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别再放玩家进来了。”苏越心对着助手道,“会影响进度。”
“嗯嗯,老大已经派人堵他们门口了。”助手连连点头,点着点着脑袋又滚到地上,于是开始连连颠头,“我们特地匀了几个同事,带着好几套特效包蹲他们门前,只要入夜后他们敢探头,我们就开始放特效。”
……这种事倒也不必说得那么得意。
苏越心无言地动了动猫须,想想还是又问一句:“会耽误正常游戏进度吗?”
“目前没有,还加快了。”助手老实道,“有些本来应该在‘迎喜村’里探索才能获得的真相,我们在今天白天直接就给了,相当于还降低了难度。不过我们能做的也就到这儿了,后面的线索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能不能拿到,乃至能不能顺利通关,就看那些玩家自己了。”
顿了顿,他又咕哝道:“不过老实说,我们这次真的算放大水了。给出的线索都能直接帮他们避掉一个团灭结局……嗯,前提是他们真的能按线索提示完成任务。”
“其实现在这情况,最好是不要死人。这个波ss是这副本的‘核’,有人死在副本,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刺激到她。”苏越心说着,用尾巴在颈前小盒子上抹了一下,卷出个仪器,顺手拍到了墙上,“不过你也说了,后续的进度不是你们能控制的,那还是一切随缘吧。”
她尾巴上的仪器正是昨晚阿梨所说的“电压表”,但实际这应该算是一个电能表。当然,这是从它的外表来说的,真要论起来,它不论是用途还是用法,都相当不“电能表”。
完全不用考虑接线之类的问题,苏越心的用法简单粗暴,看哪里不太对劲,直接把电能表往上一拍,然后通过读数来判定这区域的禁制是否真的存在问题。用电能表测过一次后,还要掏出测电笔来,进行一次复测,如此来回,进度自然要慢些。
过了一会儿,又陆续有工作人员进来,帮着一次做检测,读数。高危区范围还挺大,饶是有人帮忙,苏越心也直到半夜才鼓捣出个结果来。
她蹙眉望着面前的仪器的读数,又看了看那仪器后方的区域,长尾悠悠一甩,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助手站在她后面,同样望着这片区域,业已断裂的咽喉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怎么会是这儿啊……不应该啊。”他扶了扶自己的脖子,低头对心老师道,“老师,这怎么办?现在就去看看吗?”
“不用,你们先回去吧。我明天自己再来一趟,这个时辰已经不合适了。”苏越心道。
助手:“那心老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苏越心摇了摇头,直起猫身子,抱着白布的四肢立刻开始缓缓变化:“来都来了,我顺便把最后几个监控探头给装了。”
助手:“诶?这不急吧……”
“我觉得挺急的。”苏越心望着面前那块区域,缓缓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地方是秀娘唯一不肯主动来的地方吧?偏偏是这里的禁制出现了裂缝,你觉得会是意外吗?”
她说着,偏头看了助手一眼,碧绿的眼瞳在夜色里透出奇特的光泽。助手被她看得一愣,支支吾吾地开口,正要磕绊地说些什么,苏越心已经淡然转回了目光。
“所以,我想尽快把监控装好,大家心里也好有个底。”苏越心说完,就开始从绑在颈上的小盒子里掏工具,“没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装监控这事,你们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一个人就行。”
副本所使用的监控探头,当然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为了防止被副本内鬼怪刻意破坏,装置表面都设有很强的防护,不仅能防破坏,还带镜面反伤,寻常鬼怪根本碰都碰不了,因此,苏越心才说他们帮不上忙。
负责安装的人员倒是都会发一套相应的保护装置,以碰触这些东西,不过苏越心进副本时觉得自己用不着,干脆连带都没带,因此现在想额外发展个帮手都不行,只能自己认命地跑来跑去,默默承担下所有。
她一直工作到手上的变形道具再次失效,方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助手他们很贴心地给她把梯子留下了,还特地放在了和树下女尸相反的一面,省得心老师辛苦一晚上,回来时还要看对方脸色。咱不受那个气。
苏越心心说我不管从哪个方向上去我肯定都要蹲她头顶啊,我蹲她头顶她肯定就要瞪我啊,想出这主意的人是不是没脑子……
再一想助手那随时随地往地上滚的脑袋。苏越心沉默了。
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是好意,苏越心在心底对人说了句谢谢,打着呵欠从梯子上踩上去,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挂着绳的那根树干上。树下女尸又开始转头瞪她,苏越心一面打着呵欠一边转过尾巴,在自己颈前蹭了蹭,从颈前的小盒子里面卷出一把水泵钳。
那水泵钳钳口都是锯齿,看着就夹人很痛,夹起舌头来更痛。树下女尸盯着水泵钳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将脸转了过去,不做反应了。
苏越心无声松口气。她倒不怕对方发难,主要今晚真的好累,她不想打架了……
苏越心有些疲惫地眯了眯眼,感到胡须边传来了场景变换的气息。她睁开眼,原地伸了个懒腰,正要从树上往下跳,忽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苏越心?”
苏越心:……
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警觉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半蹲半跪在身后的枝叶阴影里。
乌云游过,被遮挡的月光缓缓泄出。清泠泠的光芒从枝叶间漏下,漏在身后男人的脸上,他就着这点月光,冲苏越心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是你曾告诉过我的名字。我现在还这么叫你,应该没问题吧?”
苏越心就是那只黑猫——直到刚才之前,这对于白河来说,都只是一个脑洞过大的猜测而已。
尽管种种迹象都早已有所暗示:似曾相识的眼神、藤蔓对黑猫展示出的丢人舔狗属性,以及阿梨说的那支测电笔……
那种东西白河只在苏越心的身上见到过。再联系一下昨夜黑猫失足从树上跌下的画面,白河一开始还以为它是被自己撞翻簸箕的动静吓到了,现在想想,或许真正吓到它的,是“苏越心”这三个字。
——但对于白河来说,这个想法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以相信了。
倒不是说一个玩家变成NPC这件事有多么匪夷所思,而是因为,这件事背后所暗含的信息让他下意识地拒绝接受。
在之前的游戏里,白河不是没有见过变成NPC鬼怪的玩家。而这些玩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死在了游戏里,就像上一个副本中的蒋小依那样。
这部分玩家变成的鬼怪,往往没有理智,充满凶性,而他们的结局,也无外乎两种——要么是被副本里其他野怪打死,要么是被曾为同伴的玩家打死。
白河也曾是下手消灭它们的玩家之一。他坚信在变成了野怪的那一刻,它们的自我就已湮灭,然而当面对的对象换成苏越心时,他却没法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服自己了。
而到现在,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事情的真相都已经昭然若是。那黑猫对他问话的回应就是最好的答案——她那一瞬间展露出来的错愕与防备,白河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她甚至还打算装傻……白河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思索片刻后非常敷衍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歪头冲自己“喵”了一声。
白河:“……我知道你会说话,也听得懂别人说话。帽帽和我说了,你还会说‘谢谢’。”
“……”黑猫的耳朵明显耷了下来。
失策了,早知道就该做一只没有礼貌的猫。
白河望着她那样,无意识地勾了下唇角,然而她现在的模样,嘴角却又很快压了下去。他一只手抓着头上的树枝,一只手背在身后,死死拽着一个劲扭动想往前窜的藤蔓,放缓了声音道:“你真是苏越心吗?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
黑猫不答,只低头用前爪拨着长在树枝上的细嫩枝叶,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白河眸色微沉,又问道:“你现在是被困在这个副本里面了吗?你还能变成人吗?”
黑猫装模作样地舔舔爪子,然而白河看得清楚,她的舌头根本就没有碰到自己的毛。
白河:“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是不能和我说话吗?可你和帽帽都说了。”
黑猫的耳朵动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越心竟似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白河却像是误解了她这一眼的意思,掐着树枝的手紧了一紧:“果然,你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是吗?”
苏越心:……倒也没这个说法。不过硬要这么说也没错。
自打在某个青楼副本里接二连三传出NPC和玩家私奔(未遂)的事件后,总部就对NPC和玩家的交流这一块抓得比较严了。在正式的游戏过程中,涉及到工作人员真实身份和来历的信息都是严格禁止透露的,不然按照苏越心的性子,倒是更乐意直接和白河把话说开,这样对两个人都更轻松些。
白河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行,关于你的事,那我先不问了……”
他停顿了一下,眉头用力拧起,片刻后,又做了个深呼吸,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既然你选择坐在这里听我说话,那我想我们之间,还是有沟通的余地的。那我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听一下,也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
苏越心的耳朵竖了起来。
坦白讲,她刚才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而不是直接转身离开,确实就像白河说的,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的。她的确好奇白河是怎么猜出她身份的,更好奇猜出她身份之后,他会做些什么,因此在听到白河如此说后,她便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专心倾听起他后面的叙述。
她的耳朵又摆出了飞机耳模样。白河望着,无声地笑了下。
跟着,他便收敛了笑意,对苏越心正色道:“白河,这是我的真名。”
……?
苏越心不由歪了下脑袋。所以呢?
紧跟着,她就听白河继续道:“我目前的段位处在紫色段位,也就是顺位第二的段位,游戏经验姑且算是比较丰富,虽然目前因为身体原因不敢冒险进高级本,但保命的手段并不缺,没有那么容易死,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的积分总额在二十万左右,金币少一些,才八万,不过要给你在游戏里买些什么都还是买得起的,另外我还屯了些道具,这些大大小小也算是资产了,折合下来也有小十万吧……另外,我进游戏的间隔大概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嗯,我不知道我不在游戏时我的随身物品会被怎样处置,但应该是会被好好保管着的。”
苏越心:……???
然后?这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说要给她买东西??
苏越心越听越觉得一脑袋问号,所幸下一秒,白河就解答了她的困惑。
只见白河望着她,用力抿了抿唇角,脸上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纳物共生——这是我的技能。”
白河正色对她说道:“我可以与任意三个非玩家类的存在进行绑定,将它们纳入我的身体,与它们进行互惠互利的共生。目前我只纳入了一个野怪,就是你见过的这个。”
他说着,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向苏越心展示了一下抓在手里的藤蔓。原本还在死命挣扎的藤蔓在察觉到苏越心的目光后,立刻乖顺下来,还抓紧时间凹姿势,试图给苏越心比个心,只可惜因为身上绳结太多,比出的弧度一点都不圆润。
似乎是觉得自己丢脸了,藤蔓又一次蔫了下来,白河看也不看,信手丢到身后,对苏越心接着道:“目前还有两个空位,如果你来的话,我肯定会把你放在宠……共生栏的第一位。你也不用担心会像它一样时时被我管着,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出来到处跑,觉得累了再回来,没关系的。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的生存率还是很高的,资金也管够,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调我的钱去买……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操作可不可以,毕竟我没让鬼藤碰过我账户……”
白河说到这儿,有些尴尬地笑了下,紧跟着补充道:“不可以的话,你就和我说,我去帮你买。还有,嗯……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帮我做些事,比如探探情况、打打小怪之类的,这部分的报酬我们另外算,你觉得怎么样?”
苏越心:“……”
她把白河的意思翻来覆去咂摸了几遍,终于明白过来,惊讶之下,喵都不喵了,直接道:“你想挖角我?”
“挖角……呃,也算是吧?”白河搔了下头发,颇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声音忽而低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成为了野怪后,你人身或许就没那么自由,也无法再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和我绑定的话,起码你人身安全有个保障,也不至于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如果你对现实还有牵挂,我也好替你处理转达……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具体怎么决定,还是看你。”
说完,他默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是在和我说话?你……你这样和我交流没关系吗?”
苏越心:……
“如果你更愿意听我喵的话,那我就继续喵给你听也无妨。”
苏越心无奈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她歪头想了想,尾巴在空中扭成了一个S型。
“然后,关于你刚才说的话,怎么说呢……总之谢谢你愿意挖角我,不过我暂时没有跳槽的打算。”苏越心斟酌着字句,不太流畅地说道。
她能感觉到,白河对她的挖角是出于某种善意,只可惜对她而言,来自玩家的善意,有时是和恶意一样令她难以应付的东西。
白河:“这……没关系,按你的想法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