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答应一声,放下工具箱,立刻开始忙活。
商澜没出屋, 隔着门拱了拱手, 继续勘察外书房。
从陈设来看,书房里没有打斗迹象。
杨永年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功夫应该不错,如果是他杀,现场不该这么平静。
这大概是祁劲松肯定仵作自杀说的一个原因,另外,他对平宁县主一案了解不多, 更不知杨永年与此案的关联, 武断些也并非不能理解。
窗户和门,没有侵入的迹象。
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门没插, 无需侵入;二是来者是熟人,杨永年毫无防备。
商澜走到会客的地方, 条案上摆着一整套官窑茶具,六只雨过天青杯,清清爽爽地摆在茶盘里,一只不少。
那么, 盛毒药的杯子从哪里来的?而且,杯子上只有两枚指印,这看似合理,其实不然,至少有四个人的才对。
商澜走到门口,下了结论,“此案必为他杀无疑了。”
祁劲松道:“何以见得?”
商澜道:“第一,杯子不是书房的,第二,杯子上也不可能只有两枚指印。”
“啪!”祁劲松大手一拍,“对啊,怎么可能只有两枚指纹呢,至少还要有婢女的两枚嘛。”
所以,必然有人擦去之前的指印,之后抓着杨永年的手把指印按上去了。
萧复的仵作取完指印,交给王有银。
王有银认真对比,发现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印与杯子上的严丝合缝。
那么,证明完他杀,这两枚指印便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商澜垫着手帕拿起杯子,在碗口闻了一下,“有腥味,里面还有很少的白色液体。”
祁劲松和萧复进了屋子。
祁劲松奇道:“这他娘的也怪了,听说杨将军武艺高强,在后军有一号,怎么 就这么无声无息……唉。”可能是顾虑了家属的感受,他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萧复的目光落在一盆精致的玉雕上,他忽然朝外面一摆手,道:“来人呐,把杨家给我抄了?
”
“啊?”杨家的家属吓了一大跳。
杨太太尖声叫道:“凭什么?我家老爷死这么惨,你们不去抓杀人犯,凭什么什么抄家?”
“ 就是,谁敢动!我要告状,告御状!”杨永年的儿子大概也是练家子,挣脱两个小厮,猛地朝萧复扑了上来。
王力和李强一拥而上,把死死他按在地上。
杨太太疯了,“杀人啦,杀人啦,我家老爷尸骨未寒,锦衣卫 就要抄家发死人财啦,来人,啊……”
这一声“啊”极有穿透力,如同魔音一般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王力适时拔出长刀,狠狠地刺向杨永年的儿子……
杨太太吓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王力的刀停在杨永年儿子的脖颈上,杀气腾腾地说道:“锦衣卫办差,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商澜摸了摸鼻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王力,嗯,有点帅了。
她带着王有银退了出去。
……
祁劲松有些讪讪,拱手道:“既然萧大人接了手,下官 就带人先撤了。”
萧复道:“不送。”
祁劲松转身要走,想了想,又招呼商澜一声,“走吧,愣着做什么?”
萧复忽然转过身,给王力使了个眼色。
王力道:“懒姑娘赶紧走,不然长舌妇们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来了。”
啊?
商澜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竟然如此!
她总算明白萧复为何态度巨变、反复无常了。
祁劲松没敢看她,一甩袖子,大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商澜瞪一眼祁劲松,拱拱手,“多谢老王,那钱……”
老王知道她要说什么,“谢啥谢,姓钱的应该已经抓到了,这桩案子 就算破了,你们六扇门 就不用管了。”
抓到了, 就破了?
好快。
商澜想了想,心道,可不是破了吗?
杀死杨永年,等于保护了杨永年以上的更大的官,把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杀人的钱正奇推出来, 就算给了永乐长公主一个交代。
目的 就是让萧复和她查不下去, 就此完结。
这桩案子 就是这么破的。
……
从杨家出来,天色已经晚了。
衙门自不必再去,商澜回了家。
用过晚饭,躺在床上,她把白天的事捋了一
遍,自语道:“桃色新闻总是传得很快,而且,家人和本人也大多最后一个知道,这两句话真没说错。”
大姨姐抢妹夫,啧啧……
戏码真足,刺激!
一想到被人看了这么久的笑话,即便不是真的,商澜的心里也不太舒服。
一宿没太睡好。
第二天,商澜顶着黑眼圈去了衙门。
上午,她亲自把平宁县主一案写了个总结,做成卷宗交到祁劲松手里。
祁劲松有些惊讶,“这么快 就结案了?”
商澜道:“嗯,结案了,下官告退。”
祁劲松道:“你等等,我先看看。啊,坐吧,请坐。”大概是心虚,他忽然客气许多。
商澜依言坐下。
祁劲松一目十行,翻到第二页时“噫”了一声,感叹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一脸的庆幸。
商澜点点头,只要看到钱正奇和杨永年的关系,人不傻都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祁劲松没有了挑刺的心思,很快 就把商澜放了出来。
回到小书房,一干人正在等她。
刘达道:“大捕头,平宁县主的案子真的结束了?”
商澜点点头。
刘达松了口气,“那可真是太好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商澜觉得他说得没错,笑道:“等老谢回来,咱们好好吃一顿去,庆祝逃过一劫。”
这种规模的案子,只有锦衣卫能管,她即便有能力办,也不想拉着大家送死。
她叹了一句,“难怪萧大人名声不好, 就这样,那也好不了了。”
刘达和王有银一起点了点头。
何俊伟不大明白和张兵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问。
“大捕头,这个案子我们有了些想法,您要不要听听?”何俊伟道。
案子发生在城外三塔镇,归顺天府管辖,前面经手人是顺天府推官和刘达亲爹刘卫国。
受害人是夫妻,男受害人吴雄,女受害人是吴雄的新妇吴蔡氏。
二人于半年前被人乱刀砍死在家里。
事发时是深夜,凶手杀人前后都没有目击证人。
犯罪嫌疑人姜罗春,是吴雄前妻的亲弟弟。
吴雄前妻姜氏失踪,姜罗春怀疑其被吴雄杀害,一直与吴雄不共戴天。
因此,吴雄夫妇被杀,姜罗春 就是最
有动机的嫌疑人
姜罗春被捕后,先是拒不承认杀人恶行,后来熬不过刑罚才招认了。
但大理寺认为,晚上大家都要睡觉,姜罗春找不到证人证明他不在案发现场,乃是情理之中,据此认定杀人,理由太过牵强。
鉴于此案发生于半年前,再审有难度,且顺天府先入为主,不适合重新审理, 就交给了六扇门。
何俊伟道:“死者被乱刀砍死,这说明凶手和他有仇,如果顺天府没找到其他的嫌疑人,应该是嫌疑人藏得很深,应该复查。”
商澜点点头,“有道理,你们呢?”她问张兵和李博。
张兵眨了眨细细的小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大捕头,我倒是觉得顺天府若认为姜罗春嫌疑大,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应该补充姜罗春作案过程的细节。”
商澜又点点头,“也有些道理。”
李博道:“我赞成何哥的想法。”
王有银把卷宗快速翻阅一遍,说道:“大捕头,我觉得吴蔡氏也该查查,她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商澜出门看了看眼日头,说道:“说得都不错。大家马上出发,去一趟现场,看看具体情况。”
……
三塔镇。
吴家在镇边缘,东头 就是田地,隔壁是荒宅。前后街有住家,但因胡同宽,且都有前后院,住宅之间相距甚远。
商澜在吴家的前后院看了看,说道:“这么远的距离,惨叫声即便传到周围几家,声音也弱了许多,听不到呼喊声也有可能。而且,吴雄爱家暴,可能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刘达道:“是啊,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打媳妇这种事,日子长了, 就没人爱管了。”
王有银道:“吴雄这样,吴蔡氏又为何要嫁给他呢?”
商澜道:“这个问题提得不错,寡妇经受过挫折,大多活得很现实,她是三塔寺本地人,姜氏失踪,吴雄家暴,她为何还要嫁过来呢?我们 就先从这里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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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溜号
姜氏身体不好, 总共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早已出嫁,在隔壁镇生活,很少回娘家;儿子因母亲失踪前, 吴雄 就与寡妇有染,从而怀疑母亲被这二人杀死,所以早早搬出去了。
他之所以不是第一犯罪嫌疑人,是因为他当时在城里做工,有人证。
吴蔡氏三十八岁, 与前夫育有二子, 大儿子二十岁,小儿子十七都已成家。
眼下,小儿子吴安住的便是吴雄的房子。
房子大约六成新,屋里摆着几样简单的陈旧家具,地是泥地,不大平整。
吴安是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小伙子, 就是眼神太灵活了些。
商澜问:“住在这里不怕吗?”
吴安道:“那有什么可怕的,一个我亲娘, 一个家里长辈。”
商澜点点头:“你娘活着时, 吴雄经常打她吗?”
吴安垂下头,手里把玩着一片枯叶,“打, 偶尔打,一般都是喝酒之后。”
商澜道:“你也姓吴, 与吴雄是本家吧,应当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娘为何还要嫁他?”
吴安把叶子捏碎了,扔在地上, 说道:“我二大伯不喝酒的时候还是个好人。再说了,我娘一个寡妇,家里只有三亩地,养活我们兄弟太难,房子也太小,根本住不下两房人。”
所以吴蔡氏嫁吴雄是为了房子?
商澜在本子上记下,又问:“吴雄打你吗?”
吴安笑了,“他打不着我,而且他跟他儿子关系不好,还指望我养老送终呢,不敢打我的。”
“所以你也不可能杀他们,对吗?”商澜陡然下了一句猛料。
吴安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大人,那可是养我这么大的亲娘,我杀她干啥?”
商澜很满意他的反应,换了话题,“你娘有仇家吗?”
吴安道:“没有吧,肯定没有,我娘好说话得很,很少跟人红脸。”
……
商澜从吴家出来后,王有银、刘达等人也从邻居家里陆续回来了。
大家得到的反馈不尽相同。
首先对于姜罗春,镇上八成的人都认为他杀了人——此人与失踪的姜氏一样,性格都不大好,脾气急躁,点火 就着。
关于吴雄的说法和吴安差不多,他
虽爱打女人,但一般都在酒后,不喝酒时是个非常不错的男人,没听说有什么仇家。
吴蔡氏也没有仇家。
但和吴安的说法不同的是,镇上的人都说,她跟好几个男人暧昧过,证据是——她家原来没有地,现有的三亩地, 就是几个男人给凑出来的。
不过一旦问到具体是哪些男人时,那些人又说不上来了。
王有银问道:“大捕头,你说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
刘达道:“这还用问,两种都有呗。”
商澜想起萧复和自已的谣言官司,不禁心有戚戚,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一般人都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咱们一较真他们 就不敢说了。”
何俊伟道:“那怎么办,咱们 就不问了吗?”
商澜瞄了眼胡同里看热闹的老百姓,道:“当然得问,不过今天 就算了。这么多人,大家都在观望,我们很难听得到实话。先回京,找吴雄的儿子去,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
吴雄的儿子吴振今年二十三岁。
家在京城南城,租的小院子,离金鱼胡同不远。
吴振在某个馆子后厨做杂工,妻子带三个孩子在家,靠给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赚点儿小钱补贴家用。
商澜带人去时,吴振正在劈柴。
他听说要重新调查姜罗春的案子,顿时两眼放光,赶紧把人让到屋里,还让妻子沏了茶。
……
在吴振看来,吴雄不是父亲,是殴打他亲人的仇人,继母也不是好人,是个专门勾搭别人男人的恶毒女人。
他告诉商澜,“蔡氏看着贤惠,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她家买的三亩地,估计有一半钱是我母亲的嫁妆。”
商澜问,“所以,你会杀了他们吗?”
“我杀他们?”吴振不屑地冷笑一声,“我杀了他们我的妻儿怎办?大人,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