小汀的留影石尽职尽责,把裴钰损毁剑阵、引出魔气的画面老老实实全部记下,等秘境一开,留影石影像一现,他百口莫辩,必然会彻底完蛋。
而事实证明,谢镜辞所料不假。
当留影石在秘境外的所有修士面前被催动,画面一一浮现,引来一刹的鸦雀无声。
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震撼与喧哗。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裴家。
谁能想到,裴家二少爷竟会串通邪魔,险些害死秘境中所有弟子的性命,甚至在后来不知悔改、口出狂言,如同跳梁小丑,实打实的有辱门风。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不惜以所有人的性命作为筹码,费尽心思想要做到的,居然只是把罪名陷害给裴渡,让后者坠入泥潭。
为了这一己私欲,不知有多少人差点沦为陪葬。
而且――
“我说,这‘串通邪魔’的事情,你觉不觉得有点耳熟?”
“当初在鬼冢里,裴家不就向修真界大肆宣扬,说小少爷嫉妒心起,与邪魔为伍,想要害死白婉和裴钰吗?照如今这个情况来看……串通邪魔的,说不定另有其人吧。”
“要是在归元仙府里,裴钰计策得逞,结局不就和那日的鬼冢一模一样?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一出故技重施,只可惜当初成功,今日失败罢了。”
“我就从来没信过裴家的鬼话。裴渡什么性格,裴钰又是什么性格?明眼人都能看出谁善谁恶。”
“嘘――妄谈不得。不过我估摸着,按照裴风南那性子,儿子出了这种事,估计得炸了。”
裴风南的确炸了。
这位大能自视甚高,对子嗣更是严格。当初裴渡被诬陷与邪魔私通,他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其击落悬崖,可见性情暴躁、眼里容不得沙。
但裴渡与裴钰,终究有所不同。
前者只是个不那么重要的养子,充其量,仅仅是把光耀门楣的利剑。裴风南对他生不出太多亲近,就算裴渡当真死去,也只会惋惜须臾。
但裴钰是他实打实的亲生儿子,骨肉血脉紧紧相连。裴明川是个成不得大事的废物,唯有裴钰,能让他寄予厚望,是裴家唯一的未来。
此事一出,裴钰彻底成了修真界里的过街老鼠,连带着裴府也抬不起头,颜面无存。
归元仙府里的那段影像广为流传,被无数留影石争相复刻。
听说裴风南将它仔仔细细看了十多遍,沉默许久,终是无法压抑满心怒火,灵力如潮奔涌而出,掀塌了前后左右的十几座房屋。
颜面尽失,这并非最要命的一点。
秘境之变死伤惨重,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宗门大派,尽数把矛头指向裴府,要求得一个交代。
赔偿是一码事,最让裴风南头疼的是,即便是他,也必定保不住裴钰。
在修真界里,恶意残害正派同仁,实乃罪大恶极。此番裴钰捣出这么大的乱子,不知有多少人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
裴风南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却在拿到留影石的瞬间,骤然气到发抖。
“诬陷,定是诬陷!”
白婉咬牙切齿:“傀儡……归元仙府里那么多傀儡和幻境,这一定不是真的!指不定就是裴渡刻意陷害,用了个同小钰一样的假人,否则怎么会突然出现一颗留影石,把一切全都恰好记下来!”
她说到这里,更加慌乱:“秘境里的那群人必然不会罢休,我们一定要保住小钰,否则他就完了!”
裴风南静默不语,良久,眸色阴沉地看向她。
这双眼里尽是漆黑,含了凌厉的冷意,只需一瞥,就让白婉兀地噤声,不敢再发一言。
“宴请各大世家门派。”
他半阖眼睫,喉结一动,嗓音中竟是毫不掩饰的杀气,寒凉刺骨:“三日之后,审判裴钰。”
*
谢镜辞没在家歇息太久,就收到了裴府发来的邀请函。
邀请函风格是裴风南一贯的雅致肃穆,白纸黑字娟秀工整,声称会在三日后,对裴钰一事做出决断。
审判定在清晨,前一天则是由裴府设下的大宴,想来是为了安抚宾客情绪,也留给裴家最后一段缓冲的时间。
谢疏早就想为裴渡打抱不平,奈何与裴家相距甚远,一直没找到机会,得知此事乐得不行,早早带着几个小辈来到宴席。
“我听说,裴家给每个进入归元仙府的人都发了一份。”
莫霄阳头一回来到府中,好奇地四下张望:“这地方好奇怪啊――怎么说呢,中规中矩的,不像活人住的地方。”
“裴风南就是这种性子。”
云朝颜淡声应他:“因循守旧、古板固执,把修行看作生命里的头等大事,死要面子,毫无审美可言。”
“不过也正因为他好面子,所以即便是亲儿子犯了错,裴风南也不会刻意包庇。”
谢疏懒声笑笑:“明日愿意站在裴钰那边的,恐怕只有白婉,但她势单力薄,掀不出什么浪来。”
谢镜辞挑眉:“爹,以裴钰这种情况,判决结果会是怎样?”
“轻则剔除仙骨、挑断筋脉,关入牢房,一辈子生不如死。”
他摸摸下巴:“重一点嘛,以死谢罪。”
孟小汀打了个寒颤:“……总感觉第一种结局更惨啊,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裴钰贪生怕死,如果让他来选,肯定会更倾向于第一种。”
谢镜辞笑了笑,眼底却没浮起丝毫笑意:“只可惜他就这样没了,当初鬼冢的那件事,还没来得及查清。”
还剩下一个白婉。
鬼冢之变,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那是凝集在裴渡身上最大的污点,不把真相公之于众,谢镜辞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比起年纪轻轻的裴钰,白婉心思要缜密许多。她究竟应该用上怎样的法子……才能让一切水落石出?
她想不出合适的方法,不由皱起眉头,思索之间,听见孟小汀的絮絮低语:“等等等等,你们快看,那是不是裴风南?他好像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谢镜辞心口一动,默不作声抬起眼。
她曾见过裴风南几次,在为数不多的印象里,这位大能始终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浑身上下环绕着凌厉剑风,叫人不敢靠近。
但此时此刻,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多岁。
修真界驻颜有术,从外貌来看,裴风南仍然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剑眉星目、轮廓硬挺,奈何眉宇尽带风霜,一双眼睛更是黯淡,如同深潭。
跟在他身侧的白婉面貌秀美,举手投足自带温婉清雅,目光掠过裴渡,隐隐生出刻骨的恨意。
看见这女人不高兴,谢镜辞高兴到不得了,甚至开始舒舒服服地哼小曲。
“谢兄、云夫人。”
裴风南勉强扯出一个笑,末了看一眼谢镜辞:“几位小道友在秘境里,没受什么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