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饭菜上桌,小猴子扔下手里的“大炮”,撒丫子往门外跑。别看臭小子人嫌狗厌,可知道关心爸爸,每次不用妈妈安排,饭菜熟了他就去喊人。
现在罐头加工厂被大队部收回去,承包给书记的亲戚家,他们也乐得轻松,不用再成天泡在厂里,专心侍弄自留地里的庄稼,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是待在市里。
可今儿这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晴空万里,现在就黑得锅底似的,那雷声“轰隆隆”此起彼伏,正在妈妈背上睡觉的小明明被吓得哇哇大哭。
高元珍伸头一看,“这可要下大雨,我刚洗的尿布……”话未说完,幺妹已经抱着一堆晒干的尿布跑回堂屋了。
还顺手把院里的锄头镰刀收好,草墩板凳和明明的小床全搬到屋檐下,淋了雨可就要不得咯。
在农村,这是一个家庭生活必须的物件儿,缺一样都生活不过来。
王满银和高玉强顶着黄豆大的雨点子跑进门,嘴里“哇哇”叫着,跟个孩子似的,“不得了,好大的雨!”
他们跑得再快也赶不上老天爷,头身已经让雨打湿了,跟落汤鸡似的。可厨房也没个雨伞帽子啥的,堂屋和睡觉的屋子在另一头,距离厨房小二十米,想回屋换衣服也出不去。
高元珍忙把锅洞里尚未燃尽的火炭夹出来,放到一个破铁盆里,让父子俩把湿衣服脱下来,有火烤着,光身子也不冷。
高玉强那小不知羞的,索性连裤子也脱了,光溜溜真跟没毛猴子似的,一会儿吃点这个,一会儿吃点那个,时不时还要给姐姐夹菜,讨好一下姐姐。
他不知道什么血缘不血缘的,在他眼里,他没出生的时候就认识姐姐了,出生后经常去他们家玩儿,他跟崔绿真就是亲姐弟,村里人说的风言风语,他一概当放屁!
跟绿真好,跟王满银那头的堂哥堂姐们,他就没啥感情了,在雨花街道的时候宁愿去满大街的找无亲无故的小伙伴,也不爱跟他们玩儿。
在他们眼里,他高玉强不姓王,也不是王满银的亲骨肉,就连户口都还在李家沟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土娃,看不起他。
殊不知,高玉强还更看不上他们嘞!
你们有我姐聪明吗?有我姐好看吗?有我姐厉害吗?
啥?都没有,那我为啥要跟你们玩儿?!
幺妹听叔叔绘声绘色的给她讲这些趣事,笑得合不拢嘴,她太懂这种有一个很亲很喜欢的亲戚可以走动是啥感觉了。外头风大雨大,盆泼大雨打在泥土地上,溅起老高的黄泥浆,很快,院子里就湾了很深的雨水。
高元珍把明明交给幺妹,跟着王满银出去,冒雨铲水。当年盖房子的时候,因为前后左右邻居都跟他们家不对付,不让把院子沟里的水流到别人家院脚,他们的院子是封闭的,一下大雨就容易内涝。
平时不在家也就罢了,它会自个儿干,可今天孩子在家,不把水铲走,孩子能在里头洗澡呢!
幺妹是知道缘由的,她叹口气。
像妈妈说的,别看姨妈家现在过得不错,可真正的委屈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生产队欺负他们,把罐头厂抢走了,邻居欺负他们,让大房子成了内涝重灾区,亲戚朋友眼巴巴看着他们这几年挣这么多钱,都打着主意呢。
她抱着胖乎乎的小明明,看着厨房里靠墙的竹篮里,是几十个玻璃罐头瓶。去年就跟玻璃瓶厂订好的,没想到厂子被人抢走了,可姨妈讲信用,既然是预定好的,就算用不上也只能照单全收。因为他们的瓶子形状特殊,卖不出去,这笔损失不能让玻璃瓶厂来承担。
投桃报李,等新承包的人去找玻璃瓶厂,要求按照高氏老字号的罐头瓶原模原样生产的时候,玻璃瓶厂也不鸟他们。
哪怕给钱也不行,因为这瓶子是幺妹和菲菲异想天开设计出来的,只能用于高氏老字号!
每每想到这茬,高元珍就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两口子累得腰酸背痛,浑身湿透,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可也赶不上暴雨的速度,这边才铲出去,那边又迅速的蓄起来,好好的院子成了个蓄水池,王满银“呸”一声,扔下铲子和瓢,“这些狗日的,看老子不打死他们!”
农村各家院子都会开个口,内涝的时候水可以排出来,顺着一家家的院脚或者阴沟流到河里去,这是整个大农村都公认的规则,偏偏这几家邻居,眼红他们的大房子,硬是从中阻挠!
本来还可以从阴沟排,去年阴沟也让那通奸的邻居家给堵死了,把猪圈盖那儿,明摆着就是不让他们排水。
呸!这一家子可真够男人的,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元珍戳破他老婆和书记奸情的仇,处处为难他们!
自个儿娘们自个儿管不住,反倒怪别人戳破他头顶上的绿帽子,这也算男人?王满银越想越气,几个箭步冲出门,“砰砰砰”砸在隔壁门上,叫嚣道:“刘老二,出来,要么把老子阴沟的位置让出来,要么来给老子铲水!”
不知道是雨下得太大听不见,还是怎么着,他拍了好一会儿没人理,实在气不过,两个飞踹踹人门板上。
这下,里头的人终于忍无可忍,隔着门板骂道:“死癞头王满银,你再踹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有种你出来!”王满银那脾气,以前怎么着也是大混子一个,这几年“从良”了,都拿他当病猫是吧?
立马一个飞踢,硬生生把人木门给踹开了。
门后的人被吓得连连后退,没想到他真敢这么横,气得咬牙切齿:“你,你等着,让队长来收拾你!不就个上绝户门的,狂个屁呢你!”
王满银真是听得拳头都硬了,一把抓住他衣领,恶狠狠地问:“啥叫绝户?我那么大两个儿子你狗眼瞎了?”
“那也,也不……”
话未说完,王满银一把将他摔在地上,兜心窝子踹上一脚,妈的,气死他了!还揪着不放呢!
他以前好吃懒做,人确实软得很,可这几年天天干活,锻炼出一身的腱子肉,那一脚是下狠劲踹的,男人当场就捂着心窝子满地打滚,“啊啊,痛死我了,王满银杀人啦!”
他家里人听见,再不好躲着,都纷纷出来,拿棍棒的,拿锄头的,冒着雨看着他。
当然,王满银比他们凶一百倍,比他们恶一百倍,就连高玉强,也是恶狠狠,凶巴巴地盯着邻居们:“要么铲水,要么开阴沟!”
高元珍也是气狠了,把铲子一扔,“你们看这事怎么解决吧,不然别怪我们家男人不客气!”
这么大动静,前后左右的人家,都披着蓑衣出来看,有的伸头往高家一看,再也说不出“劝和”的话来。
“哟,这都泡成澡堂子嘞!”
高元珍站里头都给淹到小腿了,换谁家能忍?浑浊的泥浆子水,波光荡漾,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死耗子泡在里头,臭得人头晕目眩!
内涝表面看起来只是淹水啥的,可时间泡久了,砖墙会被泡坏,砖坯发霉腐烂以后硬度降低,很容易就会倒塌。再说这院里总有些锄头镰刀背篓吧,总泡也会坏,坏了不得花钱置办?
最重要的,也是高元珍两口子最在意的,这雨水可是够脏的,长年累月的泡,苍蝇蚊子闻臭而来,滋生多少细菌?两个儿子又爱在地上跪着爬着玩儿,那细菌不得让他们吃进去?病了谁负责?
当爹妈的,这么多年忍过来,现在看着孩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农村这样的破事简直不要太多,扯来扯去无非就宅基地的事,谁家盖房多占了一点儿,谁家堵了别人阴沟……哪怕是再大的官儿来了,也掰扯不清。
两家人谁也不让谁,叫嚣着往生产队长家去了。
幺妹抱着小明明,心疼姨妈下雨天还这么糟心,不就点雨水吗?都说水来土掩水来土掩,土行就是克水行的!
小地精左右一看,没人,把大门一关,隔壁院里种着几棵老桃树,嘴里默默念叨几句,桃树就帮忙把磨刀石搬到涵洞口堵上。她深吸一口气,“呼”一声,高家院里的雨水就仿佛长了腿似的,“哗啦”一声站起来,形成一片浑浊的水幕……当然,只有她能看见。
她运足了力,那水幕不断的往对门邻居家移动,仿佛一丈巨大的屏风,移着移着,她“呼”一声,水幕断了,全洒在邻居家院子里。
九级灵力后,小地精能够短暂的,少量的操纵水土走势了。原以为这样的“异能”一辈子也用不上,谁知今儿还派上用场了!
她得意的笑起来。
没一会儿,两家人簇拥着队长回来了。
两家邻居的门都关着,大家就在大门口掰扯起来。
邻居说王满银打人,打得他心脏病发作,要去县医院躺几天,让他赔偿医药费误工费。
王满银说邻居故意堵了阴沟,让他们家水排不出去,泡坏了这么多次砖坯家什还没让他赔呢,现在要提赔偿正好,先把他们家院墙重新砌好,把阴沟开好再说。
“就泡点水怎么了?凭啥赔你钱?”
“那我就踹你怎么了?凭啥赔你钱?”王满银横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不讲理,胆敢跟他耍无赖的,还是第一个!
这气啊,要不是高元珍抱着,他恨不得冲上去再踹几脚,嘴里“妈了个蛋”的骂着,恨不得咬死他们。
队长压根就不想来,这不,雨下得大,双方又各执一词,他谁的话都不愿听,“王满银你见好就收啊,泡点水咋啦,就你们家砖墙不能泡?别人土坯不也泡了几十年,没见怎么着啊。”
队长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不管怎么说,左邻右舍又不是血仇,咱们要团结无产阶级兄弟,懂不懂?你打人就是不对,赶紧给他赔不是,待会儿雨停了赶紧给人送医院去,医药费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别说王满银气得咬牙切齿,就是崔绿真听着也不像话!
这啥狗屁队长,屁股就是歪的!掰扯半天他不说邻居干的坏事,只一个劲指责满银叔叔。
原本还觉着打人不对的她,现在还恨不得给叔叔鼓掌,太欠揍了!
高元珍拦住想要开溜的生产队长,大声问:“那我家院里的水咋办?队长可得给咱们个说法!
“你要啥说法,多大点水,高元珍你这娘们咋这么矫情啊你?”
“就是,就稀罕你们家青砖瓦房,这明里暗里就是说咱们盖不起是吧?”邻居一家跟疯狗似的叫嚣着。
妈了个蛋,王满银拳头又硬了!
正说着,幺妹“嘎吱”一声,把门打开了,大家伙下意识看进去,咦……水呢?
几分钟前还淹半人深的黄泥大澡堂呢?咋只剩一片泥泞了?不对,所有人揉了揉眼睛,包括王满银和高元珍,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刚才可是蹚水出来的,小猴子能直接淹到胸口,还是他俩接力给抱出来的,咋……咋这么快,水就没了?!
倒是高玉强,眼睛一亮,大声叫道:“龙王爷收回去啦!是龙王爷!龙王爷也不让你们这么欺负我家,龙王爷发怒咯!”
小子整天爱听些神仙鬼怪故事,王老太脑子里不知道存储着多少个,一天讲三个,讲三年都能不带重样的。
这下,其他社员们也发毛了,刚才的大澡堂子所有人都看见的,不会有错,这么短的时间,就是用柴油抽水机也不可能抽得这么干净,不是龙王爷发怒是啥?
大家看向邻居的眼神,都透着不赞成,看来真是欺负高家欺负得太过分,连龙王爷也看不过眼了。
邻居张口结舌,不是吧?龙王爷真显灵了?顿时顾不上脸面,急着开门,赶紧回家躲躲去。
谁知,这大门后面像有什么堵着似的,费了老大劲才打开,“哗啦啦”一声巨响,浑水扑面而来!
所有人惊呆了,邻居家院子里居然涝了满满一院的黄泥浆臭水!开门的邻居直接让洪水给冲得连连后退!
高家院子够大,所以只淹到高元珍小腿,可邻居家院子又小又窄,这不就淹到他们大腿了吗?而且,这邻居厕所是在院里的,水往低处走,先去茅坑游一圈,将满满的茅坑里的屎尿泡得四处乱飘,比死耗子还臭!
“队长,队长等等,咋我家内涝了?”
生产队长和完稀泥早跑得无影无踪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么多水,我们家的被窝,米,面……啊还有钱!大家伙快帮我们铲水啊,我一辈子的家底儿都让水给泡了呀!”邻居老太太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苦苦哀求。
得,社员们躲还来不及呢,没看见那水上飘的金黄色不明物体吗?
就是给钱,也不带帮忙的!
可大家也不走,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看呐!几十名社员,就在两家人门口看着,七嘴八舌讨论开。
“不是说高家内涝吗,咋变成……”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怀疑这两家人是不是弄反了!”
“可我亲眼所见呐,高家院里的水都淹到元珍膝盖了,这……莫非真是龙王爷发怒了?”
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多水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跑到了邻居家去?高家只有一个城里小姑娘在带王玉明,就是有抽水机也不可能这么快!
除了龙王爷,他们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神仙能把水给指挥动。看来,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这邻居欺负人高家绝户头这么多年,现在可终于遭报应了!
邻居一家子可真是倒霉透顶了,排水涵洞在哪儿他们知道,可水太深太脏了,谁也不愿潜水下去把磨刀石搬开,开玩笑,这跟吃屎喝尿有啥区别?
高家房子盖的与众不同,主人所在的堂屋卧室是特意加高座基的,比院子高出七八十公分,所以每次虽然内涝,可也只祸害院里家什,高元珍收拾得挺勤快,家什也没被霍霍几样。
可邻居家不一样啊,他们的院子跟人住的屋子就是在同一个水平面,这水淹的可不止他们院子,还有家里!幸好米面只有少量在家里,不然一年粮食都给霍霍了。只是可惜那么多床单铺盖,全他妈泡臭了!
王满银乐得都找不着北了,故意原话奉回:“哎哟不就淹点水嘛,你个大老爷们咋比女人还矫情?”
“内涝怎么了,我就问你怎么了?”
这真是,不痛在他们身上,他们怎么知道有多痛呢?
从此往后,谁不敬高家两分?龙王爷都护着的人,你个凡夫俗子敢跟龙王爷对着干?!信不信淹你个倾家荡产试试!