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精三岁半——老胡十八
时间:2021-01-30 10:37:21

  刘惠讪讪的,谁让她娘家难得有能拿出手的人物呢?她嬉皮笑脸的凑上去,挽着老太太的胳膊,“娘啊,听说我那妹夫正月初八就得走了,要不咱们初三请他来吃顿饭?”
  生怕婆婆拒绝,她赶紧搬出黄柔这块挡箭牌:“她两家是对门,本就是亲戚,多走动走动总没错,以后说不定还能提携阿柔呢。”
  “再说了,妹夫那么能耐,来也给几个娃娃好好上门课,这才是她们学习的好榜样不是?”
  崔老太不知胡雪峰为人,一听还觉着挺有道理。不说别的,给几个孙女长长见识也是好事儿,遂答应下来,让她回娘家的时候说一声。
  回到牛屎沟的幺妹,那就是鱼儿入了水,鸟儿飞上天,学到了友娣姐姐的“不到饭点不回家”绝技,刚吃过早饭,顾老太来门口一喊,她就跑出去了。
  听说,顾家今儿吃鸭子。
  好家伙,顾二的喜事还没办几天,杀的猪还没吃完呢,现在又吃鸭子,要说阔气,整个牛屎沟谁有他们家阔气?
  刘惠满眼羡慕的看向黄柔,以后啊,阿柔就要嫁到顾家吃香喝辣了,顾老太已经来讨了八字,日子也算好了。
  黄柔可没工夫感受她的羡慕,让王满银帮忙找丢自行车票的人也找大半月了,她也做好了随时有人来认领的准备,可那失主愣是没找着(露面),直到学校放寒假,还是没出现。
  “看吧,我就说嘛,要真紧张怎么可能丢了那样贵重的东西,肯定是有钱人,也不在意这三瓜俩枣的。”
  黄柔懒得跟妯娌多说,她的目的是教育幺妹,让她改了随时乱捡东西不知轻重的毛病,目的达到她也就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了。
  ***
  要说顾家吃鸭子,那是谁也开心不起来啊。
  好好的一窝五只麻鸭,老太太每天大清早赶河里,等人活干完,天快黑的时候站门口一吆喝,鸭子们就蹒跚着回来了。
  可昨儿晚上,她吆喝半天,鸭子也没回来,直到天都黑了,老两口打着手电筒一路找到河边,又顺着河边找了一圈,都没找着。
  那么认主的东西不可能跑错家门,估摸着还是被谁给偷了!把个顾老太气的啊,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那龟孙子祖宗八代都问候了!她养了大半年的鸭子,平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哪天屙的屎稀了硬了她都急得睡不着的鸭子啊,就这么不见了?
  她连鸭蛋也舍不得吃,寻思着先攒四十个新鲜的,给老二媳妇二十,给黄柔二十,虽然没进门可她得一碗水端平,接下来再攒七八十个,做成咸鸭蛋,给黄柔和幺妹送去。老三总跑她们屋里吃饭,她知道呢,总不能亏了她们不是?
  这他娘的才攒了三十五个蛋呢,鸭子就被偷了?!
  顾老头不忍心她着急上火,夜里又拿着手电筒出去找,居然在河边芦苇丛里找着了。
  当然,是鸭子尸体。
  每一只脖子上都多了个血窟窿,估计血都给流干了,地上全是扑腾下来的鸭毛,可把老爷子心疼坏了。
  鸭子尸体抱回家,老太太一看,也不知道是啥咬的,反正牙齿印还挺深,五根鸭脖子都快咬断了,气管食管全断,看着怪瘆人。
  可死都死了,再惋惜也没用,总不能扔了吧?所以,顾家今儿要吃鸭子!
  “幺妹乖乖,老三是不是常去你们家吃饭?”顾老太一面拔鸭毛,一面问。
  “‘老三’叔叔喜欢去我们家,给我买好吃的,帮我妈妈发煤炉。”顾三在供销社,比厂里早下班半小时,他骑摩托车又快,先到家会把煤炉给发上,一般黄柔下班就能直接买菜做饭了。
  顾老太嘴角抽搐,臭小子,在家油壶倒了也没见他扶一下!
  “奶奶,这鸭子怎么了呀?”
  “哦,估计是黄鼠狼咬的,咬死了。”顺便把天杀的黄鼠狼骂一顿,狗玩意儿,真会暴殄天物!
  白白的鸭身子上,系着根青紫的伤痕累累的脖子,幺妹看着有点怕怕,连忙转开脑袋,“黄鼠狼大坏蛋,让老虎吃了它们!”
  现在的小地精心里,能吃下一整只地精的老虎就是最邪恶最令人恐惧的东西。
  崔老太“噗嗤”一声乐了,“牛屎沟哪来的老虎,早都死光了!”
  “死光光啦?”幺妹眼睛一亮,忽然开心起来,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会被吃掉啦?
  “什么死光了?”顾二挑着一担水进来,大冬天的身上只穿一个坎肩褂褂,居然也不觉着冷。
  “老虎!吃人的老虎!”幺妹抢答,顺便围着他问东问西,顾二虽然不爱说话,可他做得一手好篾活,跟崔建军一样能用竹子编很多东西,大到筛子簸箕背篓竹篮,小的如金鸡凤凰蜻蜓,很得村里小孩喜欢。
  幺妹忽然灵机一动,“二叔叔你能帮我编一只老虎吗?超凶的那种。”
  顾二笑了,“不是怕老虎吗?不如给你编只小狗儿小松鼠?”
  虽然小狗儿小松鼠也颇得她的心意,可幺妹还是想要老虎,“我要养一只小老虎,养大它就不会吃我啦。”
  这是什么孩子话?养大的虎崽子就不吃主人吗?顾家母子俩被她逗笑了,“好好好,那就给你编只大老虎,好好养它。”
  幺妹得意的双手叉腰,那当然!
  她当了老虎的妈妈,那老虎就不会吃妈妈啦!你看她多聪明呀,简直就是个小天才!
  顾家的鸭子肉足足有三十来斤,宰了两只炖汤,剩下三只抹上盐巴,挂在灶房里烟囱后面,让烟熏干以后慢慢吃。炖汤也不能光炖肉,从崔家抱来一根大萝卜,满满的炖了一大铁锅,放上老姜,一天时间汤都给炖成奶白色,鸭肉入口即化。
  此时的崔绿真哪里还想得起来之前的恐怖画面,抱着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鸭汤,“呲溜”“呲溜”的喝。
  作为顾家唯一一个小辈(即将),顾老太直接把四只压腿原原本本一刀没砍的留给她了,有这么多肉她哪里还吃得下饭?光吃肉就吃饱啦!
  她吃饱了,顾家人才刚干活到家,顾老太用土锅装了满满一锅连汤带肉的,送到崔家去。
  “老姐姐尝尝,别嫌弃是死鸭子。”
  崔老太受宠若惊,只要是肉,谁会嫌弃?单说她惦记崔家这颗心,老太太就高兴,拉着她坐院里聊起闲来。
  “明儿的忆苦思甜大会去不去?”
  “不去哪能行,张爱国专门挨家挨户通知的。”
  崔老太搓了搓麻绳,眼睛也不抬的说,“这一天天的,不是忆苦思甜就是劳教,不是劳教就是政治夜校,听说还要学别的公社,开一个主席思想学习班呢!”
  农民干了一天的活儿,尤其这久天寒地冻,谁都想躺火炕上猫着,偏这些政治学习还不少,不去就是政治觉悟不够,你说她们能乐意?
  当然,去了也有去的好处,妇女们坐一处东家长西家短的拉话,能拉出不少趣事儿来,算是不多的集体精神文化生活!至于开场必读的“□□”和人民日报社论,那就当新闻看,听听中央又开了啥会,通过了啥决议……虽然大多数时候跟农民没关,可听听外头的新鲜事儿也没错。
  当然,忆苦思甜大会每次都能全队到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参加的人能补贴半天工分,大队部还能补贴一顿忆苦餐,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能省一顿口粮,不去白不去!
  对于从没听过的幺妹来说,今天的忆苦思甜大会很有意思,全村男女老幼坐满了整个生产队仓库,边上用石头砌起的临时灶台,大锅里烧着水准备做“忆苦餐”。先是老书记上台,带头背了一段“□□”内容,张爱国这才有请“苦主”张乙牛。
  张乙牛今年年近九十,说话含糊不清,没牙的嘴里总是往外喷口水,以前在牛屎沟最大的地主,邱大土司家做长工。现在需要跟其他公社其他生产队看齐开忆苦思甜报告会,老书记和张爱国一商量,张乙牛不就是最大的“苦主”吗?
  他原本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长到十五岁那年让邱大土司家一个庶子看上并霸占,他在邱家既要承受没日没夜的劳动压迫,还要看着曾经的未婚妻遭受凌辱,面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可不是最大的苦?!
  他经常号称是整个牛屎沟最命苦的人,不止苦,还穷!穷得叮当响的穷,可他光荣啊!
  “以前没吃没喝没尊严,现在有苞米吃有高粱酒喝还有房子住,以前……现在……”一通排除句式下来,别说,还挺有听头。
  幺妹踮着脚尖,听老头儿含糊不清的话,反正邱家在他嘴里就是万恶不赦的大坏蛋,现在小字辈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过着比蜜糖还甜的生活”【1】,得学会珍惜目前拥有的幸福生活,感谢国家感谢党。
  说到动情处,老头儿是鼻涕眼泪一把抓,有几个眼窝子浅的外村嫁来的媳妇儿,已经跟着哭起来了。
  崔老太抱着她,小声说:“哭哭哭,这老杂碎的话也能信?我呸!”
  崔老太的娘当年也是在邱家当丫鬟的,从老人家嘴里听来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张乙牛因为耍钱,耍输了祖传的田地,无奈还是还不起另一个大地主家的欠债,这才把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卖进邱家,可刚拿来的卖身钱也不够他赌几天,他最终才进邱家当的长工。
  都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黑是白全凭他一张嘴呗。毕竟,跟他一个辈分的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其他人都耳聋眼瞎,也没那个心力跟他计较。
  这样一个老头儿,顾老太也看不上,因为他的宝贝孙子叫张大力,他还是陈丽华的前公爹的老爹。
  张家人啥德行,这是有目共睹的。
  他所谓的凭自个儿本事挣的两座房子,全他妈胡说八道,是当年打地主分田地时腿脚快抢来的!
  其他人也隐约知道些,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至有几个小年轻开始发出怪声,或是“嘘”倒一片,或是大声的停不下来的咳嗽。
  老头儿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演讲家,不剩一颗牙的嘴巴仿若悬河,说到尾声,高举起颤巍巍的右手,颤巍巍的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2】好吧,别的大家或多或少都不怎么赞同,可这一句,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同意,一千一万个同意,就连崔绿真也跟着举起小拳头!不止她,全国几万亿老百姓都同意,都发自内心的爱戴呀!
  尤其崔老太,那真是红了眼啊,要说忆苦思甜她才是最适合上台的“苦主”,可她不像张乙牛,逢人便说她们家的苦。
  场面相当热闹,相当壮观,在这一刻,任谁看了都觉着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热爱社会主义事业的。
  喊完口号,旁边大锅里的苞米稀饭也煮得差不多了,王二妹几个妇女把洗干净的摘来的野菜、萝卜、冻白菜,纷纷放进锅里,用大大的锅铲翻动着,直翻到所有菜都煮熟了,仓库里飘起一股苞米独有的香味儿……大家知道,忆苦思甜大会结束了。
  所有人最期待的忆苦餐来了!
  大家自发的排成长长的六列,每口锅前站两列,端着从家里自带来的碗筷,由老书记、张爱国和另一个副队长分配杂菜苞米稀饭。
  外头天寒地冻,仓库里蕴蕴雾气,所有人都是激动的,亢奋的。
  碗端过去,盛上半大勺,仓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呲溜”声,一个比一个“呲溜”得响亮。
  昨天吃够鸭子肉,今儿来点没油没盐的稀饭,幺妹还挺喜欢。况且,对她来说吃是次要的,全村男女老幼聚在一起,或蹲或站的,孩子们端着饭碗,穿梭在人群中,那种快乐更吸引她!
  不过,因为是大队部拿的粮食,谁都能吃,所以总有人吃得多,有的人吃得少点儿,一来二去就有人扯皮了。尤其张家那一家子,他们可是“苦主”后人啊,受尽旧社会的阶级苦啊,血泪仇啊,凭啥他们不能比别人吃得多?
  张大力那个气哟,差点儿跟张爱国打起来。
  虽然二人是本家兄弟,可张爱国人至少能干,搞生产确实是一把好手,种啥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就是多年的老农也不得不佩服他。公社有啥事儿有啥好处他也尽力替社员们争取,在村里基本还是能服众的。可张大力是过街老鼠式的人物,正是他最看不上眼的,平时就没少因为分工分和劳动工具斗过嘴,现在更是谁也不让谁。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年轻们,都高声吆喝着,阴阳怪气的加倒油,想把这场忆苦思甜大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幺妹跟在春晖身边,看得目不转睛。
  小声问:“姐姐,他们会打起来吗?”
  她现在可喜欢看人揍架啦!
  春晖摇头,“应该不会。”上辈子的张爱国也是个厉害人物,包产到户后分到不少好地,基本全队土质最好,地势最平坦,能连成片的土地都被他抽中了。
  而张大力家可就惨咯,抽中的全是偏远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贫瘠土地,不好耕种不说,也不怎么长庄稼。包产到户后家家户户都过上了更好的日子,唯独张大力家是不如大锅饭时期。
  正想着,李宝柱忽然从人群外挤进来,“崔春晖,崔春晖!”
  “宝柱哥哥,我姐姐在这儿,咋啦?”
  李宝柱喘着气,揩揩被稀饭碗抹脏的衣服,“你们家来客人啦!”
  春晖牵着幺妹挤出去,“什么客人?哪儿来的?”
  “不,不知道嘞,我只看见开着小汽车呢!”
  “啥?小汽车?!”小地精那颗嗜车如命的心,再也控制不住,哒哒哒的往家跑。
  作者有话要说:    【1】【2】均来自度娘,老胡还是标注一下吧~
 
 
第104章 
  跑出来一看, 大槐树下真的停了一辆军绿色的小汽车,不过,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车子跟叔叔的很像, 只不过比叔叔的新。
  是吉普车呀, 不是小轿车。
  她在省城见到的小轿车是黑色的, 矮矮的,车头像个子弹头……她坐过拖拉机,摩托车,大卡车,吉普车,就差小轿车没坐过啦。
  小地精嘟囔着嘴, 略微遗憾的往家走,被春晖从后面追上来,“妹啊, 你咋这么稀罕车子呢?”
  “发明车子的人类真聪明。”
  “啥叫发明车子的人类……说得像你不是人似的。”春晖牵着她的手, 笑眯眯的揶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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